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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0章 徐鳳年二度入京,大宗師齊聚太安(2)

  當尉遲長恭撥轉馬頭去指揮大軍散開陣形的時候,如今風頭一時無兩的京城紅人,在兵部觀政巡邊中聲名鵲起的榜眼郎高亭樹握緊拳頭,指甲刺入手心。


  老太監低眉順眼細著嗓子說道:“北涼王,老奴還要先行返京,就不能陪同王爺了。”


  車廂中沒有回應。


  老太監帶著兵部禮部兩位官員率先返程。


  聖旨依舊在。


  從離陽一統天下以來,自永徽元年到祥符二年,隻有兩次聖旨被拒。


  而且兩次拒收聖旨的悖逆之徒,是同一人,就是那個連車簾子都懶得掀起的北涼王。


  禮部官員小心翼翼偷瞥了一眼司禮監秉筆太監,卻在老人臉龐上看不到任何變化。


  高亭樹轉頭看了一眼從西軍步卒大陣中央穿過的八百騎軍,冷笑道:“好大的架子!”


  禮部官員明明不見秉筆太監嘴唇如何張開,偏偏能聽到一陣從喉嚨裏滲出的細微笑聲,這讓他毛骨悚然。


  高亭樹嘴角再度翹起。先前正是他有意無意放緩速度,而秉筆太監也未提出任何異議。高亭樹知道一場好戲就要揭開序幕了,因為這裏是太安城,而不是北涼啊。


  太安城的城牆一點一點映入北涼騎軍的眼簾,顯得越發高大巍峨。


  徐鳳年終於掀起簾子一角,舉目望去。他身穿由北涼金縷織造局自行縫製的那件藩王蟒袍,對駕車的馬夫微笑道:“上次來這裏,覺得城牆很高,現在再看,好像還不如咱們葫蘆口的那些座京觀。”


  充當馬夫的徐偃兵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


  祥符二年,深秋,北涼王入京。


  都說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太安城牆雖高,風卻也大,耳報神更是數不勝數,故而小道消息總能以驚人的速度傳遍各個角落,當新涼王下榻下馬嵬驛館沒多久,北涼騎軍跟京畿西軍的衝突事件就傳得沸沸揚揚。如此一來,原本朝廷以禮部尚書為首親自迎接藩王入城的平常事,也讓人咀嚼出一些不尋常的意味。多數老百姓在讚譽陛下寬宏大度的同時,不遺餘力痛罵年輕藩王的蠻橫無理,認為朝廷就應該把這個西北蠻子晾在城外,什麽時候幡然醒悟,曉得上折子跟陛下請罪,才準他入城。


  相比不知水深水淺的市井百姓,太安城的文武百官,尤其是有資格參與早朝,等於在離陽官場上登堂入室了的那撥官員,本該是最有底氣對北涼軍政頤指氣使的一撮人,這次破天荒齊齊噤聲,少有的一犬吠形百犬吠聲的“盛況”。例如官職不高卻身份清貴的禦史台言官和六科給事中,私底下相互通氣之後,都紛紛絕了彈劾那位年輕藩王的念頭。理由很簡單,隨著那輛馬車的駛入太安城,除了北涼輕騎跟趙桂、尉遲長恭兩位將軍的對峙浮出水麵,還有那個北涼大破北莽的驚悚消息也捎入了京城。在這個敏感時候彈劾堪稱新朝邊功第一的武人,任你找出千般理由,也沒用。


  反觀傾盡半國賦稅打造的兩遼邊軍,二十年來殺敵多少?有十萬嗎?按離陽軍律來算,斬獲八十北莽首級就可以讓一名底層士卒躍升至邊軍都尉,據說這次北涼不但殺敵無數,連北莽大將軍楊元讚的腦袋都摘掉了,要是論功行賞,這得是多大的軍功?既然那徐小蠻子已經貴為藩王,那麽離陽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封侯拜相就沒了意義,難不成先帝才摘掉老涼王的大柱國頭銜,眨眼工夫,這就又要從當今天子的手上拿回去了?


  與此同時,品秩較低的京官也開始自然而然腹誹起北莽蠻子的不堪一擊:先前東線大軍還氣勢洶洶地一路推進到葫蘆口霞光城,怎的臨了臨了,便如此不濟事了?太安城順帶著連那位位極人臣的大將軍顧劍棠也給埋怨上了:人家北涼三十萬邊軍能把北莽百萬大軍趕回老家,兩遼邊軍也不少,別說什麽雷聲大雨點小,你兩遼是整整二十年連個像樣的響雷都沒有啊!


