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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6章 北涼道四線皆戰,龍象軍苦戰流州 (3)

  一名站著的魁梧壯漢,好像看不太順眼這個倨傲氣盛的年輕人,皮笑肉不笑道:“袁將軍,嵇六安本就是徽山大雪坪十人之一,什麽當不當成的。”


  給稱呼為袁將軍的年輕人喝了口燒酒,嗤笑道:“一個小娘們兒瞎折騰出的武評,也就鄉野村夫會當回事,說到底,其實也就吳家劍塚的老家主勉強能稱為高手,其他人,東越劍池柴青山那點能耐,在廣陵道那邊關起門來稱王稱霸也就罷了,至於這個鬼鬼祟祟跑來遼東的南疆龍宮宮主,算個什麽東西?”


  年輕人雙指緩緩旋轉酒杯,斜瞥了一眼那個拆台的家夥,笑眯眯道:“還有那南詔第一高手韋淼等人,到了中原江湖,指不定就要被打得找不到北了。哈哈,還有那個太安城第一劍客祁嘉節,最是滑稽可笑,萬裏飛劍,好大的陣仗,結果呢?劍倒是到了河州境內,可祁嘉節這人,就再也沒有消息了。這樣的十大高手,後邊五個加在一起,恐怕也不配武評四人中的任意一個出全力吧?”


  魁梧漢子正要反駁一二,卻給身邊同僚扯了扯袖子,最終還是把話吞回肚子,隻是重重冷哼一聲。


  年輕人沒有繼續指點江山,而是轉頭看了一眼隔著兩張桌子的一名中年人。男子身穿對襟短衫,頭纏青色包頭,小腿上裹有綁腿,隻會被認為是個常走山路的山野漢子。但是身邊依偎坐著個妖冶至極的豐腴婦人,衣衫華美,卻不是離陽有錢人家的那種錦衣綢緞,顯出紮染的絢爛五彩,想不惹眼都難,分明是那西南十萬大山有“五色衣裳共雲天”美譽的苗人裝束。體態豐滿的婦人雙手雙腳都係掛有一串銀質鈴鐺,舉手投足,都會發出悅耳聲響,她手邊桌麵上擱放一柄刀鞘雪白的弧月彎刀,喝酒時一條腿大大咧咧放在長凳上,若是側麵望去,大腿修長,臀部滾圓,可謂曲線婀娜,誘人至極。


  婦人也察覺到了年輕人的視線,嫵媚一笑,一口喝光整杯酒,跟年輕人挑了一下眉頭,充滿挑釁意味。


  年輕人放下酒杯,伸手在胸口做了一個手托重物的手勢。


  胸脯豐滿的美婦人給人調戲了,非但沒有惱火,反而笑得花枝顫動,當著身邊男人的麵就用手掌推了一下桌上酒壇。酒壇去勢如滾雷,刹那間就撞到年輕人後背,也不見後者如何動作,酒壇就偏離軌跡擦身而過,恰好在桌上滴溜溜旋動,然後漸漸停下。


  婦人用發音蹩腳的中原官腔笑道:“你這龜兒長得乖,隻要喝了酒,姐姐就跟你耍朋友。”


  那個跟年輕人不對付的魁梧漢子輕聲提醒道:“這對苗族夫婦不是普通的江湖高手,女子已經在酒壇上動了手腳,苗人下蠱千奇百怪,防不勝防,最好別碰。”


  就在此時,兩人登樓走來。一個青衫老儒士模樣,一個兩腰掛有長短兩劍,僅看兩把劍鞘就知道都是千金難求的劍中重器。


  一直沒有插話、正要舉杯飲酒的男人輕輕放下酒杯,站著的兩人略微分開讓出道路,兩個如約而至的客人坐在了同一條長凳上。


  那名老儒士神情恭敬,輕聲道:“南疆鄉野草民程白霜,見過大柱國。”


  另外那名神情冷漠如同麵癱的劍客也開口說道:“龍宮嵇六安有幸見到大柱國。”


