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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4章 西京城有缸養龍,勤勉房君臣奏對(3)

  韓大人臉色鐵青,緊握那根不知打過多少龍子龍孫手心的竹鞭。別人趨炎附勢,會敬你怕你陳望陳少保幾分,我韓玉生可不把你這北涼蠻子當回事!


  老學究正要動怒,猛然發現門口站著一位身穿明黃蟒袍的榮貴稀客,趕緊放下竹鞭起身作揖,在座那些入學孩子也都紛紛起身行禮,一時間“參見太子殿下”的喊聲此起彼伏。


  趙篆哈哈笑道:“叨擾韓講讀授業了,罪過罪過。有一事需與韓講讀說明,趙曆這小侄兒趕來勤勉房途中,是被我拉住噓寒問暖了半天,才耽誤了時辰,宗人府那邊我會親自去知會一聲。至於這竹罰嘛,韓講讀若是怕壞了規矩,我來替小曆兒受罰。再者,這孩子受寒不輕,我還要跟韓講讀告個假。讀書是要緊,可身子骨畢竟更是頭等大事。咱們讀書讀書,讀死書無所謂,讀書嘛,終歸是開卷有益,多多益善的好事,可若是萬一讀死了人,可就不美了……”


  韓玉生趕忙笑道:“殿下言重了,言重了啊。”


  有太子殿下出馬求情,韓玉生哪裏還敢斤斤計較,他也沒覺得自己有辱斯文,隻覺得張聖人在世,也會像自己這般行事。


  嗯,陳少保先前不是說過,法不外乎人情嘛。


  趙篆揉了揉趙曆的小腦袋,笑眯眯說了句以後別忘了多去找你嬸嬸討糖吃,然後再讓那老太監領著趙曆去找位禦醫。他與陳望走在幽暗小徑上,沉默片刻後出聲打趣道:“陳望,看上去你這個少保當得不順心啊。”


  陳望一笑置之。


  趙篆停下腳步,看著這個家夥,很認真問道:“都說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你跟咱們那位‘鐵骨錚錚’的晉三郎可都是北涼人士,怎麽就這麽不一樣呢?”


  陳望猶豫了一下,搖頭自嘲道:“一方水土也有一方水土的差異,想來我陳望在用柴火在雪地裏練字的時候,右祭酒大人就在琢磨怎麽研製上等宣紙了。”


  趙篆無奈道:“你這性子,誰敢讓你外放做個地方官。”


  這個誰,顯然不會是泛指,而是專指他這個照理說甚至可以監國的太子殿下。


  陳望笑道:“若是外放,我撐死了就做個下縣縣令,官帽子再大一些,真會戴不穩。”


  趙篆拍了拍他的肩頭,“當我傻啊,會舍得大材小用?”


  陳望沒有接話。


  趙篆突然問道:“你怎麽評價首輔大人和齊祭酒?”


  陳望沒有半點忌諱地直截了當說道:“張巨鹿為人,嚴苛而可畏,如夏日炎炎。齊陽龍為人,溫和而可愛,如冬日和煦。兩人無論治國才幹還是自身操守,都可謂幾近聖人。能與他們同朝為官,是我陳望的榮幸。”


  趙篆感歎道:“可惜一山難容二虎。”


  趙篆很快就笑道:“戶部尚書王雄貴有可能要去廣陵道擔任經略使,你對這個空出來的位置有沒有想法?這座小廟殷茂春是絕對瞧不上眼的,你也不用擔心跟他爭什麽。”


  吏部尚書趙右齡,禮部尚書白虢,戶部尚書王雄貴,加上一個儲相殷茂春,曾經都是首輔張巨鹿和坦坦翁的得意門生。細算下來,如今淪落到隻剩下一個公認永徽四子中才學最次的王雄貴,還在堅持為那座張廬支撐門麵。


  聽上去似乎連王雄貴都要走了,還是去當那個滑天下之大稽的廣陵道經略使,朝廷的言下之意,就是瞎子也該明白了。


  要殺飛虎,先斬羽翼!

  陳望隻是搖頭不說話。


  趙篆嗯了一聲,自我反省道:“是我操之過急了,不是幫你,反而害你成為眾矢之的。行百裏者半九十啊!”


