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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5章 眾仙人聯袂降世,徐鳳年陷陣誅仙(2)

  謝觀應懶洋洋坐在通天台邊緣,雙腳掛在空中,似乎一點都不擔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事實上無論是藏拙還是逃命,他謝觀應自認天下第二,還真沒人敢自稱天下第一。他在西蜀境內,躲過了鄧太阿殺意凜然的千裏飛劍,但在更早的洪嘉年末,更躲過兩場堪稱驚心動魄的追殺。當年北謝南李,他謝觀應和李義山,兩人都是年輕氣盛的天之驕子,一拍即合,共評天下,尤其精通讖緯的謝觀應更是道破天機,結果惹下滔天大禍。寒士李義山是個光棍人物,隻有才華而無背景,照理說早就該死了,隻不過無意間傍上了徐驍那麽棵樹,竟然給躲過了那場大風大雨。反而是出身豪閥的謝飛魚,眾叛親離被當成棄子不說,還被東海武帝城當成了必殺之人,甚至連隨後登基的老婦人也懷恨在心,不惜讓拓跋菩薩潛入離陽刺殺他,為此他隻好隱姓埋名,大隱隱於朝,連親生骨肉都不知道他的生死。於是世上再無希冀著魚躍龍門的謝家飛魚,隻有應當躲在幕後觀自在的太安城謝先生。


  在冷眼旁觀天下大事二十餘年的謝觀應眼中,李義山、納蘭右慈是一類人,荀平、張巨鹿和元本溪又是一類人,三寸舌禍亂春秋的黃龍士,更是另外一類人。


  但是說到底,謝觀應覺得他們都是一類人:為他人為一地為一國為天下謀,唯獨不擅長為自己謀。獨善其身尚且做不到,何談兼濟天下?這中間元本溪是想為自己謀,卻謀不得。黃三甲是能做到,卻不屑為之。謝觀應所謀,是真正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他要這中原大地再度陸沉,然後由自己親手謀得千年長安。若說謝觀應是謀求一個首輔或是帝師身份,或者是幾十年太平盛世,又或者是飛升仙人,那也太小看他謝觀應了,既然黃龍士說世上從無百年帝王千年王朝,那他謝觀應就要跟這個自稱知曉千秋後事的“外來戶”掰手腕。


  謝觀應突然有些寂寞,老麵孔的熟人,這些年都走得差不多了,除了納蘭右慈,好像都死得一幹二淨了。而新人雖多,但其實除了那個官運亨通的陳望,其他人就算前程可期,也還需要種種打磨和各方審視,相較而言,北涼的徐北枳和陳亮錫算是脫穎而出得比較快的。官補子不遜色陳望,已經官至禮部左侍郎的晉蘭亭?謝觀應從來都沒有把這種跳梁小醜放在眼裏,烈火烹油,從來不是長久之計,曇花一現而已。在新老交替之間,謝觀應不看好趙右齡和殷茂春,倒是盧白頡、元虢、韓林,這三位或貶或升至地方的文臣,有希望從齊陽龍和桓溫手中接手擔子,短暫地位極人臣,不過依然是為陳望、嚴池集、李吉甫等人鋪路搭橋而已。


  永徽年間,離陽王朝真正的中流砥柱,隻有兩根:文有碧眼兒張巨鹿,武有人屠徐驍。正是這兩人的存在,震懾朝野上下的所有龍蛇魚蝦。有張巨鹿在,有事功之心的文人老老實實治國,崇尚清談的文人繼續大談風月。有徐驍在,陳芝豹出不了西蜀,曹長卿複不了國,燕剌王趙炳不敢大張旗鼓北上,顧劍棠隻能做他的兩遼總督,北莽大軍更不敢揮師南下。


