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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5章 徐鳳年履新主簿,碧山縣歹人劫獄(3)

  謝西陲敬重老太師,靜等片刻,見老人應該沒有下文了,這才繼續說道:“如今離陽與咱們大楚大戰將啟,趙室人心不足,自以為勝券在握,一心兩用,要同時在兩副棋盤上下贏,一個是下贏咱們,一個是下贏天下。咱們其實不用如此多事,離陽想要借大楚的刀去殺人,將春秋遺民僅吊著的那口氣也掐掉,那也得看他們有沒有本事握牢這柄刀,所以我們出刀要快、準、狠。太安城說到底就隻有兩座屏藩,一座是顧劍棠的老舊勢力,早已北遷兩遼邊關,一座是以盧白頡、盧升象兵部雙盧為首的新生勢力,顧劍棠受製於北莽,而盧升象羽翼未豐就領兵南下,此時不殺,更待何時?”


  裴穗皺眉道:“盧升象本就是廣陵春雪樓的老人,對我們並不陌生,就不會藏有應對之舉?”


  謝西陲搖頭道:“盧升象知道是一回事,能否做到是另外一回事,就說一個兵部,他盧升象不過是左侍郎,連尚書都不是,如何節製楊慎杏、閻震春這些春秋功勳老將?何況……”


  裴穗笑道:“謝半句,下半句不用你說了,我知道了。趙家天子自負無比,未嚐不是有意讓我們嚐到一點甜頭。如你所說,幾支藩王之師都是魚餌,既然離陽朝廷膽敢存有這份輕視心思,我們不妨大大方方順杆子往上爬。”


  謝西陲會心一笑。


  孫希濟走入烽燧,登上樓梯,來到頂點,眺望山腳滾滾東逝水,除去曹長卿、薑泥,其他人有意無意都退遠了。


  老人淡然道:“朝廷讓我回到這裏當廣陵道的經略使,無非是四個字:請君入甕。”


  曹長卿輕聲道:“逐鹿山勢力,還有黃三甲在廣陵道周邊的諜子,都為我們所用。”


  老人轉頭望向這位儒聖,愴然道:“長卿,大楚拖累你了。”


  曹家龍鯉最得意,年少入宮之後,師從國師李密,更是頭秀於大楚皇宮,之後十數年籍籍無名,始終做個君王侍臣的棋待詔,如同伶人。大楚覆滅後,若不是這位曹官子以一人力敵太安城,誰還能記得大楚仍有人在?!

  曹長卿搖頭道:“老太師,你當知我所求,知我無憾。”


  老人雙手撐在牆磚上。


  洛虎丘烽燧一名正當值的年輕烽子給這麽一大幫大人物站在頂樓,隻得手持大戟,縮在角落,但是壓抑不住滿腔的激動。老太師,曹官子,還有公主殿下,原本隻要見著任何一個,這輩子都算值了啊!

  當腰間佩劍的烽子看到那紫檀劍匣女子朝自己走來時,一時呆若木雞。


  以禦劍太安城名動天下的絕美女子輕輕伸指,烽子佩劍出鞘,落在她手上,她凝視著那柄才從武庫搬出重見天日的舊劍,用手指抹去幾絲常人難以擦拭出的鐵鏽,叩指一彈,佩劍發出一串叮咚聲,如同悅耳風鈴。


  烽子都不知道如何從公主殿下手中接過的佩劍,整個人都魂不守舍。


  孫希濟和曹長卿相視一笑。


  薑泥輕聲道:“我去西壘壁再看一眼。”


  曹長卿點了點頭。


  年輕女子雙指並攏,向前一抹,大涼龍雀鏗鏘出鞘,她站在劍身之上,飄然欲仙,禦劍墜下,然後一個急轉,沿著大江水麵,趕赴西壘壁古戰場遺址。


  呂思楚快步走到樓邊,癡癡望向那抹身影。少年早就在江南那山清水秀的紅鹿洞見過公主殿下,不過記得那時候的薑姐姐練劍憊懶,境界也算不得高深,她隻學了禦劍這一門神通,可禦劍當空,也高不過地麵幾尺,還搖搖欲墜。少年隻知道薑姐姐去過一趟北涼北莽,境界便一日千裏,他根本就拍馬不及,以前就需要仰視高高在上的她,覺得以後更是如此了。少年歎了口氣,不知道薑泥姐姐以後會喜歡怎樣的男子,反正不會是他呂思楚的。


  孫希濟突然壓低聲音,憤憤不平道:“那徐家小兒何德何能,配得上我們公主殿下!”


