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高樹露橫空出世,逐鹿山三騎攔途(2)
看著台麵上的兩百騎如此托大地直直撞來,既是北莽皇室成員又是軍方新貴的那個矮子耶律東床瞪大眼睛,一臉略顯呆滯的憂鬱,緩緩轉頭對並肩緩緩前行的白衣女子問道:“咋回事,這幫人就這麽不把咱們三人放在眼裏,難道是逐鹿山的名頭在離陽不響亮不吃香?洛陽,你坑我啊!你當時怎麽跟我說來著,說逐鹿山的魔教是眾矢之的,隻要我上山,就有殺不盡的高手,結果一個屁都沒有!這也就忍了,畢竟逐鹿山不好找,可咋到了江湖上,還是這般不濟事?嚇唬不了人啊!洛陽,你不地道,這趟殺完人,我不陪你在離陽玩了啊,這不姑塞州、龍腰州那邊馬上就要打仗,我得去南朝撈軍功,要不然那個董胖子肯定把我甩到十萬八千裏以外。”
洛陽沒有理睬跟個婆娘一樣幽怨念叨的矮小男子,平淡道:“鄧茂,後頭兩千騎交給你去拖延,殺多殺少看你心情。至於隱蔽處的練氣士,耶律東床你去殺。驛路上這些,不用你們出手。”
鄧茂點了點頭,沒有異議。耶律東床立即急眼道:“姓洛的,你欺負老子不是武評十人,對不對,瞧不起我是不是?老子還年輕,十年後看誰更厲害一些……”
洛陽平靜轉頭,看著這個北莽草原上的天之驕子。耶律東床縮了縮脖子,立即閉嘴不言。他當初在草原上奉女帝軍令率兵截殺白衣魔頭,結果差點被她給在大軍之中取了上將首級,打那以後,就落下了濃重的心理陰影,全天下他隻怕三個女人——他可以私下稱呼嬸嬸的女帝陛下,那個從小就喜歡欺負他的死胖妞慕容龍水,再加上一個從沒對他笑臉過的洛陽。耶律東床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膽量跟洛陽叫板,乖乖調轉馬頭,一騎躥出驛路,去找那些鬼鬼祟祟的練氣士的麻煩。鄧茂瞥了眼車廂,輕聲問道:“方才的異象你我都察覺到,真的沒有關係?”
洛陽嘴角勾起,說了一句鄧茂也摸不著頭腦的言語,“無妨,最壞的結果,也無非是一場故人相逢,再說此人未必真會摻和。我猜王仙芝不來,就算是我,也未必能讓他真正回過神。”
鄧茂一直不是個喜歡刨根問底的男人,見她不上心,也就懶得杞人憂天,何況對於在武評上排名還要超過自己的白衣魔頭,鄧茂就沒把她當作女人看待——一個能兩次殺穿北莽的魔頭,一個差不多能跟武評前三平起平坐的女子,哪個男人有資格去居高臨下地愛憐疼惜?鄧茂多看了一眼那輛馬車,之後也就毫不拖泥帶水地繞出驛路,去攔截那兩千騎兵,不讓其搗亂。洛陽等兩人離去,心中有些不為人知的遺憾,若是自己位於武道巔峰之時,便是加上車廂裏的高樹露又如何?當時還給那人八百年辛苦積攢下來的修為,他雖然跟王仙芝一戰後又還回於她,可一來一去,無形中便折損了兩成。此時的自己,不說原先就有一段差距的王仙芝跟拓跋菩薩,恐怕連對付從修力轉為修心的鄧太阿都未必再有太大勝算。洛陽有些自嘲,到底還是女人啊!八百年後的天下,即便連女子都能做皇帝了,可江湖始終容不得女子當那天下第一人,八百年前八百年後仍是一個德行。
鍾鼓澄見到兩騎離開驛路後,非但沒有掉以輕心,反而第一次有種如臨大敵的窒息感。兩百騎的陣形向前穩固推移,雙方相距不過百步,眼力最差的三四尾銅黃魚袋高手,也認清了一夫當關的白衣騎士,竟是個輪廓陰柔卻英氣勃發的女子?離陽江湖不就隻有個徽山紫衣很風頭一時無兩嗎?這位又是何方神聖?位於最前方的六騎快馬加鞭,準備為朝廷拿下頭彩。六人中有成名已久的劍士刀客,有久負盛名的拳師。六騎突出,同時互相掩護,配合嫻熟。這就是到了一個層次後高手該有的境界。是刀客最先發難,使出的是家傳絕學拋刀術,算是飛劍術演變而來的一種冷門武技。一刀裂空而去,直取白衣女子的頭顱。