  在老涼王徐驍死後,整個天下就隻有一位大柱國了——手握趙室王朝一半虎符兵權的顧劍棠。


  顧劍棠微笑點頭道:“兩位從南疆來到這北地遼東,辛苦了。”


  就在兩位南疆道屈指可數的頂尖高手落座後,那對夫婦也起身走來,坐在那條唯一空閑的長凳上。在這之前好似門神站在大柱國身後的魁梧漢子想要阻攔,但是顧劍棠已經去拿起那隻被下了苗蠱的酒壇子,那個繼唐鐵霜之後成為遼東朵顏鐵騎統帥的將領,也就迅速把五指從刀柄上鬆開。


  婦人先給姓袁的年輕將軍拋了個媚眼,然後對顧劍棠微笑道:“我家男人不曉得說你們中原話,就由我這麽個婦道人家來商量大事,大將軍見諒則個。”


  程白霜皺了皺眉頭,然後瞬間舒展開來,笑問道:“大柱國,這是?”


  顧劍棠沒有說話,除了身邊年輕人,給程白霜、嵇六安和夫婦二人各自倒了一碗酒。與此同時,被冷落的年輕人插話道:“程白霜,嵇六安,咋的,我老丈人親自給你們接風洗塵,倒在碗裏的敬酒不吃,偏偏要討罰酒喝?”


  很不太平地千裏迢迢趕到這座太平鎮,心情本就不怎麽好的嵇六安眯起眼。


  神色自若的程白霜端起酒碗,搖頭笑道:“自是不敢的,就是好奇一問。”


  大概是近在咫尺坐在了顧劍棠身邊,壓力不小,婦人收斂了煙視媚行的姿態,開門見山道:“我男人呢,叫韋淼,在南詔還算有點名氣,當然比不得嵇宮主和程先生,本來他這輩子都不會踏足中原,但是沒辦法,蜀王和謝先生發話了,咱們不得不走一趟。”


  顧劍棠就隻有一個女兒,那麽這位大柱國的女婿,當然隻能是薊州將軍袁庭山了。


  袁庭山本來是要調侃婦人幾句,不湊巧,聽到樓下那懷抱琵琶說書的女子說到當年姓徐的年輕藩王遊曆至徽山,跟姓徐的可謂有不共戴天之仇的袁庭山冷笑一聲,猛然站起身,一手撐在欄杆上,如一道激雷凶狠撞向那個說書女子的兄長。


  在太平鎮打了十一場擂台大獲全勝的年輕漢子,雙臂交錯護在胸前,仍是被袁庭山一腳踹得倒滑出去,微微顫抖的雙手以手肘抵在一張酒桌上,結果整張桌子都掀翻而起,酒水飯菜潑灑了漢子滿身,剛換過的衣衫,又遭了殃。


  袁庭山站在原地沒有乘勝追擊,隻是喲了一聲,嬉笑道:“不錯啊,隱藏得還挺深,竟然快有二品小宗師的身手了,難怪能夠在這小鎮上威風八麵。老子就納悶了,一個北涼說書女子的兄長?我看是北涼拂水房的高手才對吧!是跑來兩遼刺探軍情的?”


  那名隻是個說書人的普通女子愣了愣,年輕沉默寡言的漢子轉頭望去,朝她歉然一笑,然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袁庭山臉上笑意更濃,但是眼神中的暴戾以及渾身上下的殺意,讓酒樓眾人都感到膽戰心驚。


  那名真實身份是北涼諜子的年輕漢子沉聲道:“與二玉無關,她隻是個說書人,我可以死,她,不能死。”


  袁庭山好似聽到天大的笑話:“你死不死,得看我心情好不好,但是她不能死,是怎麽個不能?憑你那點三腳貓身手?還是說你小子覺得拂水房死士的身份,就能夠嚇唬到我袁庭山了?”


  出自拂水房的年輕人伸出拇指擦去嘴角滲出的血絲,說道:“憑我當然不行。”


  抱著必死決心的年輕北涼死士咧嘴笑了笑:“在你們遼東的地盤上,你袁瘋狗是能殺人,我拚了命也攔不住,但你敢殺嗎?你就不奇怪一個普普通通的說書人,為何能讓我一路隨行?”


