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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7章 新楚朝土崩瓦解,徐鳳年神遊仙界(3)

  徐鳳年那隻按在薑泥腦袋上的手微微加重力道,示意她不要出聲說話。他看了眼一前一後的一文一武,然後挑起視線望向更遠方,笑眯眯道:“好的,唐師,趙雲顥,你們兩個本王記下了。稍等片刻,兩個太少了,本王要殺就一起殺,那麽現在還有誰願意把腦袋讓出來,做那待客之禮?一起站出來便是,先前趙將軍說得對,曹長卿不在京城,所以還真想不出誰能阻擋本王想殺之人。吏部尚書顧鞅、翰林學士李長吉、門下省右散騎常侍程文羽、禮部侍郎蘇陽,你們幾個怎麽不站出來?還是說你們找好了門路,舍不得死了?如果本王沒有記錯,你們所在的幾個家族,早年在西壘壁戰役後,都是有人殉國的。”


  四人中,隻有年邁的顧鞅默然走出,走到唐師身邊。其餘三人,都沒有挪步,尤其是程文羽和李長吉兩大當世文豪,已經嚇得麵無人色。


  隨著顧老尚書的毅然赴死,逐漸有文武官員從左右班列走到中間位置,而立之年,不惑之年,耳順之年,古稀之年,皆有。


  大殿內五十餘名被老百姓喜歡譽為位列中樞的達官顯貴,大楚的國之棟梁,到最後竟然有半數都選擇了做必死無疑的骨鯁忠臣。而其餘半數,自然便是疾風勁草之外的牆頭草了。


  壯烈的愚蠢,聰明的卑微。在這一刻,涇渭分明。


  薑泥撇過腦袋,不再讓他把手擱在自己頭上。


  徐鳳年沒有跟她斤斤計較,也好像完全沒有要在大殿暴起殺人的念頭,笑道:“我北涼鐵騎南下廣陵道,到底是不是靖難平叛,就在各位的態度了。你們的皇帝陛下正在前線禦駕親征,現在站在本王身邊的這個,不過是離家出走的傻閨女,隻要你們願意退一步,本王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西壘壁戰場那位西楚皇帝可以繼續鼓舞軍心,你們這幫文武大臣可以繼續指點江山,或是各謀生路。如何?如果有一人不願意退回原位,那本王今天就當真要大開殺戒,把你們的腦袋全部丟給吳重軒或是許拱了。至於信不信,隨你們,我給你們一炷香時間權衡利弊,不,隻有半炷香時間。”


  說到一炷香時間的時候,徐鳳年有意無意瞥了眼大殿以外的那條漫長禦道,不知為何改口為半炷香時間。


  徐鳳年按刀的拇指緩緩推刀出鞘寸餘,那一小截亮光尤為刺眼。


  徐鳳年繼續說道:“大楚有沒有薑泥不重要,反正隻要有一個在西線上‘天子守國門’的薑姒就夠了。對不對?”


  徐鳳年看著那個手無玉笏的翰林學士李長吉,加重語氣道:“李大學士,對不對?!”


  再無先前風骨的李長吉小雞啄米般點頭道:“對對對!王爺說得在理。”


  大殿之上,開始有某些沒有走出班列的臣子向同僚使眼色,開始有人向世交或是親家輕聲勸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甚至開始有人偷偷小跑過去,試圖把站在大殿中央的官員拉扯回去。


  與此同時,有人視而不見,有人置若罔聞,有人幹脆就怒斥,隻有寥寥無幾的官員滿臉羞愧地返回兩側位置。


  看到這一幕,神色如常的徐鳳年其實百感交集。


  曾經的大楚,即中原的脊梁!故而大楚亡國,即中原陸沉。


  可想而知,當年那場蕩氣回腸的西壘壁戰役,是何等慘烈。


  當有人發現徐鳳年的臉色越來越凝重,終於有個人心神崩潰,早已暗中串通離陽軍方的禮部侍郎蘇陽突然打了個哆嗦,豁然開竅一般,快步走到僅在平章政事唐師身後的位置,對徐鳳年諂媚笑道:“王爺,我就是西楚禮部的蘇陽,不知王爺的那支邊關鐵騎何時能夠到達這西楚京城外頭?”


