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都護府擘畫禦敵,北涼道狼煙即起(2)
洪大人先是看到王桂芳呆若木雞地站在門口,之後才看到屋外站著北涼都護褚祿山、騎軍統帥袁左宗、步軍統帥燕文鸞,後邊還有許多人。洪大人已經不敢再看下去了。
如果說這還不算驚世駭俗的話,那麽更加讓洪大人頭皮發麻的是,那個年輕人,就那麽跨過門檻,走了出去。屋外那些在北涼當之無愧最為權勢煊赫的一小撮人,都在給他讓路。
都護府大堂,燕文鸞看著主座上那位穿著黑底繡金大蟒袍的年輕人,不知為何有些神遊物外。記起當年大將軍披上涼王藍緞蟒袍後,他跟鍾洪武、劉元季幾人都忍不住湊上去摸了幾把,隻是這幫老家夥,除了何仲忽、陳雲垂兩人還站在屋內外,鍾洪武已經死了,尉鐵山、劉元季退出軍伍回家養老去了。至於更年輕的那撥,就說大將軍六個義子,如今竟然隻剩下一半。燕文鸞作為趙長陵那座山頭的重要大佬,對陳芝豹自然寄予厚望。在老人心中,北涼最好的那天,就是徐鳳年坐鎮涼州、陳芝豹戰之關外的那一天,可惜這輩子是見不著這幅場景嘍。燕文鸞收回心緒,此時徐鳳年在詢問褚祿山有關北莽大軍主力的動向,對此褚祿山也沒辦法給出確切答案,哪怕北涼諜子和遊弩手已經損失巨大,董卓那亂七八糟的兵馬調度也讓都護府感到一頭霧水。這就像一個天象境界高手跟低一層境界的指玄高手對峙,有了優勢卻沒有光明正大出招,同時也沒有玩什麽陰險偷襲,而是在自己地盤上先亂打一通,倒是也不怕自亂陣腳。
徐鳳年打趣道:“數十萬大軍的大規模換防,可不是兒戲,意味著需要一筆不貲的糧草兵餉來支撐。董胖子這是跟咱們北涼顯擺他的家底雄厚嗎?”
顧大祖作為邊帥之一,相較燕文鸞、陳雲垂、何仲忽這三位品秩相當的老將,跟新涼王的關係要更加純粹。畢竟當年相逢於北涼境外,算是徐鳳年請來的貴客,所以顧大祖言談之間就多了許多“餘地”,此時笑著附和道:“反正也不真是這位南院大王的家當,揮霍起來不心疼。”
褚祿山雙手十指交叉在胸前,兩條粗壯胳膊擱在椅把手上,細眯起眼,嘴唇微動,似乎在自言自語。
徐鳳年望向顧大祖,還沒有說什麽,就見這位舊南唐國的頭號名將直起腰,正了正衣襟,心有靈犀地開口說道:“涼王是想問能否戰之境外?”
徐鳳年點了點頭。當年舊南唐的亡國,就在於雙手奉送給顧劍棠在戰場上的所有主動權,精銳兵力悉數龜縮境內,導致了先是水師覆滅,之後就更是情理之中的兵敗如山倒了。否則按照顧大祖的經略,顧劍棠打下南唐起碼要多掏出二十萬的傷亡,更關鍵的是屆時南唐就可以借此養出一股氣,不懼死戰。前車之鑒後事之師,北涼號稱三十萬鐵騎,當然不是三十萬邊軍皆是騎軍,事實上撐死了堪堪半數,但就算是十五萬騎軍,以及令人瞠目結舌的數十萬匹戰馬的豐富儲備,也絕對正是北涼敢於跟北莽掰腕子的底氣所在。可以說北涼如果沒有後顧之憂,若是朝廷有足夠的支援,這麽一支不論裝備還是戰力都無可挑剔的無敵騎軍,完全可以在西北邊境上主動出擊找尋機會。很簡單的道理,版圖相對北莽南朝而言算是狹小的北涼,大可以四麵出擊,在某一處單獨的戰場上,始終保證著數量上的優勢。退一萬步說,即便北涼騎軍跟北莽邊軍兵力持平甚至是小劣,也可以毫無懸念將其吃得骨頭都不剩,然後稍作補給,轉戰下一處戰場。當下北涼麵臨的困局就在於朝廷打定主意隔岸觀火,不光是西蜀方向無路可退,在薊州動蕩以及袁庭山成為薊北豪強後,甚至連北涼的右側肋部都成了不大不小的隱患。顧劍棠的確沒辦法在北涼內部摻沙子,但是在兩遼和北涼這東西兩線之間做點手腳,還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顧大祖賣了個關子,玩味笑道:“倒也不是不行,就看北涼有沒有魄力了。”
燕文鸞微笑道:“顧將軍前兩天提了件事,大致意思是以目前的幽州兵馬守住葫蘆口,不難,幽州步卒就足以勝任,那麽閑下來的那些三萬多騎軍,可以掃平薊州,為北涼獲取更大的伸展地利,到時候不管是涼州還是幽州戰事陷入膠著態勢,這三萬輕騎就能夠繞出一個弧線,直接插入龍腰州。如此一來,北涼不存在隻能一味被動挨打的死局。不過薊州……”
