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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6章 袁南亭馳援戰場,洪敬岩擊殺當國(1)

  當八千董卓私騎按照約定伺機而動之際,駭然發現己方的馬欄子竟然十不存一,僅剩下耶律洪才、林符兩員大將身邊跟隨二三十名騎卒,可謂慘烈至極。


  自此以後,北莽便陷入精銳馬欄子死絕的尷尬境地,而對方北涼遊弩手仍有數百騎之多,這意味著這場龍眼兒斥候戰,雙方皆是機關算盡,可惜仍是北涼高出一籌。


  八千騎軍主將阿古達木看到這一幕後,既有惱羞成怒,也有幾分忐忑。皇帝陛下揚言要讓北涼遊弩手全軍覆沒,結局卻是這般意外,如此一來,若是自己今天膽敢放走一條漏網之魚,恐怕都會吃不了兜著走!

  名字在草原上寓意著“廣闊”的這名驍勇騎將怒喝一聲,讓那些烏鴉欄子和黑狐欄子的騎卒沿著己方騎陣邊緣滑過後,開始追逐那撥幾乎同時便撥馬轉身的北涼遊弩手。如果是平常草原主力輕騎和北涼遊弩手的接觸戰,不管如何兵力懸殊,憑借遊弩手的北涼大馬,絕難截殺。可是今時今日,遊弩手可以稱是名副其實的強弩之末,弩無箭矢,戰馬疲憊,早已不得不抽刀殺敵,那麽深入龍眼兒腹地的這撥遊弩手最後種子,在八千騎人馬皆銳氣十足的大軍麵前,就不是他們想走就能走得掉的了。


  阿古達木搭起一張不符合北莽騎軍建製的巨大牛角弓,在起伏不定的馬背上嫻熟調整呼吸和準頭,挽弓如滿月,砰然一聲,頓時箭矢去勢如平地奔雷,射穿一名遊弩手的後心,膂力之猛,以至於整支箭矢不但透體而過,還差一點射中了第二騎的背部。意猶未盡的阿古達木咂咂嘴,在遊弩手中試圖尋找某張年輕麵孔,高聲獰笑道:“兒郎們,遊弩手校尉李翰林的那顆腦袋,誰能砍下來,老子就讓他立即當上千夫長!”


  馬蹄陣陣,塵土飛揚,草原騎軍的笑聲呼嘯。


  阿古達木作為董卓麾下頭號騎軍主將,雖然地位不如其他兩位董卓步軍統領,但跟著那位擔任過南院大王的董胖子廝混久了,出身平平的阿古達木隨著戰功累積升至萬夫長,也見過許多大場麵,甚至有幸在王帳中覲見過皇帝陛下。那位看似和藹可親的老婦人聽到他的名字後,還心情不錯地開了句玩笑,說這個名字好,有福氣,北莽借他名字的吉言,百萬鐵騎一定可以打下一個遼闊版圖。阿古達木以此為榮,立誌於有朝一日策馬揚鞭廣陵江畔,跟隨恩主董卓一起開疆裂土,讓子子孫孫都可以肆意縱馬於富饒的中原江南,勢必要讓那些世代書香的衣冠士族在草原馬蹄下戰戰兢兢!


  阿古達木雖然姿態跋扈,眼下更是進入狩獵尾聲隨處拾取敵人頭顱的大好局麵,但是這名粗糲漢子遠沒有表麵上那麽輕鬆愜意,他不但傳令讓半數騎軍不得盡力衝鋒,還派出兩支千人騎軍在兩翼撒開去,以防北涼還留有後手。雖說這種可能性不大,畢竟在明知北莽百萬大軍二度壓境的前提下,尤其是虎頭城已經失去戰略要地的作用,一般情況下,北涼應當收縮防線,要知道第一場涼莽大戰,北涼尚且沒有一兵一卒進入龍眼兒平原,現在就更不應該跑到此地自尋死路,隻不過阿古達木作為董家軍嫡係大將之一,成名之戰,正是早年跟隨董卓打出那一連串神出鬼沒的奔襲,打得當時占據優勢的離陽大軍處處捉襟見肘,直接導致離陽吞並春秋八國後,在氣勢鼎盛之時,第一場差點勢如破竹打到北莽王庭的關外戰役功虧一簣。董卓以一人之力以一軍之力,力挽狂瀾,從此被草原子民視為最神駿的雄鷹,在南朝廟堂平步青雲。所以耳濡目染的阿古達木,比所有北庭武將都深知虛虛實實兵不厭詐的道理。