  袁庭山手心抵在那柄天下第一符刀的刀柄上:“哦?給你這麽一說,都快嚇死爹了。”


  年輕人淡然道:“她叫二玉,是我們褚都護的客人。”


  年輕人不輕不重補充了一句:“她更是我們王爺的朋友,我雖然不知道她死在遼東會有什麽後果,但是我敢肯定一件事,那就是王爺一定會親自為此跟整個兩遼討個說法。”


  袁庭山五指驟然握緊南華刀,就要拔刀殺人。


  一個遠在西北的徐鳳年,哪怕他是手握三十萬鐵騎的北涼王,哪怕他是世間四大宗師之一,仍然無法讓袁庭山不敢殺一個小小的拂水房死士,以及一個隻能靠說書掙錢的螻蟻女子。


  你徐鳳年自顧不暇,還有那閑情逸致計較一個女子的生死?


  但是就在這一刻,麵對兩撥客人都沒有起身相迎的大柱國顧劍棠,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欄杆附近,對樓下的袁庭山沉聲道:“夠了。”


  袁庭山沒有轉身,那柄鋒芒無匹的南華刀就要出鞘見血。顧劍棠麵無表情地轉身坐回位置,但是手上多了那柄當初贈送給袁庭山的名刀。袁庭山大踏步離開酒樓,就這麽直接離開太平鎮和遼東,返回薊州。


  婦人輕輕歎息。那個神仙一般的讀書人謝觀應親口交代的事情,多半是黃了。顧劍棠如此作態,其實就是婉拒了他們夫婦二人。因為南疆和西蜀兩地,對待北涼或者準確說是對待徐鳳年的態度,截然不同。


  程白霜微微一笑,低頭喝了口酒。酒不錯,可惜不是咱們世子殿下天天念叨的那種綠蟻酒,否則就更好了。


  千年以降,如果要評點出十幅戰爭史上最蕩氣回腸的畫麵,也許除去大奉王朝末年的數千架投石車攻城和離陽、大楚對峙的那場西壘壁戰役,其餘八幅,都應該是那些風馳電掣、巨幕鐵流的騎兵千裏奔襲或者對撞廝殺,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


  作為當今世上擁有騎兵數量最多的北莽王朝,以及擁有邊關鐵騎戰力冠絕天下的北涼,就在流州,分別以龍腰州四鎮騎軍和龍象軍雙方總計接近十萬騎兵的誇張兵力,在青蒼城外的廣袤戰場上,撞出了一朵猩紅鮮花。


  在徐龍象毫不拖泥帶水的發號施令之下,在北涼各支擁有獨立番號的軍伍中兵力最盛的龍象軍,分成三個梯隊後毅然決然投入戰場。瓦築、離穀、茂隆、君子館,北莽四座戰後重建的邊境軍鎮騎軍,列陣在隴關步軍的左翼,正麵迎戰王靈寶所率第一支萬人龍象軍的迅猛衝鋒。四鎮騎軍將領雖然不清楚主帥柳珪為何如此托大,完全割裂騎步兩軍使之各自為戰不說,而且在四鎮騎軍和攻城步軍之間都沒有設置各種拒馬陣。要知道,哪怕是那些不曾熟讀兵書的平庸將領,也曉得要對付騎軍衝陣,應當在步軍方陣前按葫蘆畫瓢折騰出一些阻滯騎軍戰馬的措施,以此減少傷亡。但是在北莽軍神拓跋菩薩沒有開口質疑的前提下,沒有人膽敢違抗老帥的排兵布陣。


  在祥符元年就吃過大苦頭的四鎮騎軍,麵對那支龍象騎軍聲勢驚人的衝鋒,不得不硬著頭皮迎難而上。孤懸於舊北涼道關外的青蒼城附近,有著便於大規模騎軍馳騁的平坦地帶,不存在螺螄殼裏做道場的尷尬情況。但是四鎮騎軍仍是做足了準備,以最擅長騎槍的君子館騎兵作為前軍,以鎧甲最為精良的瓦築騎軍作為真正抗壓的中軍。原本有將領提議離穀、茂隆兩鎮騎軍作為兩翼策應,但是一想到柳珪的調兵遣將,很快就被多數人否決,一旦騎陣厚度不夠,被龍象軍一衝而散,那麽毫無防備可言的隴關步軍就真是任人宰割了。因此戰力最弱的茂隆騎軍成為後軍,熟稔遊掠程度僅次於羌族騎軍的離穀騎軍一分為二,放在三鎮軍馬兩側。


