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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5章 下馬嵬風聲鶴唳,徐鳳年大戰紫衣(4)

  衍聖公停下筆,若有所思,轉頭問道:“冒昧問一句,你們那位北涼王,為人如何?”


  年輕人自嘲道:“我一個窮書生,在北涼除了兩任家鄉縣令,就再沒見過什麽高官了,哪敢置喙王爺的好壞。”


  衍聖公把毛筆還給北涼寒士,兩人換了個位置。


  年輕人這次沒有急於落筆,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那塊石碑,然後轉頭對那個猜不出身份的儒士說道:“先生,知道我們北涼樹起多少塊石碑了嗎?也許有一天,會比國子監所有石碑上的字還要多。我留在這裏,不是貪生怕死,是怕京城廟堂上隻有晉蘭亭這樣的北涼人,是怕整個離陽誤認為我們北涼讀書人,都如晉蘭亭這般不堪!我自幼體弱多病,去上陣殺敵,恐怕隻能成為北莽蠻子的戰功,但是留在這裏,可能我今天隻能與先生你一人說這些,但同樣也許有一天,哪怕北涼打沒了,我還可以跟一百個一千個先生說這些。”


  衍聖公沒有再說什麽,站起身,走出幾步後,轉頭看了一眼那個年輕北涼士子的消瘦背影。


  這個兩次催促那儒士寫字快些的年輕人,肯定打破腦袋都想不到,天底下的皇帝,可以同時有幾個甚至十數個,但八百年以來,以至於千年以後,張家聖人衍聖公,一代傳一代,當世隻有一人。而此時聚精會神抄書的年輕人,也沒有發現國子監大門口內聚集了數千學子,密密麻麻,全部瞠目結舌看著他跟那個“不知名”儒士的閑聊。


  在國子監一大幫官員的約束下,沒有一人膽敢越過雷池跨出大門,前去打擾衍聖公。


  這一天,當代衍聖公離開京城。


  軒轅青鋒來得太快,以至於當她撞向徐鳳年的時候,就有好些坐在屋頂觀戰的江湖人,仿佛看到了一條從城南延伸到下馬嵬驛館街道的紫線,這條紫色軌跡的起始處色彩偏淡,然後依次加深,直到此時的濃重大紫。


  而這位女子武林盟主掠過小半座太安城,也鬧出極大動靜,她一路飛掠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快到了在一處處高樓屋脊炸開長串雷鳴。


  眾人先見其紫,再聞其雷。


  大雪坪徽山紫衣從一棟酒樓的樓頂迅猛墜入大街,直衝那襲繪有九蟒五爪的黑金蟒袍。


  大街上響起一聲砰然巨響,以蟒袍和紫衣為圓心,道路上來不及清掃幹淨的淩亂落葉,並非如眾人所料那般向街道兩側飄蕩,而是違反常理地先在地麵打了個旋,猛然扯起後,朝撞在一起的兩人飛去,又在距離圓心三四丈的空中瞬間化為齏粉。大街之上,有一片原先剛好從高枝掉落的枯黃梧桐葉尤為矚目,不知為何它沒有被無比磅礴的兩股氣機扯碎,而是像一隻黃蝴蝶縈繞兩人,急速旋轉,讓人眼花繚亂。這片落葉的飛旋無跡可尋,但是每次帶起一抹纖細弧線在街麵青石板路上輕輕擦過的時候,竟然鏗鏘有金石聲!


  酒樓內,東越劍池李懿白已經帶著那雙師弟師妹來到窗口。李懿白仗劍遊曆江湖多年,極富俠名,毫不遜色於京城裏的祁嘉節首徒,好事者還給了他們一個“南北劍林有雙李”的說頭,隻是李懿白遠比坐井觀天的李浩然要知道江湖的水深水淺,故而待人接物不是李浩然可以媲美的。李懿白臨時想要三個臨窗觀戰的絕佳位置,酒樓眾人還是願意給這份麵子的,畢竟多看幾眼下馬嵬驛館和賣給李懿白一份人情,孰輕孰重,誰都拎得清。


  白衣少女單餌衣扯了扯李懿白的袖子,小聲道:“怎麽打得這麽熱鬧?姓軒轅的娘們兒就算比祁嘉節略勝一籌,也不至於跟北涼王糾纏太久吧?”


