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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8章 符籙山匪眾嘯聚,徐鳳年偶遇故人(2)

  年輕人身後還有幾名同是佩刀的扈從,長得很襯身份,凶神惡煞,如果在小地方,就憑這副體魄這副相貌,那就是小門小派搶著要的打手,畢竟小地方的約架,靠嘴不靠拳頭,能以眼神服人,不戰而屈人之兵是最好。年輕人擺了擺下巴,不用說什麽,一名袖口卷到肩頭的高大扈從就上前攥住徐鳳年的肩頭,壯漢正要給這個文弱書生一點顏色瞧瞧,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嬌叱:“鐵頭,住手!”


  年輕刀客無奈轉頭,看到這個婀娜身影,語氣柔和喊了一聲:“小姐。”


  那短刀纏有金絲的女子露出小虎牙,“猴師兄,師妹!喊我師妹曉得不?”


  年輕人也不言語,女子指了指徐鳳年,“我找他有事,先別殺他。”


  一隻金絲猴躥到年輕刀客肩頭,他揉了揉猴子腦袋,皺眉道:“小姐,速殺此人,這是山主的意思,屬下不敢違逆。”


  年輕女子嬉笑道:“符籙山上,我爹是老大,我呢,剛好又是他的老大,你說該聽誰的?猴師兄,事後要是我爹問起,你就說是我攔下了。”


  應該是熟悉山上這個不成文的規矩,刀客果真苦笑著離去。


  女子望向徐鳳年,笑著問道:“你寫字寫得如何?要是湊合,就幫本姑娘寫封信,就當你報答了救命之恩,嗯,還有那件官服。”


  不等徐鳳年說什麽,這娘們兒就開始使喚兩個婢女去搬來文房四寶,深鋒羊毫筆一蘸好墨汁,她就迫不及待從女婢手中搶過,往徐鳳年身前一遞。徐鳳年接過那支北涼特有的黃羊尾毫製成的毛筆。外地士子喜歡貶為“涼渣”,憎惡其柔弱無骨,曆代中原書法大家幾乎無一人擇此筆揮毫潑墨。徐鳳年坐下後,把毫鋒重新在硯台裏輕輕滾了一滾,墨汁與筆鋒濃淡適宜之後,這才懸停手臂,抬頭問道:“寫什麽?”


  那女子怔了怔,然後驚喜雀躍道:“喲,瞧瞧你這架勢,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啊,行家,絕對是行家,真給本姑娘撿到寶了!”


  徐鳳年繼續等著。


  女子嘿嘿一笑,也跟著坐下,把兩個婢女趕走,環視四周,這才低聲說道:“書本上的東西,本姑娘也隻會死記硬背一些,真要自己提筆寫東西,就不中用啦。再說,本姑娘的字……有那麽一點點不堪入目。可是鄰居山上的陸大哥,學問很大,而且不太喜歡舞刀弄槍的瘋婆娘,就喜歡文氣嫻靜的女子。本姑娘唯一一次偷偷下山,差點死在山外,好在買了幾本才子佳人小說,羨慕死了鴻雁傳書,為此專門養了幾隻信雁,就等一個寫字漂亮的家夥出現了!你來得正好,對了,你叫什麽?”


  原本此時已經在符籙山大開殺戒的徐鳳年沒好氣道:“你到底想好了要寫什麽沒有?”


  女子很不見外道:“沒!”


  徐鳳年把羊毫筆擱在那方古硯上,屏氣凝神。


  女子顯出一副絞盡腦汁的模樣,一炷香後終於還是一臉泄氣神色,試探性問道:“要不然你隨手幫本姑娘寫個幾十字?”


  徐鳳年睜開眼,盯著這個符籙山上的千金小姐。


  女子瞪眼高聲道:“看什麽看,要不是本姑娘有求於你,早讓你被猴師兄拖去千刀萬剮了!”


  身為經驗老到的老捕快,王實味睡性本就很淺,被女子嗓音驚醒,迅速奔出屋子,看到氣味相投的徐主簿安然無恙,頓時如釋重負。那女子別看一貫癡癡傻傻的言語行徑,斜瞥了一下王實味,嘖嘖道:“腳步輕盈得很哪,不是說你王實味隻是個有傻氣力的莊稼漢子嗎?是沈厲居心叵測呢,還是這老狐狸都給你蒙蔽了?”