  趙篆像是自言自語,“父皇悄然巡邊,就這麽拖著,耽擱朝會,好像也不是個事啊。”


  曾被馬戎評點為“器識端謹”的陳望,並沒有說出那兩個字。


  但是趙篆看著東方泛起魚肚白的天色,眼神已經悄然炙熱。


  監國。


  趙篆收回視線後,就又是那個性情溫和君子如玉的太子殿下了,微笑道:“聽說元先生這趟遊曆大江南北,身邊帶了個人。”


  陳望問道:“可以說?”


  趙篆略顯無奈笑道:“你我有何不可說的,那人便是被看作落難鳳凰不如雞的宋家雛鳳,宋恪禮。”


  陳望疑惑道:“宋恪禮不是在廣陵江北一個上縣做縣尉嗎?此人剿匪頗有建樹,這份不俗政績,隻是被上頭刻意壓下了。”


  趙篆深深看了眼這位陳少保,然後笑得都眯眼一線了,用手指點了點這個嘴巴堪稱密不透風的謹慎家夥,“裝,繼續裝。別人不清楚元先生的謀劃,你陳望會抓不到重點?宋家頃刻間覆滅,明麵上如何台麵下又如何,廟堂上前五六排的老狐狸們,其實大多都看得‘一清’,但看得見‘二楚’的,真不多。首輔大人和殷茂春肯定算兩個,接下來就算隻剩下一個人,那也肯定有你陳望。”


  陳望沒有承認什麽,但也沒有否認什麽。


  趙篆小聲感慨道:“殷茂春,白虢,宋洞明,曾經都是元先生青眼相中的隱相人選,就算後兩者都出局了,但殷茂春怎麽看都應該成為下任首輔才對,沒料到最後給宋恪禮不聲不響截胡了去。”


  陳望猶豫了一下,說道:“元先生選中了宋恪禮,但是首輔大人也做出了選擇。”


  趙篆對此事是真的霧裏看花,十分好奇說道:“肯定不是王雄貴,也不會是趙右齡,那能是誰?”


  陳望平靜道:“禮部尚書白虢。”


  趙篆下意識地笑出聲,顯然不信這個荒謬說法:“白虢?不可能不可能,雖然白虢在朝野上下口碑奇佳,尤其是京城官場對他更是人人親近,我也相當欣賞這位放蕩不羈又極富才情的禮部尚書,可你要說張巨鹿經過十多年的千挑萬選,臨了選了當初放棄過一次的白虢擔任那座張廬下任主人,打死我也不信!”


  陳望淡然道:“下官也不能真打死殿下。”


  趙篆愣了一下,繼而捧腹大笑。陳望在他心中是個從來不會說笑的老夫子式人物,這句話真是讓他長大見識了。隻是笑過之後,趙篆就開始沉思。


  父皇為了給自己鋪路,用嘔心瀝血機關算盡來形容也不為過,其中讓父皇感到最頭疼和痛苦的,無疑是輔弼鼎臣的碧眼兒。趙篆本身在承認首輔大人的功勞後,對張巨鹿這個人絕對全無好感。還不是太子殿下之前的四皇子趙篆,就極為忌憚這位哪怕權傾朝野卻無半點私欲的首輔大人。張巨鹿若隻是位潛心做學問的儒家聖人,大不了就是被朝廷做成塑像供上神壇擱在張聖人身側,很簡單。可張巨鹿不一樣,他重事功而輕學問,是典型的權臣權相。趙篆內心深處,覺得張巨鹿就是個沒有絲毫生氣的活死人,恨不得敬而遠之。


  如果張巨鹿果真如陳望所說選中了昔年的得意門生白虢,作為他死後的“守陵人”,那麽趙篆就不得不仔細權衡利弊一番了。


  一個羽翼需要很多年去豐滿的宋恪禮,將來趙篆再沒有手腕,也能輕鬆對付。


  這不過是遠慮。


  因為每一位新皇帝,從來不忌憚什麽新臣子,怕的隻會是那群老臣。


  顯而易見,白虢可能會成為近在咫尺的心腹大患。


  這是近憂。


  陳望沒有打擾太子殿下的出神,等了片刻,見他仍是沒有回神,就腳步輕輕反身離去。


  過了很久,趙篆張開手臂伸了個舒服的懶腰,轉頭望去,沒有看到陳望。


  趙篆獨自離去。


  天也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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