  李翰林見到北莽八千騎後,毫不拖泥帶水地率軍轉身撤退。始終率領一部遊弩手耐著性子隔岸觀火的校尉魏木生,知道自己終於等到放開手腳殺敵的時候了。此時不戰,更待何時!


  在和滿身鮮血的李翰林擦肩而過的時候,魏木生沒有說話,在馬背上重重抱拳致禮,而那位連頭盔都已不知所終的年輕校尉,隻是報以用力一笑,默然無言。這個聲名鵲起以至於連北莽女帝都親口點名的年輕武將,發絲淩亂,血汙凝結,且摻雜了許多黃沙,身上披掛鐵甲更滿是深淺不一的刀痕。


  這位在涼州三支關外白馬遊弩手中,一直被部下笑稱為史上最英俊“白馬校尉”的年輕男兒,一直被說是孫吉、魏木生兩個加在一起容顏也拍馬不及他,而這個曾經在關內家鄉惡名昭彰的年輕騎將,猛然回頭,望著魏木生的背影,大聲道:“老魏!扛不住就跟我一起跑,別死扛!你他娘的別死了!”


  魏木生沒有回頭,好像是沒有聽到,又好像是聽到了卻不想回答。這位校尉隻是領軍斷後,不光是為了讓李翰林部脫離戰場,更是為袁南亭那一萬白羽輕騎的趕赴戰場贏取時間。


  魏木生和麾下三百騎悍不畏死地阻滯董家騎軍的衝鋒勢頭。北莽真正投入戰場的騎軍仍是達到三千餘騎,而董卓私軍素來戰力冠絕北莽南方邊軍,所以這場戰役,無論魏木生部如何驍勇善戰,都是杯水車薪。隻是當魏木生率先領著親衛遊弩手鑿入敵騎陣形中,不惜以三百騎攪亂三千騎隊列後,就連一些遲鈍的北莽騎將也意識到苗頭不對。合情合理的斷後舉動,應當是且戰且退,用少數騎軍性命的緩慢死亡來為大軍贏得生機,絕不是這般與送死無異的瘋狂鑿陣姿態。


  阿古達木在一刀劈砍掉一名遊弩手的腦袋後,隨手一斜,又將一名遊弩手的整隻肩膀都削去,有些難掩惶恐地吼道:“傳令下去,讓兩翼騎軍派出斥候遠探軍情,五裏,最少要跑出去五裏路!狗日的這幫北涼蠻子肯定有援軍!中軍放緩,吃掉這三百騎後迅速整頓陣形!”


  就在阿古達木意識到事出反常必有妖而做出對策後,依舊發現已經晚了。


  他們董家八千騎不是沒有烏鴉欄子,隻不過數量不多,絕大多數都跟隨耶律洪才去參加那場“狩獵”了,而且阿古達木也認為在龍眼兒平原腹地,即便是柳芽、茯苓軍鎮的北涼輕騎來此設伏,也是既做不到悄無聲息,又做不到讓己方大軍斥候從眼皮子底下漏過。但是這名戰功累累的萬夫長肯定猜不到北涼馳援騎軍,正是以快速切入戰場名動天下的白羽衛。第一場涼莽大戰中,北莽羌騎就被視為最肖似那支輕騎的存在,隻可惜羌騎毫無征兆地遇上了龍象騎軍,完全喪失了輾轉騰挪的餘地,因此折損在消耗戰中,以至於連北莽皇帝陛下在事後也為此心痛不已,認為南朝邊境不光是失去了萬餘兵力,而且是失去了將來用來製衡白羽輕騎的最寶貴戰力。


  林符和耶律洪才停馬在八千騎後方,終於有口喘息的機會。兩人抬頭看到遠處塵土漸次高漲,他們都是經驗老到的騎軍將領,粗略估計就確定至少在八千騎以上。林符草草包紮過臉頰傷口,言語有些含糊不清,眼神陰沉:“這幫瘋子,還真敢往死裏拚命!”