  哪怕不把按兵不動的柳家親衛騎軍計算在內,麵對龍象軍仍是明明人數占優、接近四萬人馬的四鎮騎軍,還不得不如此小心翼翼,的確很憋屈。


  當嘹亮中透著悲壯的巨大號角聲響徹戰場,當王靈寶領一萬龍象軍率先出陣緩緩前行,不急於展開衝鋒的君子館騎軍,都發現自己胯下的坐騎出現一陣陣不安的躁動,久經戰陣的熟馬大抵都富有一些靈性,對於危機有一種超乎想象的敏銳直覺。


  王靈寶麾下一萬龍象軍,清一色是用作正麵破陣的槍騎,沒有一名幫助撕扯陣形的弓騎。


  這意味著王靈寶和那一萬騎已經下定決心,要麽一鼓作氣破開北莽騎軍和步軍兩座陣形,要麽就死在不斷被阻滯的敵軍陣形之中。


  喪失了速度的騎軍,一旦深陷密集步軍方陣之中,那就是泥菩薩過江。


  這就像一錘子買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王靈寶轉頭回望一眼,部下所有騎軍,都放棄了無比嫻熟的弓弩,隻有手中一杆鐵槍和腰間那柄涼刀。


  他欲言又止,本想最後再次提醒一句,在衝入北莽隴關步軍之前,就是死也不能放棄騎槍,但是最終這位威名赫赫的北涼邊關悍將,還是沒有說話,大概是因為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一萬龍象軍,一萬匹最差也是乙等的北涼大馬,緩緩前行。


  王靈寶突然提起長槍,槍尖傾斜,指向天空。


  整支騎軍心有靈犀地齊齊舉起長槍。


  對麵的君子館騎軍也開始出陣。


  王靈寶輕輕呼出一口氣,就讓我戰死在馬背上吧。


  這位龍象軍副將,平放長槍,開始加速衝刺。


  在衝鋒途中,一萬龍象騎軍出現微妙變化,中部騎軍加快戰馬奔跑速度,兩翼微微落下,以尖錐陣突入。


  而這一萬騎身後的副將李陌藩,眯眼望去,伸手撫摸著坐騎的馬鬃,他率領五千騎,同樣持槍,蓄勢待發,隻是相比一往無前的王靈寶所部,多了輕弩和一張騎弓,馬鞍側掛有北涼邊關騎軍不太常見的胡祿一個,胡祿裝載有四十支箭矢。胡祿一向是號稱北涼弓騎第一的白弩羽林專用物,比起尋常騎軍箭囊要多出十支。當年陳芝豹心腹嫡係韋甫誠和典雄畜同時叛出北涼進入西蜀後,白羽衛騎和介於輕騎與重騎之間的鐵浮屠,都更換了主將。蓮子營老卒出身的袁南亭手握全部白羽衛,而齊當國和北涼四牙之一的寧峨眉,分別擔任六千精銳鐵浮屠的主將副將。


  李陌藩看著兩支騎軍的第一排騎兵已經錯身而過,當然也有許多沒能錯身而過的,在巨大的長槍貫穿下,人仰馬翻,當場死絕。


  李陌藩神情冷峻,心中默念,老夥計,咱倆可是說好了的,你要是敢窩窩囊囊地死在隴關步軍之前,老子哪怕不死,也不會幫你收屍。


  那座戰場之上,在戰前被柳珪下令戰敗則撤銷軍鎮的君子館騎卒,也經曆過臨敵初期的忐忑不安後,在衝鋒途中就被徹底激發出血性,非但沒有一觸即潰,反而在犬牙交錯的騎軍鋒線中展現出超過往常水準的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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