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 龍象大戰觀音宗,吳家百騎入北涼(5)
十年前跟祁嘉節爭奪“京城第一劍”名頭的劉堅之肯定也身在其中。
十八年前江南道上鼎鼎大名的杏子劍爐少主嶽卓武,也是去了劍塚問劍而杳無音訊的大人物。
二十七年前,隻以半劍之差輸給“西蜀劍皇”而得綽號“韓半劍”的謝承安,也極有可能騎馬負劍赴涼州。
三十多年前,是有“菩薩劍”和“劍僧”兩個美譽,剃度出家前曾是清河崔氏俊彥的崔眉公。
四十餘年前,出身南唐寒門的公孫秀水不光是南唐第一劍士,更是南唐朝中當之無愧的第一高手。雖無什麽響當當的綽號傍身,可公孫秀水的霸道劍術是許多江湖老人都讚不絕口的。此人前往吳家劍塚的理由也很有意思:我公孫秀水生不逢時,既然無法一睹李淳罡真容,那就去李前輩走過的地方。結果走著走著就走出了事情,到了吳家劍塚就出不來了。當時南唐皇帝都曾親自手書一封交給吳家,措辭尤為恭謹,不承想吳家根本不搭理這位人間帝王。
再往前數,自然還有許多聲名赫赫的劍道大材,隻是在如今的江湖看來都沒法子活著現世了。畢竟能夠自負到前往吳家問劍之人,當時就有些歲數了,否則也沒那個本事敢去吳家,哪怕按照三十歲算,如今也該是古稀之年了,更多的隻會是一抔黃土的結局。
除了被議論最多的張鸞泰和公孫秀水,有六七位女子劍客也被提及很多。她們的劍術也許不如這兩位和劉堅之、謝承安等人,但在這些女子劍士還未入比王侯門第更深似海的吳家時,都是江湖上一呼百應的武林寵兒,都曾是每一輩年輕江湖人仰慕已久的仙子女俠,不知有多少江湖兒郎心甘情願拜倒在她們的石榴裙下。六七名女子之中,又以最後一位不幸闖入吳家劍塚的“文劍”納蘭懷瑜最為讓人浮想聯翩。畢竟相隔的歲月不算久遠,而她又是曾經登榜並且蟬聯過兩次胭脂評魁首的動人女子,哪怕是現在許多功成名就的江湖高手,說到這位劍術超群的女俠,都要會心一笑,然後對後輩們笑眯眯說上一句意思大致相同的話語:“納蘭仙子的某個地方,動靜相宜,氣勢洶洶,風景獨好啊。”這些武林豪客身邊若是恰好有妻子在場,多半都要幽怨瞪眼。
從位於中原腹地的吳家劍塚到北涼沿途一線,不知有多少人在各地翹首以盼,苦苦等候,隻為了看一眼那一百騎劍塚枯劍士紮堆在一起的無雙風采。
哪怕各地官府都得到朝廷授意,嚴禁大小官員參與其中,仍然有許多官員脫去官服,輕車簡行,挑好位置,靜等百騎過境的“天下之壯觀”。
隻是許多言之鑿鑿的小道消息都是以訛傳訛,而那群枯劍士自然不會有任何停留。吳家連曆朝曆代的君王都敢橫眉冷對,哪怕是如今太平盛世的離陽王朝,趙家天子請吳家當代家主出山入京,一樣是以禮相待。這就讓那條直線上的許多人失之交臂,這些人個個捶胸頓足,引為憾事。常人想要驅車策馬趕上這支天底下最奇怪的馬隊更是癡人說夢,這一百騎哪一個不是江湖拔尖的高手,即便是江湖高手勉強跟上,那也隻敢遠遠遙望,全然不敢近身叨擾。
這也成為時下江湖上最動人心魄的一樁盛事。隻要是混江湖的,不管是在各個州郡貨真價實稱雄一方的高手,還是拎著磚頭拍過人就能拍胸脯說自己是江湖好漢的三腳貓貨色,人人追逐不已,尤其是初出茅廬的年輕男女,多錢的,自然是不惜一擲千金去買腳力出眾的名駒,以及重金換取一個確切的消息,隻為了看一眼那些枯劍士;囊中羞澀的家夥,就隻能退而求其次,盡量跟在江湖名流的屁股後頭。
的確有不少運氣好的人有幸看到那讓他們畢生難忘的一幕。
北涼幽州邊境上的雲霞鎮熱鬧非凡,許多集市都臨時開張,酒樓茶肆已經沒有了屁股坐下的地方,客棧更是人滿為患。許多客人都是從涼州、陵州削尖腦袋趕來湊熱鬧的,因為從鄰居河州那邊傳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吳家劍士差不多就在近期入境!至於具體是哪個郡哪個縣,到底會給誰僥幸撞上,就各自看各自的福分了。
在雲霞鎮一家不知名的小客棧內,一對主仆模樣的年輕男女不算起眼,男子相貌還算周正,不過瞧著就不像是什麽有錢人家的子弟,否則那婢女也不會是個閉眼的瞎子,也沒啥姿色,倒是打腫臉充胖子地背了柄劍,估摸著就是隨便找蹩腳鐵匠打造的破爛貨,不值錢。客棧從掌櫃的到店夥計,都不拿正眼看他們,忙著盯緊那些肥得流油的公子哥和千金小姐呢。這些家裏都有些權有點勢的家夥才是出手闊綽的豪客,如果不是借著吳家劍塚那幫老家夥,平時誰樂意下榻他們這座啥都拿不出手的客棧。如果不是那年輕男子好說歹說,掌櫃的都要把付過定金的那對主仆趕出店外。一個茅坑一個拉屎的,客棧就這麽十幾間屋子,加上手忙腳亂清理出來的雜物偏房也不到二十間,讓誰入住就有大講究了。掌櫃的還算厚道,最後還是忍著肉疼沒讓那兩個窮酸家夥滾出客棧,隻是也不樂意多看他們一眼,每看一眼就像眼睜睜看著好幾兩銀子從自己手上溜走,太氣人了。
今天,那對年輕主仆又早早霸占了客棧一樓的臨窗桌子,說難聽真是占著茅坑又不肯拉屎的貨色,又是不點酒,就要了一壺最不開銷銅錢的熱茶。店小二冷著臉把茶水和陪送的一碟子碎嘴吃食重重拍在桌子上,自言自語的嗓音可不小:“茶水,茶水,每天都是茶水!咱們客棧天天喝茶不喝酒的客人,還真是獨一份!”
