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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6章 莽真龍點睛複活,徐鳳年三請法身(3)

  鄧太阿禦氣踏風飄然前掠,躍過其中徐龍象的頭頂後,手中多了那柄紫電纏繞的定風波。這位桃花劍神徑直穿過這座天道雷池後,身形愈行愈遠,叩指彈劍,大笑道:“開山、鋪路兩劍換一把趁手好劍,互不虧欠。”


  幾乎在鄧太阿踏出第一步的時候,澹台平靜就馭氣從徐鳳年身邊摘取那顆珠子,緊隨其後跟在鄧太阿身後,宛如一線天的路徑僅有一劍長度的寬窄,一身大袖白衣的澹台平靜像一隻束手束腳的白鸞,跟隨鄧太阿掠過徐龍象頭頂,同時手腕一抖,將那顆珠子拍入少年的胸口。當澹台平靜在遠處落腳後,就像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心有餘悸,仿佛魂魄都在戰栗,感覺比生死大戰的劫後餘生還要來得強烈。正因為她是世間首屈一指的練氣士,是世上最清楚天道森嚴的人物,才最覺得後怕。這個道理很簡單,假設當朝首輔張巨鹿在太安城內微服私訪,老百姓與之擦肩而過,不知身份大可以不當回事,但若是一名在六部任職的官員與碧眼兒打了個擦肩,難免如履薄冰。


  鄧太阿和澹台平靜一前一後穿過雷池,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她轉過頭,露出駭然表情。


  兩山合並,但是徐龍象身邊站著徐鳳年。


  澹台平靜知道他是靠著月井天鏡前往,也可以憑借月井天鏡抽身,但關鍵在於這趟往返的中間,徐鳳年不是去看風景的,是去“喊醒”弟弟徐龍象,每度過一個瞬間,他可能要衰老一旬甚至是一個月,也許小半炷香工夫後,澹台平靜就會看到一個白發蒼蒼的傴僂老人,而不是一個先前才是二十多歲的年輕北涼王。


  澹台平靜咬了咬嘴唇,她可以理解徐鳳年把珠子贈給徐龍象,天底下兄弟間的兄友弟恭並不少見,雖說帝王將相的門牆內相對罕見,但是徐鳳年願意把好東西讓給徐龍象,她不奇怪,甚至可以說當時徐鳳年肯為了弟弟力抗天劫,澹台平靜一樣認為在情理之中,畢竟那時候徐鳳年還算有一戰之力,可是當下你徐鳳年體內氣機池塘幹涸見底,除了送死還能做什麽?!


  澹台平靜不可抑製地怒氣衝天。


  她突然微微張大嘴巴。


  徐鳳年似乎隻跟弟弟說了一句話,然後便迅速退回到了原地,從那麵搖搖欲墜的月井天鏡中踉蹌走出,臉上帶著燦爛笑意。


  澹台平靜不覺得一句話就能喊醒徐龍象。


  一句話能打破天道?

  但接下來的景象讓她不得不相信,規矩和道理這兩樣東西,在這對兄弟身上真的行不通。


  少年睜開眼,轉身跑向徐鳳年。


  他低著頭蹲下身,輕輕背起精疲力竭的徐鳳年。


  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應該就是那姍姍來遲的兩千多騎龍象軍了。當然就算這支騎軍早早趕到戰場,也隻有毫無還手之力被殃及池魚的份。


  澹台平靜來到兄弟二人身邊,瞥了眼徐鳳年搭在弟弟脖子上的雙手,手心如被刀鋒剔剮幹淨,露出觸目驚心的白骨,她輕聲提醒道:“王仙芝的弟子,樓荒來了。”


  遠處風雪中,一名木訥男子腰間佩古劍“菩薩蠻”。


  疲憊不堪的徐鳳年一臉無所謂,微笑沙啞道:“樓荒就是看戲來的,真要報仇,也會老老實實等我恢複實力。如果肯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仇家,那麽樓荒就不是王仙芝的親傳弟子了。”


  澹台平靜冷笑道:“樓荒等得到那一天?”


  徐鳳年瞪了她一眼,有氣無力道:“怎麽跟師父說話的?!”


  澹台平靜如同被觸及逆鱗,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殺機。


  徐鳳年用下巴敲了敲黃蠻兒的肩頭,示意他不要理會這個婆娘。


  澹台平靜的言下之意是問徐鳳年能否重返巔峰,這個巔峰顯然不可能是當初力戰王仙芝,也不可能是“三請”之時,而是扛下最後一道天雷之前,那時候徐鳳年雖無高樹露體魄但擁有充沛的精氣神。徐鳳年不想正麵回答這個問題,是因為他自己心裏也沒底。經此一戰,他跟前世算是徹底撇清界線了,壞處是沒了壓箱底的手段,好處則相對隱蔽一點,那就是北涼不會因為他徐鳳年一人的氣數氣運而發生波折。反過來說,徐鳳年有了本命物,已經跟北涼的命運戚戚相關,一旦北涼被破,他必定身死。對此徐鳳年倒是沒什麽患得患失,能救下黃蠻兒,並且讓這個弟弟沒有後顧之憂,今天這筆大買賣,就算賺到了。跟老天爺撕破臉皮做生意,非但沒賠個精光,還有點賺頭,本身就是件足以讓徐鳳年自己都感到牛氣衝天的技術活兒。