  曹長卿眼神溫柔,輕聲說道:“不知所起,不知所終。”


  老太師仍是氣不過,冷哼一聲。


  曹長卿有句話放在了心底。


  徐鳳年,若是我曹長卿有朝一日由儒轉霸,一生之中兩次躋身陸地神仙境界,仍是無法保護公主殿下,你可莫要讓我失望!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縣衙便是如此。禮製仿三省六部,碧山縣就有三門六房。三門中皂門即為胥吏紮堆之處,皂吏皂吏,便出於此。至於巡門捕門,如今北涼錦衣遊騎的根子就在巡門,而捕門出捕快,通俗易懂,市井巷弄的三歲稚童也知。至於六房職責,就碧山縣而言,縣令馮瓘獨占吏戶工刑四房,隻留給縣丞左靖一個形同虛設的禮房,縣尉白上闋還算撈到一個油水頗豐的兵房,至於三門,馮瓘更是攬入懷中,視為禁臠,尤其是皂門,更是唯馮縣令馬首是瞻,尤其讓左靖難堪,其實徐鳳年這個主簿,原本才是理當手握皂門,不過馮瓘連縣丞左靖都打壓排擠得不留情麵,哪裏會顧及“徐奇”的顏麵,隻是徐鳳年的心思本就在觀察一縣衙門的運作環節上,至於他這個半吊子主簿到底有無權柄,無關緊要。


  雖然他這個不成氣候的主簿無心爭權奪利,不過閑來無事,還是會在縣衙三門六房轉悠轉悠。刑房獄中就監押著十幾名罪犯,三教九流,魚龍混雜。有無力養老故意惹事進來蹭口飯吃的老頭子,有拐賣人口的販子,有鬥毆尋釁的青壯地痞,也有偷竊女子兜肚給扭送入獄的最下等采花賊,但是十幾人中,就隻有一個花甲老人給銬上枷鎖,枷是大枷,鎖是重鎖,加在一起得有三十四斤重。徐鳳年特意翻閱過刑房的獄訟檔案,竟是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後來是請刑房頭目喝酒,好不容易才套出話來,隻知老頭姓沈,是個在河州凶名在外的江洋大盜,好像是做一樁掉腦袋的大買賣,得手後分贓不勻,去年在幽州青案郡那裏給黑吃黑,身負重傷,流竄到了本縣,這一關就是大半年,原本就該在今年初春押解郡城去問斬,隻是幽州那場變故,碧山縣新人換舊人,就給拖延下來,至於為何沒有在刑房入檔在冊,當時那個刑房小頭目就算並未醉酒不清,依舊語焉不詳,眼神閃爍。


  徐鳳年反正無事可做,三天兩頭就來牢獄待著,拎壺綠蟻酒,捎帶些零碎醬肉吃食,搬張椅子坐在過道中間,跟兩邊經受牢獄之災的家夥們閑聊,到後來,除了那名沈姓大盜,所有蹲大牢的難兄難弟都跟他這個吃飽了撐著的主簿討要過綠蟻酒喝,徐鳳年也少有拒絕,一來二去,竟然廝混得如同酒肉朋友一般。那個沈老頭倒是一直冷眼旁觀,偶爾睜眼看來,精光四射,用刑房當差的話說就是這老不死的手上有好幾條人命,有殺氣,陰氣重。


  身體幹瘦的老家夥每次勉強撐開眼皮子,嘴角都有陰惻惻的冷笑,望向那個坐在牢獄外的年輕主簿,好似給他騰出手來,一隻手就能把那顆腦袋從肩膀上拔下來。每當這種時候,這名碧山縣唯一一位重犯隔壁獄室的中年男人,就都有些盡量掩飾的憂心忡忡。漢子姓王,是個瞧著就很老實本分的莊稼漢子,好像是惹惱了碧山縣的大族,被拾掇得傾家蕩產不說,還給丟進了牢房,這半年裏那大族子弟來過兩次,次次冷嘲熱諷,還陰險至極地揚言肯定會幫忙養活那漢子的妻女,便是牢獄中的一些犯人,也覺得這家夥未免太淒慘了點,還不如一頭撞死來得一幹二淨。仇家在外邊享受母女花,你這位兄弟難不成跟那些睡覺時候經常從臉上爬過的老鼠訴苦?怪不得生了一雙眉尾下垂的八字眉,看著就是吃苦遭罪的命。


  今天徐鳳年又坐到牢房跟那些犯人閑聊,昨天剛領到俸祿,大半都給裴南葦收繳,不知藏到哪裏去了,隻餘下些瑣碎銀子,說是一月的酒錢,自己看著辦。不過如今風水輪流轉,在馮瓘分給主簿一個工房後,多是縣丞左靖請徐鳳年喝酒,因此徐鳳年手頭反而不似以往拮據,不過碧山縣職掌屯田水利的工房,就隻能撈些蚊子腿上的肉,不值一提,重要的是馮縣令破天荒主動示好主簿,這讓縣衙雜役都高看了主簿一眼。不過左靖在一次喝酒,有意無意提點過蒙在鼓裏的徐主簿,匹夫懷璧,千萬要小心引狼入室啊。徐鳳年假意渾渾噩噩,左靖以為這小子鬼迷心竅,也就等著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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