  王實味笑臉憨厚,不說話。


  徐鳳年平靜問道:“你到底寫不寫你的情書?”


  女子趕緊說道:“寫啊,怎麽不寫,陸大哥新認識一位剛上山的狐狸精,本姑娘再不出手,悔之晚矣!”


  徐鳳年一臉幸災樂禍,“同門師兄思慕師妹,師妹中意別派的俊彥,那位俊彥又鍾情其他陌路女子,你們就沒有點新花樣了?”


  女子瞪大眼睛,“這也是才子佳人小說上寫的?為何本姑娘從未讀到過?!”


  徐鳳年胸有成竹笑道:“姑娘你嘴中的狐狸精,是不是胸脯比你大,不笑的時候極為端莊,可隻要笑起來就肯定比你媚?不光是你喜歡的男子,還有很多人都一樣神魂顛倒,別說爬她的床,都恨不得喝她的洗腳水?”


  女子低頭一瞥,天下是不是太平她不曉得,可她很太平是千真萬確,不由越發泄氣,歎氣道:“唉,都給你說中了。你果然很有學問。”


  她抬起頭,眯眼道:“你比那個姓王的,身手差了老遠,可腦子靈光太多。他的事情,本姑娘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你得答應我,寫完了情書,你要在山上當個教書先生,十年,十年以後,是留在山上還是下山去,都隨你,怎樣?”


  徐鳳年笑了笑,一切盡在掌控的女子沒來由閃過一抹恍惚,然後瞬間雲淡風輕。


  白衣童子入院,嗓音清脆道:“師父有請小姐去跌水井聽琴。”


  女子縮手一寸,一臉狐疑使勁瞧了瞧這個主簿,咧嘴自嘲一笑,重新伸手握住那柄金絲短刀,對這個書生文官說道:“走,字先餘下,不用急著寫,咱們先聽琴去。”


  徐鳳年起身,對王實味微微點頭,示意他不用擔心。


  白衣童子領路,徐鳳年跟仍然不知姓名的佩刀女子一起走在青石板路上,她在跟他閑聊一個故事,說是以前有個武藝不俗的遊俠兒,來符籙山報仇,曆經磨難,闖過重重險關,最後,死了。


  這個很無趣的故事才講完,徐鳳年就看到了那條飛瀉直下的瀑布,跌落處是一塊巨大青石,故而沒有成潭,而是敲擊出了一口深井。


  白衣老人坐在井旁,兩座香爐,煙霧嫋嫋。


  白衣童子手捧拂塵,開始朗誦張家聖人書籍的開篇。


  老人雙手緩緩抬起,一高一低。


  此時此景,徐鳳年拭目以待,洗耳恭聽。


  然後隻見那仙氣十足的老人雙手猛然按住琴弦,之後就是搖頭晃腦,一頓瘋癲胡亂拍打。


  徐鳳年呆滯當場,嘴角抽搐,哭笑不得,隻能發自肺腑地感慨了兩個字:“高手!”


  那個年邁高手酣暢淋漓撫琴完畢,霍然起身,雙手緩緩下沉,吐出一口濁氣,又是高手風範盡顯。鶴發童顏的老人緩緩走下如同巨大龜背的青石,滿眼慈祥地笑問道:“徒兒,為師的琴技是不是又精進了幾分?”


  佩刀女子一本正經地點頭,豎起大拇指,“師父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厲害!”