  耶律洪才在扈從幫忙下已經拔掉了釘入鐵甲的箭矢,臉色漠然道:“雖然不知道是北涼哪支騎軍,但既然敢來到這裏,肯定不弱。林將軍你接下來怎麽說?我反正是肯定不會走的,這八千騎是我姐夫的所有騎軍家底了,若是今天賠在這裏,他還不得心疼死,我也沒那臉去見他。”


  林符神情陰晴不定,轉頭看了眼屈指可數的黑狐欄子,最終還是說道:“雙方各萬人的大軍廝殺,有我無我,都改變不了戰局走勢,柳將軍二十年的心血,這下子都給我糟蹋沒了……”


  林符這位導致涼莽邊境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布局之人,或者說是造成北莽最精銳馬欄子全軍覆沒的罪魁禍首,自嘲道:“我這一走,耶律將軍應該知道,比轟轟烈烈戰死龍眼兒平原要更不好受。”


  耶律洪才點頭道:“你要是就這麽死了,陛下找不到人砍頭,便隻能拿柳老將軍撒氣。”


  林符突然不顧傷口刺痛,臉色猙獰起來:“如果慕容寶鼎這隻老烏龜願意大膽出兵,加上洪敬岩的柔然鐵騎,何愁不是一樁天大的戰功!”


  耶律洪才沒來由感慨了一句:“我北莽疆土太廣,兵力太多,可惜如此一來,山頭林立,勢力盤根交錯,所以終究不如擰成一根繩的北涼啊。”


  林符歎息一聲,離開戰場,在他們那十數騎奔出三十裏後,林符突然看到驚喜一幕。他策馬前奔,很快就看到一個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的人物——柔然鐵騎共主,棋劍樂府的頭號武道宗師,天生異相的洪敬岩。


  林符縱馬來到洪敬岩身邊,開懷大笑道:“洪將軍,你這趟出兵,正是天助我草原!北涼有萬餘騎已至龍眼兒平原腹地,此行絕不教洪將軍空手而歸!”


  不承想洪敬岩冷笑道:“不會空手而歸是真的,隻不過是撈取軍功還是幫人收屍就難說了,你當真以為北涼隻有派遣一萬騎進入龍眼兒的那點魄力?”


  林符愕然,繼而駭然,他仍是不願死心,咬牙切齒道:“洪將軍,你可曾說服慕容持節令一並出兵?若是有他進入龍眼兒,任他北涼後手再多,也難逃一死!”


  洪敬岩古怪一笑,不置可否,就這麽領著六千柔然鐵騎奔赴戰場。


  與此同時,比起袁南亭一萬白羽輕騎其實要更早動身的鐵浮屠,這支介於重騎輕騎之間的涼州精騎,領軍大將正是徐驍義子之一的齊當國。


  齊當國身披重甲,一馬當先。


  自古將帥出征,身後必豎大旗,扛旗之人,無一不是軍中猛將,故而被兵家譽為膂力最盛者扛纛。


  北涼鐵騎甲天下,如果從徐驍領著八百老卒出遼東算起,被世人熟知的扛纛者,有號稱萬人敵的王翦死於益闕大敗的城門下,有陳邛戰死於錦遼之戰,而此人還有一個身份,便是蜀王陳芝豹的親生父親。


  這兩人甚至連封侯拜將的影子都沒看到,就死在戰場。


  之後王林泉解甲還鄉,成了青州首富,如今又成了新涼王的老丈人,可謂善終。


  接下來便輪到齊當國了。他進入北涼之後,官職不顯,僅僅擔任正四品的折衝都尉而已。這一次齊當國要求率領鐵浮屠奔襲龍眼兒平原,懷陽關北涼都護府從上到下,沒有一人願意答應,褚祿山尤其如此,甚至連騎軍主帥袁左宗聞訊後也急書都護府,要求褚祿山絕對不允許齊當國擅自領軍出征。


