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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8章 武當山高手雲集,逃暑鎮劍氣縱橫(3)

  看見事態都在掌控之中,王遠燃越發鎮定,視線越過虎視眈眈的北涼錦騎,發現最早在街道上露麵的高士箐身旁,殷長庚那幾人都已經到齊了。王遠燃看到這些人,心情當然不能不複雜。去年自己父親還是有望從張首輔手中接過張廬大權的一部尚書,但哪怕父親不曾被平調外放到兵荒馬亂的廣陵道,那場名動京城的風波中,王遠燃惹了趙淳媛揍了韓醒言後,仍是被父親帶去趙府外跪了半天。王遠燃至今不覺得自己就錯了,本就是趙淳媛這個薄情婆娘有負青梅竹馬的自家大哥在先,結果跑去給那姓殷的當媳婦,說什麽她與殷長庚是兩情相悅,是她有愧王遠燃那個長輩公認性情溫和敦厚的兄長。其實還不是看到殷家仕途前程好,尤其是殷茂春要接任她爹的“天官”吏部尚書一職?趙右齡這老兒在吏部盤踞十多年,手握天下官員升遷大權,座位底下真沒點屎?去中書省前當真能擦幹淨?如果可以,王遠燃這個時候就想跑上去給那趙淳媛一巴掌,然後當著高家兄妹的麵揭穿韓醒言的老底:你小子也就這點出息了,明明愛慕那個高士箐,卻連說出口都不敢,隻能乖乖按著媒妁之言娶那趙室縣主。王遠燃向來跟韓醒言關係不差,去年那一拳打在韓侍郎兒子的臉上,何嚐不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王遠燃視線最終停留在殷長庚身上,眼神與王晚弈看那北涼女子,如出一轍。


  殷長庚,好一個被所有人器重看好的天之驕子!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貌似都在一個人身上齊全了。世上當真有如此十全十美的年輕俊彥?王遠燃不信,但是從趙右齡到元虢再到韓林,甚至是王遠燃的爹王雄貴,這一大幫張廬出身的永徽名臣,誰不對殷長庚讚譽有加?王遠燃突然笑了,還真有一人跟自己英雄所見略同!而且是殷長庚打死都猜不出來的,那就是我離陽三朝重臣,坦坦翁桓溫!王遠燃這輩子怕的人不少,但敬重之人,唯有坦坦翁。所以當時坦坦翁要他滾去國子監閉門思過,王遠燃直接拒絕了娘親的挽留,老老實實就真滾去國子監收心養性了。在王遠燃即將離開國子監的時候,已經有小道消息傳出,坦坦翁有意退位讓賢,而趙右齡或是殷茂春極有可能入主門下省。在暗流湧動之際,老人破天荒親自到國子監見了一回王遠燃,臨行前,坦坦翁說了一番王遠燃自認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言語:“臭小子,做人如翻書念經,莫說我這脖子都在黃土裏的老頭子,就是你爹王雄貴這個歲數,也是半截身子入土了,差不多把那書翻到末尾,已經翻不出花樣來。但你這樣的年輕人,不一樣。古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但不管多難念,你小子也該懂事了,要好好念,也要念好。之所以跟你廢話這些,是我桓溫年少時,也是你這般遊手好閑的德行,但老話說的浪子回頭金不換,不騙人。”


  王遠燃當然清楚小真人吳士禎當時那種含蓄慫恿,別有用心。這不算什麽,不說遠處,隻說近處的李長良、宋天寶等人,哪個不是聰明人,如此“冒失”行事,皆是各取所需而已。能夠混到他們這個層次,就算是出了名混賬不堪的閻通書,也不是真傻。宋天寶要靠他閻通書的閻震春嫡孫身份扯起虎皮大旗,閻通書除了整整一年白吃白喝還白睡花魁,暗地裏又為一向手頭拮據的閻家進賬了多少銀子?至少二十萬兩!否則你以為閻老將軍死後那個美諡能如此順暢通過禮部大議?


  越是重新審視身邊人,王遠燃越是開始明白自己父親的為官不易。


  所以王遠燃雖然做不到讓他爹從水深火熱中的廣陵道經略使,重返京城擔任中樞重臣,但最不濟可以憑自己為爹贏得幾分士林清譽。


  突然間,意外之喜來了。


  大概是察覺到北涼錦騎的難堪處境,作為當事人之一的北涼佩劍女子,報出了她的身份。原來她爹是陵州刺史別駕宋岩,作為陵州文官二把手,可算北涼境內排得上號的封疆大吏了。宋岩的女兒——宋黃眉用劍尖指著射聲校尉之子李長良,怒氣衝衝道:“比官大官小是吧,你爹那個狗屁校尉了不起啊?!”