  與其被一群傻子拉著陪葬,他蘇陽還不如兩害相權取其輕。雖說依附北涼在以後肯定吃不了兜著走,遠遠比不上直接跟那位離陽大將搭上線,但是總好過馬上就見不著大殿外頭的太陽吧。


  大楚的禮部侍郎,一口一個“西楚”。


  徐鳳年嘖嘖道:“看來蘇侍郎官職不算太高,但卻是這棟大屋子裏頭最聰明的人啊。隻當個侍郎實在太可惜了,如果本王是離陽皇帝,怎麽都該讓蘇大人當個執掌朝廷文脈的禮部尚書。”


  滿頭汗水的蘇陽能夠做到侍郎,畢竟不是真的蠢到無藥可救,豈會聽不出年輕藩王話語中的調侃,悻悻然道:“王爺過獎,過獎了。”


  徐鳳年撇開拇指,那截出鞘的涼刀迅速歸鞘。


  蘇陽頓時竊喜。


  徐鳳年轉頭凝視著薑泥,柔聲打趣道:“昨天沒有非要你立即離開京城,是怕你一時想不開,腦袋瓜子擰不過來。今天不一樣了,如果還沒想明白,那就隻好把你打暈然後扛走。”


  她眨了眨眼睛,睫毛微微顫抖。


  徐鳳年沒有轉頭,伸手隨意指了指那些文武官員:“有唐師、顧鞅、趙雲顥這些人,說明你這趟西楚之行,並沒有白來。但是同樣還有蘇陽、李長吉、程文羽這些人,說明你沒有留在西楚等死的意義。你就是個笨丫頭,別當了幾天女皇帝就真把自己當皇帝。大楚臣民在當今西楚,就像我昨日跟你所說,他們不是沒有選擇,絕大多數人都不是必死之人,現在他們的處境,是願死者可死,願活者能活。那麽現在你告訴我,什麽時候跟我走?”


  她下意識就要轉身,遇到事情,反正先躲起來再說!


  結果被他伸出雙手按住肩膀,徐鳳年氣笑道:“還躲?!”


  徐鳳年凝視著她,突然放低聲音悄悄道:“這次真不是嚇唬你,如果再不走,我會有麻煩,而且不小。”


  她臉色劇變,說了句“等我一下”,然後就跑向大殿側門,不過她突然轉頭,對他燦爛一笑。


  兩個小酒窩。


  幾乎同時,徐鳳年雙袖一揮,大殿上所有官員隻覺得大風撲麵,紛紛後退以袖遮麵。


  所以他們也就無法目睹那傾國傾城的動人風景了。


  徐鳳年對那個雙手提著龍袍跑路的背影說道:“如果隻是過河卒的話,拿不拿都無所謂,我隨手就能帶走。”


  她頭也不轉,幹脆利落地撂下兩個字:“銅錢!”


  徐鳳年哭笑不得,提醒道:“我在皇城門口等你。除了銅錢,別忘了順便把大涼龍雀馭回,說不定用得著。”


  說完這句話後,徐鳳年一步掠出大殿,直接在皇城門外停下身形。


  司禮監掌印太監愣了一下,匆忙跟上,試圖追上皇帝陛下的腳步。


  如果接下來運氣不好的話,如果真要有一場生死相向,那麽他就會在她趕到自己身邊之前,跟那個對手分出生死。


  其凶險程度,也許不亞於當初他麵對人貓韓生宣。


  禦道之上的攔阻之人,正是昨夜城頭還算相談甚歡的澹台平靜。


  在洪洗象和謝觀應相繼放棄或者失去資格後,無形中她就成了一個當今最有資格替天行道的人間人物。


  昨夜這位人間碩果僅存的煉氣士宗師,她淡淡說出口的所謂“消夜”,正是西楚的氣運!