  什麽六千鐵浮屠不擅長長途奔襲,什麽銜接涼州流州的西大門清源軍鎮需要一支精銳騎軍坐鎮,什麽他齊當國需要以扛纛姿態出現在將來最大的戰場上。萬般理由,齊當國都懂,但是從頭到尾錯過了第一場涼莽戰事的他,覺得自己愧對義父,愧對那位曾經在西壘壁縞素擂鼓的敬重女子,愧對在聽潮閣殫精竭慮的李先生,更愧對義父的那個嫡長子。


  徐驍六位義子之中,被人屠賜死那兩人,當年雖然看似從來與世子殿下最為天然親近,而褚祿山當年最為諂媚看好年紀輕輕的世子殿下,陳芝豹和袁左宗則一向持有冷眼旁觀的態度。


  唯獨齊當國,跟那個年輕人言語不多,交集不多,但是唯獨他發自肺腑地喜愛那個孩子,哪怕後來那個少年越來越有出息,甚至練武練出了一個他齊當國隻能遠望的武評大宗師,可是在齊當國心中,總是覺得那個孩子,需要他的照顧。這些年徐鳳年越來越成熟,越來越舉世矚目,但齊當國自豪的同時,也有些失落,一個人喝悶酒的時候,越來越覺得自己老了,而且老得毫無用處了。


  那一年,聽聞世子殿下三年遊曆返回涼州,正是他齊當國率領那支騎軍,甚至興師動眾地以扛纛之姿出城迎接。


  齊當國毅然決然率軍奔赴龍眼兒平原,身後出自老字營之一滿甲營的六千鐵浮屠,軍中六名校尉和二十餘名都尉,聯袂請戰,鐵浮屠全軍上下,無一人不願死戰。


  滿甲營,如今人馬俱甲,器械精良不輸給一萬大雪龍騎軍,但很久以前,卻不滿甲。


  最早那會兒,徐驍軍中經常糧草不足,兵馬不足,為一營兵力添足鐵甲更是癡人說夢,可以說滿甲營是徐驍給予太多期望的一個老字營。


  齊當國出行之前,在軍帳中留下一封信:“我可以死在義父之後,但絕不死在世子殿下之後!”


  不知為何,齊當國在信中末尾,依舊把那位已經贏得涼莽雙方尊重的新涼王徐鳳年,稱作世子殿下。


  在齊當國已經能夠看到遠方戰場的硝煙四起之時,這員北涼猛將突然轉頭大聲道:“諸位,我鐵浮屠昔年原身滿甲營,如今既已滿甲,當如何?”


  六千騎齊聲怒吼道:“死戰!”


  臨近戰場,齊當國高聲道:“起矛!”


  大漠黃沙,鐵甲錚錚。


  滿甲營已滿甲!


  北涼白馬遊弩手校尉魏木生在戰死之前,沒能親眼看到袁南亭那一萬白羽輕騎的奔雷而至,但是他義無反顧的鑿陣,為袁南亭部騎贏得了無法想象的優勢,因為實力相當的兩支騎軍,往往得先機者得勝機。


  涼莽雙方在邊境上廝殺將近二十年,互相知根知底。草原騎軍最為擅長的遊獵和詐退等戰術,曾經使得大奉王朝末年中原總計二十萬的邊關精銳騎軍在兩次戰役中就全軍覆沒,但是如今對上無論是戰馬、兵器配置還是戰陣嫻熟程度都堪稱冠絕離陽的北涼鐵騎,北莽騎軍根本就不敢以鬆散自己陣形作為代價,以此來試圖扯開敵軍大陣,繼而成功分割戰場,在多個局部形成壓倒性優勢,隨即肆意蠶食。要知道這不是尋常意義上的遊牧和農耕之爭,不是中原大軍隻能憑借高大城池或者重甲步陣來抗拒來去如風的草原騎軍,而是實打實的以騎對騎,所以北莽才會二十年來視北涼為心腹大患,以至於太平令執意要先下北涼再吞中原。這位北莽帝師其中有一句話廣為流傳:隻要咬牙拿下北涼四州,奪取中原三十州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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