  但是正因為他們兩人,一個在廟堂中樞,決定著所有官員的升遷,一個在西北邊陲,手握三十萬鐵騎,先帝趙惇就不敢把龍椅交給兒子趙篆,因為椅子上的刺太多了。


  這中間最大的死結,在於徐驍不死,北莽就不肯也不敢孤注一擲地南侵中原,而北涼能以守替戰,讓離陽蒸蒸日上國力漸盛,牽製並且拖死北莽。但是如果主動北征大漠,一來北涼勝算不大,二來趙惇也不敢。徐驍不會反,但是一旦北伐順利,世子徐鳳年在北征中樹立起威嚴,徐驍會不會有念頭,也給自己兒子換一個比藩王座椅更大的位置?即便徐驍不會,徐鳳年自己會不會因為京城白衣案而順勢造反?就算徐家隻打下了半個北莽,可有了南朝廣袤疆域作為戰略縱深和豐富補給,離陽怎麽抵擋身經百戰的北涼鐵騎?到時候風雨飄搖之際,本就沒有太多威望可言的新君趙篆,難道還真能靠太安城文官的嘴皮子去阻擋北涼馬蹄?


  借助西楚叛亂削藩和抑製地方武將勢力,同時借機在廣陵道戰場上天下演武,是先帝與張巨鹿、桓溫以及元本溪不得已而為之的策略,其實就是在爭取時間,趁著徐鳳年尚未羽翼豐滿,就算西楚不反,離陽也會逼著曹長卿揭竿而起。朝廷先後讓顧劍棠親自坐鎮兩遼和陳芝豹就藩西蜀,對北涼處處做出咄咄逼人的姿態,一個沒有援手的北涼,何嚐不是讓養精蓄銳二十年的北莽覺得有機可乘,有希望一舉打下終於沒有了徐驍統率邊軍的北涼?北莽攻打北涼,意義就等同於當初徐驍贏得西壘壁戰役,雖然代價巨大,但是畢竟結果顯著:一戰而定國姓!


  現在看來,兩朝大勢走向不曾變動,但是出現了不少偏差。廣陵道戰事哪怕在吳重軒脫離南疆投入離陽懷抱後,仍是沒有迅速改觀。而北涼更是獲得了一場蕩氣回腸的慘勝,慘烈,也壯烈。更出人意料的是,北涼邊軍比離陽推演預料得要少死十萬人,尤其是那十三四萬騎軍,更是沒有大傷筋骨,如今依舊維持在極為可觀的十萬人左右。原本北涼不但慘勝,第二場涼莽大戰,會直接將戰火蔓延到北涼道境內,甚至有可能是陵州。現在看來,北涼死戰於關外,並非癡人說夢。所以這次徐鳳年擅自離開藩地,離陽步步後退,不是太安城突然喜歡跟人講情義講道理了,而是生怕恃功而驕的北涼一怒之下,會做出什麽無法彌補的舉動。


  隻可惜老一輩的那幾個布局之人,除了一個心如死灰的坦坦翁,如今都已經相繼死了,現在關鍵就看被趙惇寄予厚望的齊大祭酒如何應對了。


  趙惇在死之前,明裏暗裏做了很多謀劃,在官場上埋下的諸多伏筆,都賦予趙篆登基後很大程度上施展手腕、恩威並濟的機會,目前看來,年輕天子做得還不錯。便是心中憋著一口怨氣的桓溫,在祥符新朝依舊兢兢業業,與齊陽龍沒有太多明顯嫌隙地做起了江山縫補匠。


  不同於徐鳳年能夠憑借戰場上的出生入死,來贏得北涼將士的軍心,年輕皇帝趙篆就像天底下最尊貴的一隻籠中鳥,靠的隻是龍袍這一張皮而已。所以他的帝王威儀,需要年複一年的水磨功夫才能鑄就。當然,如果說趙篆能有徐鳳年的武道修為,比如說當初曹長卿和西楚公主登門送禮的時候,在顧劍棠、柳蒿師之前就把曹官子幹趴下,那就另當別論了。可是習武一途,從來就沒有不拚命就能成為大宗師的好事,即便是實力突飛猛進的軒轅青鋒,那也做過跟王仙芝攔江死戰一場的瘋子行徑,天賦優秀如元本溪的私生子江斧丁,哪怕受過包括顧劍棠、柳蒿師、祁嘉節在內一大幫高手的授業指點,到頭來一樣淪為東海打潮人。