  徐鳳年隻帶著徐偃兵入住下馬嵬驛館,八百白馬義從都由兵部禮部安置鄰近驛館的妥帖住處,徐鳳年下車後發現驛丞諸多官吏不同於上次進京,都是些更為年輕的生麵孔,看到身穿黑金蟒袍的北涼王,眼神中都透著濃重畏懼。


  徐鳳年抬頭看著驛館外那棵龍爪槐,物是人非了。


  下馬嵬驛館一直是獨屬於北涼道的驛館,也是寥寥無幾得以建造在京城內的驛館。由於老涼王徐驍在封王就藩後極少進京麵聖,這些年始終是一種慘淡的情景,兵戶兩部官員無數次諫言裁撤下馬嵬,以至於到了前幾年兩部後進官員入了兵部戶部後,老調重彈此事就成了約定俗成的一個規矩,頗像一份投名狀。誰要是敢不拿此事遞交奏章折子,少不得被前輩同僚好一頓排擠拿捏,不過先帝和當今天子對此都是留中不發的微妙態度,以至於有官場老油子打趣,哪天要是下馬嵬驛館真給拆了,就該無趣嘍。


  徐鳳年對這座驛館很熟悉,跟那位洪姓驛丞點名要了後院的一間屋子,等到戰戰兢兢的驛丞躬著身子緩緩離去,徐鳳年搬了兩張藤椅到簷下,與徐偃兵一人躺一人坐著。這趟在清涼山看來屬於徐鳳年臨時起意的匆忙入京,並不是沒有異議,隻不過如今徐鳳年對北涼鐵騎和整座北涼道官場的掌控,可謂達到了頂點。除了徐北枳在陵州見麵時發了一通怒火,也就宋洞明讓拂水房諜子送來一封密信,措辭含蓄,大抵是不讚同徐鳳年以身涉險,估計這也道出了包括燕文鸞在內一撥老將的心聲,唯獨白煜經由梧桐院姍姍來遲地送來一封信,言辭中卻是持讚成意見的。


  徐偃兵輕聲道:“二郡主說讓呼延大觀也跟著進京,王爺應該答應下來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離陽趙室遠遠沒有到日薄西山的境地,即便沒了韓生宣、柳蒿師、祁嘉節這幾個頂尖高手,欽天監煉氣士經過兩場波折也所剩不多,可到底仍是這天下的首善之城,不容小覷。”


  徐鳳年笑道:“我沒有請呼延大觀出山,趙家天子也沒讓顧劍棠火速入京,就當扯平了。”


  徐偃兵感慨道:“要是當時聖旨再晚到一些,咱們北涼就算是跟趙家分道揚鑣了吧。”


  徐鳳年搖頭道:“打不起來的。趙篆的本意是想讓京畿西軍試探一下我的底線,如果咱們好說話,那他就有底氣獅子大開口。如果我沒有猜錯,前去頒旨的司禮監秉筆太監定然得了皇帝授意,務必要踩著點露麵,所以不管如何都不會在京畿之地開戰,真要打起來的話,足足七千精銳給八百騎打得屁滾尿流,皇帝和朝廷的臉麵往哪裏擱?再者即便西軍僥幸打贏了,爛攤子一樣不好收場。”


  聽到徐鳳年說起“精銳”二字的時候故意加重語氣,徐偃兵會心一笑:“北涼地方駐軍,不說涼州、幽州,說不定陵州都比他們硬氣。”


  徐鳳年並沒有絲毫譏諷:“其實離陽軍伍的春秋底子還在,可惜承平二十年,年年演武終歸比不得邊軍的真正廝殺,也就沒了銳氣,畢竟一把刀,開過鋒和沒開鋒,天壤之別。不過要是給他們幾年時間的戰火磨礪,未必就差了。打個比方,假設我北涼要立國,撐死了也就是一個小北莽,注定耗不過蒸蒸日上國力漸盛的離陽,而如果北涼孤注一擲,在北莽不趁火打劫插手中原的前提下,以千裏奔襲之勢猛攻太安城,我相信拿下兩淮……”


  說到這裏,徐鳳年笑了笑:“一個月,最多一個月,北涼鐵騎就能讓包括薊州在內的整條離陽北線雞犬不留,而且戰損絕對不會超過兩萬,直接就兵臨太安城下。”


  徐鳳年雙手放在腦袋下,望著京城的天空:“但是要攻破京城,太難了。京畿地帶,除了南部利於騎軍馳騁,其他地方都不行。到時候別說顧劍棠的兩遼邊軍和膠東王趙睢以及靖安王趙珣,興許連南疆大軍都要趁勢北上。隻不過前者都是想著立下勤王之功,後者嘛,心思就多了,漁翁得利。這中間別忘了還有一個野心勃勃的陳芝豹,至於盧升象、唐鐵霜之流,也都不是庸人。一場廣陵道戰事就能讓謝西陲、寇江淮迅速躋身名將之列,一場仗打久了,離陽很容易就冒出幾個什麽王西陲、馬江淮的。若說是北涼與西楚聯盟,勝算更大,反過來說,狗急跳牆的離陽難道就不能去跟北莽借兵?”