  原本西楚京城僅剩的氣數,依舊可以將一位躋身陸地神仙境界的武道大宗師“拒之門外”,但其實也隻能阻擋一人而已。


  徐鳳年之所以能夠從京城南門一路殺入皇宮,作為西楚氣數之主的皇帝薑泥,她的存在至關重要。準確說來正是薑泥本心的猶豫不決,造就了徐鳳年的“閑庭信步”。可要說換成對西楚對薑姒心懷敵意之人,哪怕是拓跋菩薩或是鄧太阿,那麽他們進入皇城不難,像徐鳳年那樣殺死兩名守城人也能辦到,但是再去對上薑泥的滿湖十萬劍,多半就是薑泥勝算更大了。這種妙不可言的天時之利,不入天象便不知其玄。


  徐鳳年原本覺得自己的運氣再差,也不至於讓澹台平靜現在就跟自己撕破臉皮。


  但是……


  徐鳳年抬頭看了眼天上,又看了眼遠處的人間,眼神恍惚。


  刹那間天地倒轉。


  不是謫仙人,而是真正的無數天上人在人世間。


  徐鳳年閉上眼睛,輕輕呼出一口氣。


  一步跨出,便是陰陽之隔,天地之別。徐鳳年的身影如同走入一道水簾,憑空消失不見。


  而那座太極殿之上,氣氛凝重。


  等到那個年輕藩王離開,滿朝文武一時間都有些蒙。先是得到皇帝陛下授意的掌印太監讓人小心翼翼將孫希濟的遺體搬出去,到頭來竟然隻有平章政事唐師默然跟隨,如同為人抬棺一般。其餘大臣都留在大殿沒有挪步。李長吉和程文羽不約而同低聲罵了聲“北涼蠻子”。不知不覺成為目光焦點的禮部侍郎蘇陽倒是泰然處之,哪怕將軍趙雲顥怒聲斥責他全無楚臣風骨,蘇陽也隻是冷笑不止。中書省和門下省都已經群龍無首,執掌六部的曹長卿更是不知所終,這使得吏部尚書顧鞅一躍成為大殿上分量最重的官員。顧鞅看著一派亂糟糟的場景,雖然自己心亂如麻,但這位大楚天官仍是沉聲道:“今日之事,還請各位退朝之後閉緊嘴巴,絕不可說起陛下離京一事!記住,陛下依舊身處西壘壁前線戰場,陛下是在為我大楚禦駕親征。若是萬一有人管不住嘴巴,本官定會竭盡全力,不惜冒著黨同伐異的罵聲,也要嚴懲不貸!勿謂言之不預!”


  與顧鞅派係分屬不同陣營的鎮南將軍趙雲顥陰沉道:“這一次,本將願做顧大人門下走狗!”


  戶部尚書是個古稀之年的老好人,曾是大楚前朝公認的搗糨糊高手,這一次也破天荒堅定表態道:“諸位!聽我一言,危難之際應當同舟共濟,可莫要行誤人且自誤的鑿船之舉啊。大楚病入膏肓矣,我輩慎言慎行啊。”


  顧鞅突然盯住蘇陽:“蘇侍郎以為如何?”


  蘇陽笑眯眯道:“若是別人說這種話,我蘇陽聽過就算了,可既然是顧尚書,就不同了。”


  言下之意,是我蘇陽已經快要上岸找到下家了,一般人攔阻我渾水摸魚,我蘇陽鳥也不鳥他,可既然是你這位同樣跟離陽朝廷眉來眼去的吏部尚書,那咱們就都悠著點。既然大夥兒都是要賣身離陽趙室的,現在就別各自殺價,以免雙方好好的玉石價格給作踐成了白菜價格,豈不是白白便宜了離陽。顧鞅點了點頭,蘇陽敏銳地捕捉到尚書大人眼中的那抹鄙夷,侍郎大人心中冷笑,說到底,你我都是賣身的青樓女子,你顧家不過就是價格高些,我蘇陽不過就是今天在大殿上比你少了幾分文人骨氣,可你顧大人五十步笑百步,也不嫌丟人?


  西楚廟堂唯一目前身處京城的大將軍,驃騎將軍陳昆山沉聲道:“從現在這一刻起,滿城戒嚴,隻準入城不許出城!”