  謝觀應輕聲道:“數根國之棟梁,能夠聯手支撐起一座風雨飄搖中的金鑾殿。但是一根中流砥柱,卻能夠讓一個王朝在遇到百年不遇的狂風暴雨,依舊屹立不倒。趙篆,你身邊的陳望,畢竟還是太年輕了。想成為張巨鹿一般的人物,是需要時間的。你能等,別人不願意等。”


  謝觀應閉上眼睛,氣定神閑。


  他根本不上心那些走出掛像的仙人好似飛蛾撲火般赴死,反正損失的都是徐趙兩家的氣數,親手造就這個局麵的謝觀應高興都來不及。


  南北兩撥煉氣士如果都死絕了,更有利於謝觀應的長遠謀劃,所以晉心安能夠俯首聽命是最好,不肯的話,謝觀應也不是隻有逃命的能耐。不過澹台平靜誤打誤撞“拖家帶口”跑去了北涼,倒是不好下手了,現在她好像又孤身一人去了廣陵道,算是個隱患。至於西域爛陀山不再冷眼避世,在劉鬆濤死後也放下架子,選擇入世依附北涼,白衣僧人李當心也去了北涼,甚至連呼延大觀一家三口……怎麽都是拖家帶口的?最近的,還要加上一個毫無征兆便離開京城的衍聖公,要知道這位聖人前不久還幫著離陽趙室去勸說過曹長卿。


  原先還有些笑意的謝觀應突然皺了皺眉頭,睜眼坐起身,眺望西北。


  謝觀應有些懊惱,之所以開始視線模糊,是因為自己也成為局中人了嗎?


  然後謝觀應猛然間收回視線,低頭望去,結果看到那個仿佛天真無邪的少年監正,這個綽號“小書櫃”的孩子,正在對自己咧嘴微微笑著。


  同樣是高處,大殿屋頂上的年輕天子、陳望,還有陸詡,都沒有怎麽說話,隻有司禮監秉筆太監時不時站在屋簷下,用不輕不重剛好清晰入耳的嗓音,詳細稟報欽天監那邊的狀況。


  當趙篆聽到兩輛馬車四位女子出現在那邊的時候,年輕皇帝有些自嘲和無奈。


  之後小舅子嚴池集的入宮覲見,是他本人的授意,要嚴池集趕去給徐鳳年傳話,也是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環節,但是當嚴池集匆忙返回後死死跪在簷下,年輕皇帝顯然有些怒氣。


  連掌印太監宋堂祿都有些忐忑。


  宋堂祿清楚,嚴池集除了皇親國戚的身份,更是極為特殊的一杆秤。


  至於先帝心中的秤,其中就有大學士嚴傑溪,這位北涼文壇和官場的雙重大佬背叛北涼躋身廟堂,自然讓先帝龍顏大悅,對嚴家上下也就倍加恩寵,嚴傑溪由此獲封六位殿閣大學士之一,女兒嚴東吳如今更是貴為皇後。其實晉蘭亭也是,所以平步青雲得讓京城瞠目結舌。姚白峰也是,但這位理學大家數次在朝會上傾向北涼和徐驍,所以始終是一個徒有清望卻無實權的國子監祭酒。作為張廬舊人的元虢更慘,好不容易複出,當上了禮部尚書,因為在漕運和版籍兩事上略微站錯了位置,很快就卷鋪蓋滾出太安城了。


  當文人,有沒有風骨很重要。


  當文臣,有沒有風骨,遠沒有讀書人自己想象的那麽重要。


  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皇帝陛下和那位年紀輕輕的黃門郎,口碑都很好的君臣二人,一高一低,一坐一跪,就這麽僵持不下。


  陳望笑著站起身,年輕天子好像有些賭氣地說了句別管他,可是陳望依舊沿著梯子來到地上,扶了扶嚴池集。沒有扶起來,陳望也沒有勉強,站在這個翰林院後起之秀的年輕人腳邊,望著那緊閉的宮門,輕聲道:“起來吧,你越是跪著,越於事無補。揣摩聖心一事,不可深陷其中,但不可全無。你又不是那種沽名釣譽以直邀寵的官員,當然你嚴池集也不需要,事實上你也做不出來。既然如此,與其讓陛下遷怒北涼王,你還不如站起來,死皮賴臉跟著我上屋頂去,就當看看風景也好,最不濟別讓壞事變得更壞,是不是?”