  徐鳳年輕聲道:“就算所有北涼鐵騎都願意跟著我徐鳳年當亂臣賊子,到時候要多少人戰死異鄉?整個天下,又要死多少人?要是因此而讓北莽鐵蹄借機擁入中原,且不說什麽千古罪人,就說徐驍……會睡不安穩的。”


  徐偃兵由衷感歎道:“當官要比習武難,習武之人,一根筋未必不能成為宗師,當官要是死心眼,可就沒前途了,當官已是如此,更別提當藩王當皇帝了。”


  徐鳳年笑道:“順心意何其難,不妨退而求其次,求個心無愧。”


  一時無言。


  徐偃兵突然問道:“接下來怎麽說?”


  徐鳳年輕輕說道:“等著京城勢成,火候夠了,我再去參加一次朝會。在那之後,是桓溫還是齊陽龍見我,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還是誘之以利、脅之以威,其實我也很好奇。”


  一門兩尚書的江南盧家,舊禮部尚書盧道林和上任兵部尚書盧白頡如今都已先後離京,一個致仕還鄉,一個平調廣陵,目前看似比起一門兩夫子的宋家,境況要好上許多。隻不過暗流湧動之下,隻要人不死,還沒有得到那蓋棺論定的諡號,就誰都不知道最終的結局是好是壞。


  兵部孔鎮戎,翰林院嚴池集,陳望,孫寅,陸詡,大學士嚴傑溪,禮部侍郎晉蘭亭,還有分別以殷長庚和王遠燃為首的兩撥京城權貴子弟,貌似徐鳳年的熟人比想象中要多一些。


  徐偃兵麵有憂色:“但是萬一朝廷對漕運死不鬆手?”


  接下來徐鳳年的答案讓徐偃兵都感到震驚。


  “涼莽短時間內無戰事,你離陽空有雄甲天下的北涼鐵騎不用,眼睜睜看著西楚連戰連捷,也太不像話了吧?我徐鳳年還是樂意幫助朝廷排憂解難的。歸根結底,意思就是朝廷小氣,不給北涼糧草,沒關係啊,咱們北涼,照樣願意出兵!不但要出兵,還讓大雪龍騎軍趕赴廣陵道!”


  徐偃兵揉了揉下巴:“換我是坐龍椅的,要頭疼。”


  徐鳳年坐起身,眯眼笑道:“不僅頭疼,要離陽胯下都疼!”


  就在此時,徐偃兵瞥了一眼院牆那邊,嘴角泛起冷笑。


  徐鳳年感歎道:“讓我想起逃暑鎮的祁嘉節,出場架勢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恨不得比劍氣近黃青還要劍氣近。”


  姓洪的驛丞哭喪著臉走入小院,小心翼翼說道:“王爺,驛館外頭有客來訪。”


  徐鳳年點頭道:“知道了,你回去跟他說一聲,就說我讓他滾蛋。”


  驛丞臉龐明顯抽搐了一下,但還是畢恭畢敬退出院子。


  沒過多久,就有人用隔著兩條街也能清晰入耳的嗓音朗聲道:“在下祁嘉節首徒,李浩然!有請北涼王生死一戰!”


  徐鳳年有些哭笑不得。


  徐偃兵亦是如此,嘖嘖道:“這家夥腦子進水了?還生死一戰?”


  很巧,緊跟著京城著名劍豪李浩然的邀戰,又有一個大嗓門喘著氣火急火燎喊道:“老子管你是誰的徒弟,是我先到這下馬嵬驛館的,要不是方才內急去尋了茅廁,哪裏輪得到你!要跟北涼王過招,那也是我先來!北涼王,別聽我身邊這家夥瞎咋呼!我先來我先來!在下遼東錦州好漢吳來福,今日鬥膽要與王爺切磋切磋!鬥膽,鬥膽了!”


  很快,驛館那位差點給李浩然截和的英雄好漢就補充了一句:“王爺,其實咱們是老鄉啊!”


  坐在藤椅上的徐鳳年扶住額頭。


  徐偃兵問道:“要不然我隨手打發了?”


  徐鳳年起身笑著打趣道:“沒事,我去見見老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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