  李懿白曾經親眼見識過年輕藩王瞬殺祁嘉節的驚悚場景,比絕大多數中原武道宗師都清楚徐鳳年駭人的戰力,從逃暑鎮返回太安城的途中,數次跟宗主柴青山揣測徐鳳年,兩人都認為別說二品小宗師,恐怕就算你到了指玄境界,並且在此境界穩固積澱十幾二十年,也未必能夠擋下徐鳳年一次出手。徐鳳年的武學,雜而精且不說,尤其殺人的手段,跟當初人貓韓生宣頗為相似,都是生死相向的廝殺中,你差我一境,那你就肯定死,而且會死得極快,是眨眼後便生死立下的事情。但是以天象境界的大宗師修為對陣徐鳳年,結果如何,李懿白和宗主柴青山有些歧見,李懿白不相信僅在陸地神仙之下的天象境,不相信鳳毛麟角的這一小撮人,麵對徐鳳年仍是毫無還手之力。


  李懿白看不透真相,又不是喜歡信口開河的人,故意忽略了小師妹言語中對離陽武林盟主的不滿,搖頭道:“軒轅盟主終究是天命所歸一般的江湖驕子,放眼整個天下,即便加上北莽,也隻有她在武道上的攀登速度,能夠與北涼王一較高下。早年她就已經做出過廣陵江上攔截王仙芝的壯舉,如今修為漸深,能夠跟北涼王僵持不下,也不算太過奇怪。”


  李懿白說完這些話,眼神有些恍惚,大街上,紫衣和蟒袍,如同蛟龍繞大崗,委實賞心悅目。李懿白清晰記得自己初見軒轅青鋒,是在春神湖畔的快雪山莊,這襲紫衣以勢如破竹的無敵姿態,傲視群雄,就連李懿白都感到了一種莫名的自慚形穢。這個女子,獨站徽山巔,連同李懿白在內,幾乎整座離陽江湖的年輕俊彥,隻能遠觀仰視。


  少女單餌衣這兩年來,聽膩歪了例如北涼王與徽山紫衣暗中眉來眼去的狗屁江湖傳聞,雖說徐鳳年把聽潮閣武庫大半秘籍轉贈大雪坪缺月樓,是一樁板上釘釘的事實,但是在單餌衣這樣的少女心中,從不認為北涼王當真會跟軒轅青鋒有任何不清不楚的牽連,一個成天陰氣森森的女子,就算武功高了點,臉蛋漂亮了點,身段婀娜了點,終究還是不討喜的嘛。


  白衣少女笑眯眯問道:“李師兄,你說是不是北涼王故意放水了,以免那娘們兒輸得太難看?若是她在太安城丟盡顏麵,還怎麽當武林盟主,是不是這個理?”


  宋庭鷺白眼道:“師父親口說過,軒轅青鋒可是正兒八經的大天象境界,修為不下於當年以力證道的軒轅大磐,這類武夫,無論體魄還是心境,都不是尋常武道宗師能比的。師妹,你真當姓徐的天下無敵啊,咱們離陽還有曹官子、桃花劍神兩位大宗師呢,在北涼耀武揚威是一回事,出了北涼,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你瞧著吧,等到曹鄧兩大高手出手,姓徐的就會被打回原形!”