燕文鸞說到這裏,就故意留白了。何仲忽、陳雲垂兩人的視線交錯而過,然後都望向徐鳳年。當今天子在祥符元年入夏以來,表現出了一副讓朝野上下都費解的姿態,哪怕楊慎杏出師不利,哪怕閻震春的騎軍全軍覆沒,皇帝陛下都沒有流露出太多的震怒。主帥盧升象的帥位雖說風雨飄搖,可這不是戰況不利導致的,而是一開始便是這般慘淡光景,現在反倒是有點越發穩固的跡象了。其中閻震春戰死後,更可謂極盡哀榮,諡號武傑,追封精忠侯,獨子閻達旦立即獲得了破格晉升。楊慎杏被困,丟盡了朝廷的顏麵,但據說一封密折上達天聽,為國子監晉蘭亭彈劾首輔張巨鹿添了一把柴火,應該保住了楊家上下的性命,以後未必沒有可能返回薊州。相比節節敗退硝煙四起的廣陵道,趙家天子顯然將更多注意力投向了雲淡風輕的薊州。許多奏章都親自批紅,外人不明就裏,北涼這邊尤其是燕文鸞這批軍方大佬都是心知肚明:當今天子對曹長卿這群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搗亂的西楚餘孽的戒心,遠遜“天高皇帝遠”的北涼鐵騎。
徐鳳年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輕聲說道:“陳芝豹攔腰斬斷離陽西線,應該是元本溪布局天下的第一步。第二步是想讓薊州方麵步步逼近。以往楊慎杏在這方麵力所不逮,就算想要製衡北涼,就他那幾萬薊南老卒,也有心無力。朝廷幹脆就讓他去廣陵道碰壁。薊州本土勢力因此被釜底抽薪,趁此機會,朝廷需要值得信賴的新人物填上空白,不但要能服眾,還要有跟北涼叫板的膽子。那個袁瘋狗的平步青雲,不出意外是元本溪和顧劍棠做的一樁買賣。元本溪可以進一步對北涼束手束腳,顧劍棠因此可以更放心東線的外圍,皆大歡喜。”
顧大祖譏笑道:“這條瘋狗也真是想上位想瘋了。薊州新主子的座位豈是那麽好坐的,北涼真擋不住,薊州比起西蜀更是軟柿子,第一個要被北莽鐵騎打成篩子,否則顧劍棠怎麽不讓他兒子去薊州?就算他袁庭山是顧家的女婿,真能跟親兒子相提並論?”
褚祿山笑嗬嗬道:“富貴險中求嘛!小人物上賭桌都是這副德行,要賭就賭大的,從不怕傾家蕩產。說起來,當年咱們跟義父從北打到南,也是這般把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袁庭山此人,不討喜歸不討喜,但絕對很有意思。”
徐鳳年突然轉頭看向燕文鸞,問道:“燕將軍,假設你幽州僅有步軍,可以擋住多少北莽兵力?”
燕文鸞毫不猶豫道:“一個倒馬關外的葫蘆口,就可以兜下十五六萬的北莽大軍,加上弘祿將軍曹小蛟和洪新甲這對搭檔,在邊境上可攻可守,幽州境內又有胡魁、皇甫枰,三十萬,以幽州步卒擋下三十萬北莽大軍,沒有問題。但是這個擋下,自然是有期限的,但是這個期限,又足夠三萬輕騎在緊急時刻的救援,或者是出擊。”
徐鳳年笑道:“那行了,這三萬輕騎,即日起進入薊州。”
老將陳雲垂眼睛一亮,問道:“不跟朝廷打聲招呼?”
徐鳳年反問道:“咱們北涼不過是讓兩三千騎軍去薊州,借個地方演武練兵而已,需要刻意打招呼嗎?那也太跟皇帝陛下見外了點。再說去了薊州後,朝廷總歸有知道的一天,那就不也等於打了招呼?大不了到時候再跟兵部補交一份文書嘛!”
就坐在徐鳳年身邊的徐渭熊輕聲笑道:“顯而易見,咱們北涼還算是講理的。”
陳雲垂強忍笑意,同樣心情舒暢的何仲忽就忍不住笑出聲,“王爺,三千跟三萬,這出入似乎有點大啊。”
何仲忽大手一揮道:“三千跟三萬就差了兩萬多,又不是三萬跟三十萬,誰愛計較這個誰計較去。再說那位兵部盧尚書還是咱們王爺的親家長輩,幫親也好,幫理也罷,棠溪劍仙好像怎麽都該幫。”
徐鳳年伸手搓了搓臉,問道:“這支騎軍以往都是零散的將領校尉各自為軍,去了薊州,誰來領軍?諸位可有合適的人選?”
作為北涼十六萬步軍大帥的燕文鸞本該不合適插嘴,這畢竟是騎軍的家務事,袁左宗可以說,褚祿山可以說,甚至一些步軍將領也可以暢所欲言,唯獨這位春秋名將的位置太過顯赫,反而應該沉默才對。但是燕文鸞還是有話直說了:“我有兩個人選,分別擔任主副帥。主帥必須用兵奇過於正,副帥則要相對持重,正多於奇,以便兩人互補,不至於這支騎軍的步子太過瘸拐。副帥可由我麾下種田衡擔當,至於主帥,就需要王爺用人不拘一格了。”
徐鳳年笑道:“老將軍盡管說。”
燕文鸞瞥了眼褚祿山,說道:“那得跟褚都護借一個人。”
褚祿山瞪眼道:“不借!打死都不借!那小子是都護府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更是我的左膀右臂,以後我還要靠著這小子出力的!”
徐鳳年難免有些納悶,是哪個了不得的人物能讓祿球兒和燕文鸞都青眼相中?
燕文鸞冷哼一聲,“不是我跟你借人,是王爺跟你要人!”
徐渭熊淡然道:“鬱鸞刀確實可以勝任這支騎軍的統領。”
徐鳳年恍然大悟。
褚祿山一臉被瞬間割了幾十斤肉的表情,唉聲歎氣。
徐鳳年笑道:“那就這麽說定,那我們去看一看薊州地勢圖,商量一下這三萬人馬該怎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