  王遠燃有些忍俊不禁,如今你們北涼是裁減了一大幫雜號將軍校尉,隻要不掌兵權就連出門懸佩北涼刀的資格都沒有,可人家老子李守郭的校尉還真就挺了不起的,如今就是正四品了,跟宋岩的一州別駕相當,而且這個射聲校尉不敢說立馬接任四征、四鎮大將軍中的一個,但隻要運作得當,順風順水熬個四年五載的,品秩稍低的四平將軍之一肯定跑不掉,何況人家的兄長更是私下有個離陽軍界“小陳望”的說法,你這別駕之女在李長良麵前,仍是略顯不夠看啊。


  色坯閻通書先是撲哧一笑,然後更是誇張大笑,也算這位紈絝子弟有能耐,一個男人也能抖出花枝亂顫的味道,隻見他一手持扇,一手捂住心口:“哥哥我怕死了!”


  閻通書好不容易止住笑聲,撇嘴道:“一州別駕就別說了,刺史還馬馬虎虎。”


  這時候,那個一直對鬧劇無動於衷的冷豔女子終於開口了,轉頭對那名錦騎都尉輕聲說道:“我爹是李經略使。”


  錦騎都尉愣了一下。


  那女子嫣然一笑,柔聲道:“嗯,我還有個弟弟,叫李翰林,如今是涼州遊弩手都尉。”


  在北涼軍伍,不論是境內駐軍還是關外邊軍,李翰林這個名字,大多都聽說過,甚至比北涼文官第一人的李功德還要管用。


  錦騎都尉先是會心一笑,但越發糾結了。


  今兒這事,真不是雙方比拚官大官小的事情,他這個官帽子無足輕重的北涼境內錦騎都尉,根本就不是擔心自己沒有背景,才不敢一聲令下把那些兔崽子打成豬頭。而是如今涼莽大戰打得不可開交,他這個家中獨子的錦騎都尉,因為老爹和娘親拉上所有家族長輩一起軟磨硬纏,本就沒機會去邊關殺蠻子了,但是他爹好歹是當過正兒八經幽州邊關校尉的武將,對大勢時局一向頗為上心,如今北涼跟離陽朝廷的關係如何,他這個都尉知道不少,越是如此,他就越不能在這個時候橫生枝節,給羅校尉甚至是給王爺惹是生非,連累得北涼處境越發險峻。


  他轉頭看了眼死活不願離去的麾下伍長陶牛車,就連這個老兄弟都知道輕重,是卸了甲胄摘了涼刀以北涼百姓的身份去跟那個李長良過招,自己又怎能莽撞行事?


  陶牛車,曾是北涼遊弩手伍長,與李翰林一樣,當年同為負責龍象騎軍大軍北上開道的精銳斥候,在戰事中左腿重傷,不得不退出遊弩手。按照北涼邊軍的規矩,原本可以在地方駐軍擔任副尉,可是陶牛車死活不肯,說就是個上了年紀的瘸子,能回到地方上當個伍長就心滿意足。


  那一聲“北涼蠻子”,對於這樣也許半輩子都在跟北莽蠻子生死作戰的邊關老卒來說,實在是太傷人了。


  錦騎都尉範向達,低下頭對這個從涼州邊境返回地方的老兄弟,輕聲說道:“對不住了。”


  閻通書啪一聲打開折扇,微笑道:“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廟小妖風大,水淺王八多?沒想到本公子在這小鎮隨便逛個街,就能同時遇到經略使大人和一州別駕的女兒?怎麽,要仗勢欺人?要私用兵馬剿殺我等良民?!”


  王晚弈頓時給逗樂了,仗勢欺人和良民這兩個說法從閻色坯嘴中說出,還真是別有滋味呀。


  王遠燃和李長良皆是神情自若,北涼這邊來頭越大,他們日後在京城贏得的喝彩聲也會越大。


  不過他們身邊的那四位高手扈從可都緊張了許多,以他們兩位小宗師兩位三品高手聯手的實力,別說六七十騎軍,對付兩三百騎亦是不在話下。但如果真對上了北涼道經略使的女兒,那就跟在離陽京城惹惱了首輔的女兒差不多,到時候也許會驚動此地的大規模正規兵馬。離陽二十年來江湖傳首這項血腥舉措,起始於誰?不正是這裏的老涼王徐人屠嗎?!何況聽說那個剛剛跟拓跋菩薩打過一場的徐鳳年此時就在武當山上!屆時他們別說護著這幫公子千金的安生,也許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啊。


  不遠處,高士箐也笑道:“這個閻色坯也不是蠢到極點,如此一來,北涼騎軍要麽灰溜溜撤退,要麽就隻好坐實那仗勢欺人用兵殺良的說法。”


  高士廉冷哼道:“擱我是那錦騎都尉,也別廢話了,就算不去殺人,也要把閻通書這小子吊起來打一頓。”


  殷長庚搖頭道:“北涼這邊是個兩難境地,不徹底撕破臉,動用無六百騎人數以上的大軍,有那幾位武道高手坐鎮護駕,根本抓不住閻通書等人。”


  高士廉悶悶不樂道:“竟然能讓北涼吃癟一次,那這幫家夥以後回了京城,還不得給人當成沙場英雄啊。”


  殷長庚笑了笑:“走吧,熱鬧也看過了。你們啊,真是糟蹋了那壺春神湖茶。”


  就在此時,小鎮街道上如雷滾動,就連趙淳媛也感受到一股窒息的壓迫感。


  在一支黑甲騎軍氣勢如虹闖入小鎮之時,不斷有弓手脫離戰馬,迅速攀上屋簷,占據有利地形。


  小小逃暑鎮,滿打滿算,街上騎軍和屋頂弓手也不過四五百人,卻形成了一股黑雲摧城之勢!