  柴青山沒有跟劍池三名晚輩站在一起,但也沒有曹長卿、陳芝豹、吳見幾人的那份閑情逸致,老人一直閉目凝神,仔細捕捉大街上的兩股氣機流轉。


  柴青山歎息一聲,刹那間原地便沒了這位劍道巨匠的身影。窗口那邊恍如掠過一陣清涼秋風,下一刻,隻見柴青山站在了酒樓門口的台階上。


  而街對麵客棧的一扇窗戶後頭,吳家劍塚的老家主吳見迅速伸手出袖,其中兩根手指輕輕叩在窗欄上。


  吳見身前的這一側街道,從下馬嵬驛館到大街盡頭的數百丈距離,從樓頂到地麵,立起一道模模糊糊的劍氣簾幕,漣漪陣陣。


  這一側看客隻覺得突然有涼意撲麵而來,如炎炎夏日置身於深潭附近。


  街道另一側的柴青山輕輕跺腳,整座大街都像劇烈顫抖了一下。


  在吳家劍塚和東越劍池兩位劍道宗師分別一叩指一跺腳後,所有人才發現紫衣蟒袍的圓心外,青石街麵上出現了千萬條粗如手腕細如蚯蚓的斑駁裂縫,不斷向街道兩側瘋狂蔓延,恰似洪水決堤,洶湧衝向兩側樓房內的數百看客,嚇得許多人肝膽欲裂,不過是想著來下馬嵬一睹北涼王風采的,可從來沒想過要把自己的小命搭進去。所幸這些遊走如小蛇的崩裂紋路,在撞到吳見叩指劍氣成牆的雨幕前,衝勢略微凝滯,雖然很快裂縫就沿著這堵“牆壁”向上攀緣,但在爬到大概與酒樓客棧等門高的地方,氣勢終於以常人肉眼可見的速度衰竭下去,這一切無聲無息。


  而密密麻麻的縫隙在向柴青山那一邊迅猛鋪散去的時候,以東越劍池宗主腳下台階為界線,在那條直線之上,同時轟然炸裂,塵土飛揚。


  李懿白惋惜道:“先後兩場比試,軒轅青鋒輸給了北涼王,同時我們宗主也輸給了吳家劍塚的家主。”


  宋庭鷺憤憤不平道:“師父和吳家老祖皆以指玄劍術來阻擋軒轅青鋒傾瀉的氣機,師父是硬碰硬,所以才鬧出些動靜,吳家老祖就城府陰險多了,不但出手招式花裏胡哨,看似以靜製動勝了師父半籌,其實師父隻要用上我們劍宗秘傳‘山高水深劍氣長’七劍的任意一劍,一樣不差!”


  少女沒有那麽多的宗門榮譽感,撇嘴道:“師父用上了壓箱底的劍術,吳家老人隻是隨手為之,師父不仍是輸了?何況如此一來,師父連氣度都輸了。”


  少年鬱悶道:“師妹!”


  因為軒轅紫衣的出現,本就心情不佳的少女握劍瞪眼道:“咋了?你不爽?!”


  少年悻悻然低聲道:“秋高氣爽,秋高氣爽。”


  李懿白突然提醒道:“你們注意北涼王那邊!”


  徐鳳年和軒轅青鋒對峙而立,兩人相隔不過兩丈而已。


  徐鳳年雙手負後,神情自若。


  軒轅青鋒也沒有生死之戰過後的疲態,但是她來時挽了一個小結的裙擺,已經鬆開。


  結已解。


  隻是軒轅青鋒手中多了那片梧桐葉,語氣淡漠道:“三年後我躋身陸地神仙,大雪坪分生死。”


  徐鳳年微笑道:“如果到時候我還沒死,不管你有沒有成為陸地神仙,我不出意外都會去徽山那邊看看的。”


  軒轅青鋒雙指撚動梧桐葉,眯起眼,氣息陰沉。


  徐鳳年嘴唇微動,沒有出聲。但是軒轅青鋒知道他在說什麽。


  徐鳳年的意思很簡單,想要把他當成磨刀石,一戰勝之,從而登頂武道,現在為時過早。時下太安城,曹長卿、鄧太阿、徐偃兵、陳芝豹、洛陽這些大宗師都“盯著”這裏,怎麽都輪不到你軒轅青鋒出頭。


  軒轅青鋒不動聲色。


  龍爪老槐樹上,嗬嗬姑娘皺了皺眉頭,屁股下的枝丫輕輕顫抖,但是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安安靜靜坐在原地。