  饒是徐鳳年這種自認不要臉皮功夫深厚無比的,也有些扛不住這對師徒的厚顏無恥。不過要是符籙山上多幾個這類“性情中人”,方才沒有一口氣撕掉這張幽州境內的鬼畫符,就當趁機得以長了長見識。當然,琴技“超凡入聖”的老人也好,看似憨傻的佩刀女子也罷,骨子裏都油滑精明得很。畢竟不是很多年前在青城前山遇上的那些剪徑蟊賊,那些家夥,搶人銀錢都不忍心搜刮一空,會記得留下些回家路費。一個行當,同是匪寇,他們哪裏如符籙山這般殺人如麻。孟老頭、小山楂、小雀兒,這麽多年過去了,一張張麵孔仍然曆曆在目。五年過去了,小山楂不知是否接班做成了大當家,小雀兒也不知是否亭亭玉立了?徐鳳年的出神不過眨眼工夫,而且他如今的所謂出神,也不耽擱查探四周一切氣機流轉。簡單來說,退一萬步,即便他徐鳳年全然睡死過去,任由一名二品小宗師傾盡全力襲殺,也是後者當場斃命的結局。九樓之上的景致,不光是江湖上那些百姓眼中已經算是神仙中人的小宗師,就是一品前兩境的金剛、指玄,也無法想象那幅徹底舒展開來的武道畫卷,是何等波瀾壯闊。徐鳳年如今偶爾會去想,如果是現在的自己,在神武城外對上當時號稱陸地神仙之下韓無敵的人貓,會是怎樣的情景。


  “小子,老夫觀你根骨不俗。”


  老人凝視著徐鳳年,說了這句話後略作停頓,然後語重心長道:“要不然你跟老夫學彈琴吧?”


  徐鳳年嗬嗬一笑。


  遠處走來兩人,一男一女,算是郎才女貌。男子三十來歲,高冠文衫,氣韻清雅。女子容顏尤為動人,讓人憐惜,隻是格外纖細的小蠻腰間懸佩長短雙刀,眉宇間更是英氣凜然,生得十分古怪,似乎不是渾然天成,而是一塊璞玉,經由國手大匠後天雕琢而成,不管如何,這女子屬於那種很能讓人一眼記住便難釋懷的那種。徐鳳年轉頭望去,猜出一人:鄰居仙棺窟姓陸的俊彥,同時認出一人,就是他都忍不住有些由衷的驚訝,竟是當年科甲巷探花郎身邊的柔弱女子。當時她叫樊小釵,後來借著林玉林探那重跟徐家沾親帶故極淺的身份,進入過清涼山王府,查探地形,伺機一舉刺殺他這個梧桐院的世子殿下,後來理所當然行跡敗露,就給袁二哥丟給了諜子頭目祿球兒。徐鳳年之後就沒有再留心,隻是聽說這女子本名樊小柴,是北漢鎮國大將軍樊寶山的孫女,不愧是個會傻乎乎跑到涼州地麵殺他徐鳳年的娘們,連取個化名都如此不用心。但後來在黃楠郡青榮觀的那場收網捕魚中,她正是那名一刀將觀主青槐老道釘死在牆壁上的覆麵甲士。故人相見,徐鳳年不動聲色,樊小柴亦是如此,僅是眼波流轉,一閃而逝,複雜晦暗,竟然沒有太多情理之中的恨意,讓徐鳳年感到越發驚奇。


  兩人視線悄然一錯而過,那名風雅儒士已經開口對老人恭敬道:“仙棺窟弟子陸海涯,拜見魏仙師。”


  老人點了點頭,注意力更多逗留在樊小柴身上,開門見山問道:“陸海涯,這位姑娘就是你們沉劍窟主青眼相加的奇女子,一大把年紀,到頭來連臉皮都不要了,求著她棄刀練劍,非要收她做閉關弟子?”


  陸海涯柔聲笑道:“恩師如何計較,陸海涯不敢置喙。不過魏仙師興許不知,樊姑娘本是北漢第一名將樊大將軍的孫女,落難民間,機緣巧合,被一位武林前輩隱士相中根骨天資,傾囊相授刀法……”


  老人不耐煩擺手道:“這些有的沒的,說與老夫聽沒意義,老夫當年是顧劍棠的馬前卒,又不是北涼舊部,北漢是給徐人屠滅掉的,要尋仇,也尋不到老夫頭上來。”


  陸海涯笑而不言。


  那名進入仙棺窟沒多久的女子眯起眼,殺機重重,年紀輕輕,儼然有了小宗師氣機沛然外泄的壯闊氣象。


  老人自嘲一笑,訕訕道:“若說跟老夫討要趁手的兵器,倒是勉強說得過去,畢竟老夫手上一刀一劍,跟北漢樊家有些淵源,僥幸都在新武評的兵器譜上。雀尾刀,是那名刀第十六,以鋒銳無匹著稱於世;銅鏽劍,更是名劍第十二,劍走偏鋒,以鈍出奇。”


  符籙山山主的女兒,食指輕輕敲擊金絲刀刀柄,燦爛笑道:“喲,來別人地盤撒歡撒野了,本姑娘清楚曉得沉劍窟主也沒這般能耐啊,當年驅馭那出自沉劍窟的三十六劍,來符籙山一戰,不一樣是打了個旗鼓相當?師父不出頭,徒弟倒是蹦躂得挺厲害啊。”


  樊小柴平靜道:“糜奉節也配做我的師父?”