  嚴池集低頭跪著,一言不發。


  一向溫良恭謹的陳望驟然壓低聲音,厲色道:“怎麽,就不怕連累你爹和你姐?!還是說你嚴家比琳琅滿目的江南盧氏還要香火旺盛,少了你一個嚴池集,隨隨便便就能再拎出幾個?!你嚴池集要真有本事,就拉著皇後和嚴大學士一起來跪著,到時候我陳望陪著你們一起跪,大家一起湊個熱鬧,如何?!”


  嚴池集肩膀顫動,不再默然流淚,而是泣不成聲。


  陳望歎了口氣,輕聲道:“我陳望不比你嚴公子,隻是個寒窗苦讀的窮書生,家鄉同窗有一些,科舉同年有一些,如今官場同僚也有一些,但是真正稱得上朋友的人,很少,甚至幾乎可以說一個都沒有。所以你跪著跟陛下求情,我很不讚同,但也勉強理解。意氣用事,義氣為人,你我如今皆是有錢有勢有名,其實何其簡單。”


  陳望眼角餘光有意無意瞥了一眼一旁束手靜立的蟒袍宦官,後者紋絲不動。


  陳望猶豫了一下,還是蹲下身,蹲在嚴池集身邊,淡然道:“老涼王手握天下第一的雄兵,十數萬鐵騎,從西北邊關到太安城,其實沒有咱們想的那麽遠,可是大將軍每次進京,都是寥寥幾位貼身扈從而已。兩件事,你覺得哪件更難?對普通人來說,當然是前者,但是對大將軍來說,是後者。當武將手握重兵,當文臣手執朝柄,難的就不是尋常人眼中的意氣風發了,而是不去肆意妄為,而是在忠孝仁義情這五個字中,一個字一個字做權衡。”


  陳望笑了笑:“新涼王徐鳳年,你的好兄弟,這些年當然也在權衡五個字:為人臣,講忠;為人子,講孝;為將帥,講仁;為人兄弟,講義;為人丈夫,講情。在我看來,他這次入京,是意料之外卻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撇開了忠字,撿起了孝字而已。其實我是有些失望的,失望他為了一己之私而棄軍國大事不顧,但是我也清楚,這隻是我的非人之請,是一廂情願地把徐鳳年擺在了聖人的位置上。事實上恰恰相反,我很早就知道徐鳳年從來不是什麽聖人,歸根結底,他骨子裏就是個江湖人,也更適合江湖。在廟堂之高,他就是個心結難解、私怨難消的年輕藩王,但是在江湖之遠,他能夠成為風采不輸李淳罡的大俠。


  “他選擇離開江湖,挑起重擔站在北涼邊關外,沒有了半點逍遙自在,隻有死人死人再死人,我想他徐鳳年其實就已經很不高興了。嗯,簡而言之,就是不高興。很簡單的一個道理,但是很多人看不懂。


  “我陳望,是從一個市井底層的貧寒讀書人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的,但有些事,我也很不高興,你們總不能說我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了吧?不能!誰要這麽說,並且被我聽到耳朵裏,我總有一天會讓他們更不高興的。看吧,我也不是聖人。這跟我現在是不是左散騎常侍、將來官帽子會不會還要更大,其實沒關係。


  “我們都不是聖人,所以,陛下也不是。天地有公理,人也有人之常情,順著這個道理為人處世,肯定沒錯。徐鳳年因為是徐驍的兒子,來到京城前往欽天監,沒有錯。陛下因為是先帝的兒子,騎虎難下,不願再退了,也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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