  隻見街麵上那具本該死絕的“屍體”身影暴起,而且這一次總算是完整出刀了。


  “死屍”的身影如同陸地起龍卷,刀鋒綻放出絢爛的雪白電光,如同一顆光球,地麵上撕裂開一條溝壑,碎裂的青石瘋狂飛濺。


  滾刀之勢,有幾分軒轅青鋒出場時的風範。


  而且不同於軒轅青鋒光明正大地露麵,這位的暴起殺人顯得尤為詭譎凶悍。


  李懿白這些能夠第一時間發現異樣的江湖人,都以為會是一場短兵相接的血腥廝殺,但是下一刻景象就讓他們感到荒誕至極:看似搏命的刀客在鄰近年輕藩王五步左右的時候,猛然折向,然後腳尖一點,就要掠過高樓,這是打算逃之夭夭?


  徐鳳年看都沒有看一眼趙勾頭目,而是望向了一座酒樓門口。


  那個去勢驚人的家夥,突然安靜懸停在了空中,不升不落,就那麽“掛”在那裏。


  李浩然猛然發現,這個“少年”宛如一件瓷器,被人用小錘敲擊了成百上千次,瓷器本身其實已經碎裂不堪,卻偏偏沒有就此破裂綻開。


  以秘術返老還童並且成功裝死的趙勾頭目,這一次是真的死得不能再死了。


  軒轅青鋒拔地而起,紫虹長掠而走。


  在幾乎所有人都在望向靜止少年或是軒轅青鋒逝去身影之際,一位兩鬢霜雪的中年儒士跨過門檻,緩緩走下台階。


  陽光下,青衫儒士沒有轉身麵朝年輕藩王。


  徐鳳年麵帶笑意,雙手下垂,輕輕抖了抖袖子。


  街道盡頭,一位貌不驚人的中年劍客率先映入眼簾,緊接著是第二位、第三位,每一人無論容貌還是氣韻,如出一轍!但是每人持劍式,則略有不同。為首劍士,是那位桃花劍神成名的“倒持太阿”。他,或者說他們,不斷踏足這條通往下馬嵬驛館的青石板路。同一人,不同劍。


  與此同時,青衫儒士雙指拈住一枚棋子,輕輕鬆開,任由那枚棋子緩緩墜向地麵。


  棋子下墜半尺有餘,他開始背朝那群劍士,大踏步走向徐鳳年。


  已經露麵的街上數十提劍人,在那枚棋子下墜後,所有手中劍,無論是何種提持姿勢,劍尖不動,但劍身都無一例外開始向下彎曲。


  然而異象不僅於此。


  身穿蟒袍的年輕藩王站在原地巋然不動。但是他左右兩旁,同時出現了一位身影縹緲的羊皮裘老人,雙手負後抬頭望天,一副對天下事渾不在意的神態。一名背負劍匣的矮小老人,咧嘴笑著,缺門牙。一個魁梧赤足的白發麻衣老人,雙臂環胸,氣勢如虹。一位身穿武當道袍的高大老人,緩緩抬手,做出一指斷江式。有個黑衣和尚,板著臉摸著自己的腦袋。有個身穿大紅蟒袍的宦官,雙手十指交錯在腹部……


  ……


  柴青山很沒有宗師風範地直接坐在酒樓門檻上,望著年輕藩王身邊那個穿著一雙草鞋的老者,眼神恍惚。


  吳家劍塚老祖宗手肘擱在窗欄上,微笑著。


  司禮監秉筆老太監,看到這一幕,嘴唇泛白。


  陳芝豹終於來到窗口附近,身後跟著身穿便服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宋堂祿,後者看著街上那個大紅蟒衣的前輩,神情複雜。


  老槐樹上的貂帽少女,停下啃大餅的動作,不知是她吃飽了,還是想著留些給那個人吃。


  大戰在即!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再無喧囂,落針可聞。


  天下四大宗師中的三人,離陽三位陸地神仙,新武帝徐鳳年、大官子曹長卿、桃花劍神鄧太阿,齊聚京城,三足鼎立,皆是一人戰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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