  大戰之後,徐鳳年有些困意,眼皮子直打架,但是在昏睡過去之前,徐鳳年還是有些話要跟弟弟說清楚,於是就那麽絮絮叨叨婆婆媽媽斷斷續續說起了心裏話。


  “黃蠻兒,我不想說什麽你師父不是為你而死的屁話,老天師就是為了你搭上性命的,你有愧疚,其實哥也有類似的愧疚……


  “當初老黃離開北涼去武帝城,我也很想因為老黃是個劍癡,去東海就是為了證明‘劍九黃’這三個字,但其實我很清楚,老黃就是為了我去的,沒其他的緣由了。他也許是想告訴我,將來你徐鳳年有一天沒了北涼,還有個江湖可以念想念想嘛。也許是老黃覺得我跟他第一次走江湖,都沒怎麽給我長過臉,要再風風光光走一次。也許……誰知道呢,總之就是老黃走了。跟老天師一樣,人生在世都難逃一死,但為了我們,很早就死了。


  “你小子想著替哥多殺幾個高手是幾個,你的想法我懂,但是沒做好,準確說是做得一塌糊塗,哥也就是一路趕來打這個打那個,實在顧不上揍你,否則早揍得你屁股開花了。現在也想揍,就是真沒力氣了……


  “小時候我明明做了錯事還喜歡跟徐驍頂牛,覺得那是一種很解氣的事情,就怕咱們爹不打不罵,事後還總覺得自己爺們兒,長大後才知道這是不對的。黃蠻兒,你別學哥。”


  徐鳳年嘮叨的嗓音越來越小。


  徐龍象始終沒有插話,小心翼翼背著這個哥哥。


  小時候他早早就顯露出天生神力的天賦,經常背著哥哥在清涼山跑上跑下,偶爾哥哥還會在手裏拽著一隻風箏,愛湊熱鬧的大姐便跟在他們身後跟著跑,歡快嚷著飛嘍飛嘍。


  黃蠻兒輕聲道:“哥,不許睡覺。”


  位於西京內廷角落的那棟僻靜小樓,廊中跪倒了一大片人,此樓不遠處,則躺著許多死人,而且死的都是被北莽視為價值連城的練氣士。


  身披黑衣白裘的老婦人站在屋簷下,雙手疊放插袖橫在胸前,撩起的衣袖恰如蝠翼。


  這位讓北莽男子盡數匍匐在她裙下的老嫗很少動怒,但是今天她的臉色十分難看。先是樓內擅長占卜的道德宗南溟真人戰戰兢兢告訴她,棋劍樂府的銅人師祖生死不知,劍氣近黃青毫無疑問是死絕了,然後國之重器的蟄眠大缸被不知名的陸地神仙一掌拍碎,那條豢養二十餘載耗費無數氣運的真龍破缸而出。這也就罷了,天雷滾滾之下,那條趁火打劫的天龍竟然還沒能占到半點便宜,於是她果斷決定幫它一把。因為她一向敢於跟老天爺豪賭,不上賭桌則已,要賭就賭一把大的。上一次她贏了,贏得缽滿盆盈,整個北莽王朝跟了她姓。可是這一次,那個南溟真人告訴她輸了,樓外那一百來條屍體就是明證。其實她的震怒不是自己在北涼流州輸掉一場無關大局的戰役,甚至都不是死了條真龍,更不會是那些向來不問蒼生問鬼神的練氣士。


  真正讓年邁婦人無法忍受的,隻是一件根本無法與人言的小事:她在人生最落魄寒酸的時候,輸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遼東莽夫,在權勢正值巔峰的時候又輸給了他的兒子!

  太平令站在婦人身側,老人是唯一還敢站著的北莽臣子。


  她終於開口了。


  “傳旨董卓,準其擅自調動所有邊境兵馬,不論大將軍還是持節令,一律聽命於他。違者,讓董卓先斬後奏!

  “傳旨拓跋菩薩,領親軍火速南下,直撲流州。


  “傳旨李密弼,著手準備鯉魚過江。


  “傳旨黃宋濮,命其起複,領軍坐鎮西京。”


  一道道聖旨從她嘴中說出。


  她畢竟是垂垂老矣的暮年婦人了,難免精力不濟,一時間有些難掩蒼老的疲態,但是她今日甚至不允許自己出現這種片刻的懈怠,從寬袖中抽出手猛然扯掉身上那件老舊狐裘,丟到台階外的雪地中,然後大步離去,再不看一眼那件不斷積雪的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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