  為首武將一馬當先,策馬疾馳來到錦騎都尉範向達身邊,高坐在那匹涼州大馬的馬背上,陰沉著臉怒斥道:“姓範的!你老人家在這兒曬太陽呢?!”


  範向達不知所措,正要說話,角鷹校尉羅洪才就怒罵道:“王八蛋,哪有遇敵不抽刀的北涼軍!回頭給王爺聽到了,曉得老羅我帶出這麽一窩熊兵,老子還有臉當這個校尉?!”


  羅洪才環視四周,沉聲道:“無關人等,一律退出街道!過時不候,皆以敵視之!”


  這位羅校尉大概是實在惱極了那個範向達,可畢竟是自己的心腹,總算給錦騎都尉留了點情麵,略微撇頭吐了口唾沫,猛然抬起手臂,朗聲道:“巡城錦騎後退,角鷹騎軍列陣!抽刀!”


  羅洪才陰森森盯著那幫人,習慣性咧了咧嘴,那一口牙齒顯得格外雪亮瘮人:“若有無故逃逸者,弓弩手當場射殺。”


  小鎮街道並不寬敞,照理說不利於騎軍馳騁,但以一騎衝鋒而過並不難,且又不是對撞那些集結完畢的嚴整步陣,那還不是想怎麽來怎麽來?

  角鷹校尉羅洪才麾下兵馬小三千人,騎軍隻有這五百騎,從來都是當心肝寶貝的,求爺爺告奶奶外加托關係懇求老上級,仍是給羅洪才要了八百多匹北涼馬場的“乙下”戰馬,這在地方軍伍中除去那些個戍守險隘的頭等校尉,已經算是讓人咋舌的手腕了,一般步卒占據多數的幽州陵州校尉,能有個兩百匹乙等戰馬,那就燒高香了。當然羅洪才之所以這麽能耐,也跟北涼王親身帶領幽州萬騎從薊北長途奔襲葫蘆口有很大關係。素來對涼州邊軍以外各地駐軍不太理睬的北涼馬場,托王爺的福,近期終於對幽州駐軍大為改觀,在職責範圍內的前提下,會相對優先配給戰馬給從不以騎軍著稱的幽州。至於陵州那些個校尉,就甭想了,跳腳罵娘也沒用。誰讓咱們幽州出了個跟王爺千裏奔襲並肩作戰的鬱鸞刀,你們陵州有嗎?

  閻通書估計已經嚇得三條腿都軟了,臉色蒼白,嘴唇顫抖。哪怕那四位在離陽江湖名聲不小的高手聯袂走出,護在他們身前,這位閻家大公子還是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這次總算不是那花枝亂顫風情萬種了。


  河州郡守的公子柳乘風更是哭喪著臉,想死的心都有了——我隻是想著娶個侍郎之女當媳婦好光宗耀祖而已,你們北涼怎麽說殺人就殺人啊?

  經曆過沙場磨礪的李長良,大概算是神態最鎮靜的一個,打量起這支北涼境內正規駐軍的所有細節。


  先前湊到隊伍裏給這些京城權貴子弟幫閑跑腿的兩個北涼本地紈絝,幾乎同時就轉身撒腿,想著逃入客棧。但他們附近那個在李家充當護院教頭的中年男子瞬間伸出雙手,將兩人往回一扯,然後就有兩根箭矢破空而至。若是沒有這一拽,把兩人從鬼門關拽回,那麽兩個可憐蟲就要給箭矢釘入後背了,僥幸不死也是重傷。


  王遠燃終於按捺不住,怒聲道:“你們北涼軍真敢當街無故殺人?!”


  角鷹校尉羅洪才根本沒跟他浪費口水,大手一揮。


  騎軍開始衝鋒。


  一位在閻家做幕後定海神針的年邁供奉高手率先出手。老人是貨真價實的二品小宗師境界,若非中年時在戰場上受過幾乎致命的重傷,常年每逢陰雨天氣就咳嗽不止,連呼吸都疼痛刺骨,也許老人如今已經是一品金剛甚至是指玄境的頂尖高手。老人被閻震春從戰場上救下後,為了報恩,這才留在了閻家,在京城江湖有“半氣橫江”的綽號,說的是老人雖然犯病時呼吸艱難,可真當對敵時,罡氣渾厚無匹,更有一身爐火純青的橫練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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