  在自己地盤上遇上情敵的金刀女子猛然握住刀柄,似乎馬上就要抽刀大打一架,像是誰勝出,誰就能牽走那位陸公子回家。


  沉劍窟主糜奉節的徒弟陸海涯顯然有些尷尬,咳嗽了幾聲。


  被沈厲稱呼為魏晉的老人玩味笑道:“樊家的小閨女,好不容易躋身二品境界,既然尚未穩固,那就不要輕易跟人死戰嘍,不聽老人言,容易吃虧在眼前。”


  樊小柴神情冷漠道:“境界能當飯吃?”


  徐鳳年有些刮目相看了。在境界上居高臨下,他看得出樊小柴的氣機底蘊,還是要遜色於老前輩魏晉,不過僅是這份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膽識,就讓很多越是境界攀升越是一味惜命怕死的高手自愧不如。徐鳳年的搏命次數說多不多,但說少一樣不少,武當山上戰隋珠公主的扈從,蘆葦蕩戰符將紅甲,鴨頭綠客棧戰北莽魔頭謝靈,草原之上戰拓跋春隼、彩袖老者、端孛爾紇紇三人,提兵山下戰第五貉,鐵門關外戰楊太歲,神武城外戰人貓韓生宣,戰大天象柳蒿師,有輸也有贏,但是每個對手當時境界無疑都要超出徐鳳年,徐鳳年能活下來,運氣不差當然是一個原因,但從來不怯戰,竭力去機關算盡,同樣至關重要。而春神湖邊死在徐鳳年手上的春貼草堂宗主,就是一個極佳的反麵例子,過於閉門造車,沉溺於不痛不癢的文鬥,徒有境界,不談越境殺敵,遇上同境對手的生死相搏,都不堪一擊。徐鳳年瞥了眼樊小柴那格外纖細的腰肢,有些唏噓,這個當年柔弱至極的女子,竟然都一舉成為了可以跟魏晉叫板的武道小宗師,果然是世事無常。


  無所事事的徐鳳年轉頭望向那條掛在山崖的瀑布,又再度看了看樊小柴的腰肢,如此反複,愣是把場上劍拔弩張的凝重氣氛,三兩下就給破壞殆盡。樊小柴終於正視他這個算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仇家,然後就沒有挪開視線,然後陸海涯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一見鍾情的心儀女子,符籙山千金小姐則氣鼓鼓地盯著這位鄰居山上的書生,留下一個不知道該盯著看誰才對的符籙山二山主。徐鳳年第一個意識到不對,不愧是局外人,沒心沒肺問道:“你們一個個做什麽,不打架了?完事了?不都是飛來飛去踏雪無痕的高手嗎?就算不打架,鬥鬥嘴皮子也好啊?”


  佩金絲短刀的女子頭一個破功,五指鬆開刀柄,忍俊不禁,故意佯怒瞪眼道:“就你最站著說話不腰疼!有本事你來!”


  徐鳳年笑道:“我來?比嘴皮子功夫,打你們所有人都不在話下啊!”


  對誰都不冷不熱的樊小柴破天荒展顏一笑,問道:“就這樣?”


  徐鳳年雙手籠袖,笑了笑,在樊小柴之外的所有人眼中自然是個耍無賴的繡花枕頭。


  一位白衣童子小跑而至,說是山主開宴,要師父和小姐以及陸公子、樊姑娘都去赴宴。


  樊小柴冷冰冰道:“我在這裏等魏晉你取來雀尾刀、銅鏽劍,屆時一決生死便是。”


  魏仙師哈哈一笑,不置可否。陸海涯知道這女子的脾性,隻得跟魏晉以及那符籙山的難纏女子一起去山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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