  這一句話隻是讓人略微驚訝,但是下一句話就讓某些人臉色發白了:“若是被我京城禁軍和諜子發現誰家有信鴿飛起,那就以叛國罪論處!滿門斬立決!”


  殿外,一位身穿蟒袍的宮中太監背著裹在綢緞裏的屍體,快步走向宮外的馬車。


  槐陰唐家的家主、大楚的從一品平章政事唐師跟在身後,淒然低聲道:“孫希濟,世人皆言人須往高處走,你為何偏偏要從離陽廟堂來到這座廟堂。”


  唐師老淚縱橫,突然加快幾步,對那名太監喊道:“我來背!”


  蟒袍太監滿臉驚訝地看著年邁老人,唐師淒然笑道:“老人背死人,慢一些又何妨?”


  唐師背起孫希濟,緩緩前行。


  滿城春風裏,一個名叫孫希濟的昔年大楚風流人,在一個叫唐師的老人後背上,無聲無息,落葉歸根。


  朝會緩緩散去,眾人頭頂,一抹璀璨的劍光升起於皇宮大內,落在皇城大門外。


  踩在劍上的薑泥茫然四顧,怎麽突然就找不到他了?而且一點氣機都感受不到。


  她盡量讓自己靜下心,閉上眼睛,滿湖劍瞬間掠起飛向京城四方。


  十萬飛劍恰如一朵巨大蓮花綻放於廣陵道。


  薑泥開始試圖憑借世間劍意與天地相通,以此來斷定徐鳳年的大致行蹤。


  她心頭默默起念,一定要等我。


  她突然睜開眼睛,有震驚,有疑惑,有惶恐,有驚懼。


  劍心自明,告訴她徐鳳年其實就在附近。


  她開始駕馭數千飛劍掠回皇城。


  然後她發現有數劍妨礙劍心,好像在繞路而行。


  她禦劍而去,懸停在空中,抬起頭。


  若是有澹台平靜這般大神通的煉氣士宗師在一旁觀看,就能夠發現有一條雄踞京城的巨大白龍,口吐龍珠。


  而那顆龍珠已經快要支離破碎。


  先前徐鳳年在殿內大梁上打瞌睡的時候,身材異常高大的白衣女子身處京城鬧市,照理說應該尤為引人注目,但事實上除了幾道斜眼和冷眼,根本就沒有正眼看她。


  她很茫然。


  如果說北派煉氣士都是離陽王朝的依附,是一撥極為另類的扶龍之臣,那麽南海觀音宗的煉氣士顯然就要純粹許多。悄然行走天地間,真正如同餐霞飲露的仙人,作為觀音宗的宗主,貌似三十歲婦人的澹台平靜已是百歲高齡,否則吃劍老祖隋斜穀也不至於對她念念不忘了大半輩子。澹台平靜當然是出世人,舉宗北遷從南海進入北涼,當時擺在台麵上的理由是涼莽大戰在即,需要煉氣士為不計其數的天地遊魂“搭橋過河”,也等於為自身修善積攢功德。徐鳳年當時雖然有些懷疑,但畢竟就戰力而言,在北涼地盤上,無論是澹台平靜自身修為,還是整個觀音宗的實力,都掀不起太大浪花,也就聽之任之,北涼道對這撥白衣仙師開門納客。但是徐鳳年沒有真的就此不聞不問,要知道當時賣炭妞那幅陸地朝仙圖之上,位列榜首的人物是謝觀應,而他徐鳳年緊隨其後!現在謝觀應已是喪家之犬,至今還在被鄧太阿追殺不休,那麽徐鳳年放眼天下,真正需要忌憚的對手,澹台平靜已是他心中當之無愧的第一人。在昨夜西楚京城的城頭重逢之前,徐鳳年一直以為澹台平靜即便想要替天行道,也應該在曹長卿身死之後,但是沒有想到哪怕曹長卿依然在世,她就已經可以吸納西楚殘留氣數。這也就罷了,今天在薑泥決心離開廣陵道之後,她幹脆就是以鯨吞之勢瘋狂吸收大楚薑氏的氣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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