那青衫年輕人裝傻扮癡地笑著,而那個背著破劍的婢女大概既是瞎子又是聾子,反正對任何事情任何言語都無動於衷。
等到店夥計走遠,去一桌豪客那邊將對方當成自己祖宗殷勤伺候時,年輕的外鄉人撇了撇嘴:“見多了三教九流,才覺得還是溫不勝最符合胃口。這個世道,唉,真是讓人看不懂。”
安安靜靜坐在對麵的女子一言不發。若是姿色出眾的女子如此嫻靜,可以被男子看作靜如蓮花,可惜她長相平平,落在旁人眼中,也就隻能算是刻板無趣了。
跟她同桌的年輕人好像從不覺得眼前的女子乏味,自顧自說道:“翠花啊,咱們離開家後一路從北走到南,再從東南走到這西北,都走了不下一萬裏路嘍,可我天天吃你醃製好的那壇子酸菜,真的是有那麽一丁點兒想稍微換個口味了,真的,我就隻是有那麽些許念頭。”
名字俗不可耐的女子一本正經開口道:“要不做個酸菜尖椒?”
年輕人一臉苦相道:“那不還是酸菜嗎?可我也不能吃辣啊。”
女子用心思考了片刻,問道:“酸菜燉肉?”
年輕人咽了一下口水,為難地道:“好是好,可咱們買不起肉啊。”
女子淡淡地哦了一聲,就再無下文。
這不是她想去動腦子的問題,那就不去想,她一向如此。
年輕人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習慣成自然了,其實酸菜他也沒吃厭煩,隻是她不喜歡說話,他就是找個讓她陪自己說話的由頭而已。吳六鼎覺得他這輩子都不會吃膩酸菜的,從第一天見到她,吃過她的酸菜起,他就從不懷疑這件事,畢竟那時候她醃製的酸菜雖然不難吃,但是真的比較難入口,可那之後,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十多年來,她的手藝總歸是越來越好,越來越嫻熟。在吳六鼎這位吳家劍塚的當代劍冠看來,天底下沒有比這更讓他感到幸福的事情了。
練劍,立誌成為天下第一的劍客,那是家族和父輩要他做的事情。既然是必須扛起的責任,他不躲避,也很努力,但喜歡吃酸菜,是他自己選的。
兩件事,不分大小。
一口一口喝著茶水,吳六鼎問道:“翠花,咱們真能在這裏遇上咱們家那一大幫子的爺公叔伯姨嬸?”
翠花輕輕點了點頭。
吳六鼎扳著手指頭自言自語道:“張老哥,老喜歡吹牛皮,這回見著他也一定要躲得遠遠的,否則他嘮叨起來真是唾沫滿天飛。嶽小叔,成天想著從我這裏拐走那後半部北冥劍訣,咱也不搭理他,省得他徹底走火入魔。納蘭大姨,小時候總喜歡拿胸脯擱在我頭上,還騙我說是因為她走路累得慌,真是沉啊!咱們離家前,還跟我說找媳婦就按照她的模樣找,準沒錯。我雖說沒這想法,但是咱們倆走了這麽長的路,還真沒遇上幾個比納蘭大姨好看的。當然,隻是眼瞅著跟她胸脯分量相當的倒是有幾個,不過身材比她差了十萬八千裏——”
翠花“看了一眼”吳六鼎。
有劍氣!
完蛋了,估計大半個月連酸菜都吃不上了。
吳六鼎咳嗽一下,趕緊亡羊補牢地轉換話題:“還有那謝老伯和崔大光頭,也都不是啥正經人,一個非要認你做女兒;一個分明不喜歡吃酸菜,卻每次都要變著法子從你這裏順手牽羊幾壇子,翠花,咱們離他們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