洛陽沒有去看那記旋轉成圓當空而墜的劃弧滾刀,隻是一眼掃去,把包括鍾鼓澄在內一幹六七個金鯉魚袋高手都盡收眼底,一人一馬繼續緩緩前行,然後伸出一指,淩空輕輕點了六下,為首六騎連同那位自認拋刀術已經在刀法大道上登堂入室的朝廷鷹犬,一個個胯下馬匹繼續前奔,而他們的腦袋卻好似被一堵牆壁阻擋,不隻腦袋驟然停住,身軀還往後一蕩,然後重重跌落驛路之上,當場死絕。終於等到那柄“姍姍來遲”的飛刀,點了六指的洛陽並攏雙指,輕輕一抹刀鋒,這把拋刀在她身前轉悠了一圈,以比起來勢迅猛無數的去勢,還以顏色,快到好像這把刀在眾人眼中就直接消失了,然後幾名執金吾衛騎就在馬背上被分屍,這才讓人驚醒這不是什麽雷聲大雨點小的花哨手段,而是實打實的血腥殺人招式。不僅如此,已經沒了主人的六匹戰馬還直愣愣向前奔跑,臨近那白衣女子二十步時,驛路地麵劇烈一震,六騎馬蹄升空,碎裂成六團猩紅霧氣。白衣女子就這麽閑適恬淡地越過了六攤血水。那柄滾刀終於被一名六魚銅黃袋子高手截下,洛陽麵無表情,雙指在肩頭向前一抹,如同向前推出一柄出鞘三尺劍,然後就真被她凝聚出了三尺青紫色劍氣。紫劍一閃而逝,那名小宗師境界的高手根本來不及躲避,眉心隨之炸出一個窟窿,墜馬之時猶是死不瞑目。
洛陽驀然停馬,一副好整以暇的傲慢姿態,這讓已經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鍾鼓澄膽寒不已,這位瞧上去極為年輕的女子怎會如此傲慢無禮!竟是絲毫不介意他們做出應對之策?鍾鼓澄顧不得臉麵,跟另外兩名七鯉高手打了個眼色,無需言語交流,便有了一番計較。他們顯然都看出這女子至少是浸淫指玄境界多年的頂尖高手,本身就在指玄境之中的鍾鼓澄甚至隱隱感知到這女子就是想要讓自己見識見識何謂指玄!就算是以鍾鼓澄的超然地位,還是沒有本事去接觸神武城內的秘事,自然更不會知道在那座毀於一旦的城池中,有女子任由十四劍出江湖的劍道大宗師宋念卿幾乎十四新招出盡,才“好心好意”教那位東越劍池的老劍宗“如何用劍”。但是鍾鼓澄就算知曉這樁驚悚隱秘,也顧不上後怕,兩百騎爆發出與他們實力相符的戰力,執金吾中的十六名神箭手開始挽弓攢射,一些暗器高手也是顧不得什麽壓箱不壓箱的本領,一股腦“傾囊相授”,幾名馭氣高手更是不惜耗竭精氣神,顧不上成效,駕馭兵器遠攻那名女子。這番一大幫高手群起而攻之的恢宏景象,在江湖上可不常見。
在神武城,她曾左手橫放,掌心朝上,右手緩緩下按,並攏天地做那天地之間一線劍,以此逼出了宋念卿死前那最後的地仙一劍。今日她就要隨性許多,仍是並攏雙指,在身前隨意左右一晃,仿佛天地為之所用,亦是左右晃了一晃,那些弓箭暗器更是在掠空途中就開始東倒西歪,在她馬匹兩側周圍紛紛墜地。鍾鼓澄臉色陰沉,好一個我敢與天地並肩而立的天象境!可這又如何,你終歸隻有一人在驛路,天地之大,畢竟不是你的走狗,人力有盡頭。一人一世的正心誠意,即便昭告於天地玄黃,換來一時的天地共鳴,哪能妄自托大到真的長久跟天地並駕齊驅?鍾鼓澄抬手狠狠一揮,示意兩百騎繼續盡一切可能地拋射,耗費那女子的內力修為。既然她樂意當箭靶子,那就讓她顯擺去。
年邁宦官趙思苦掀起簾子,揉了揉眼睛,竭力看清驛路上的廝殺。這貂寺是個武道門外漢,也就看著覺得好看而已。幹枯雙臂篆刻有兩道隱秘符籙的老人沒來由心頭一緊,趕忙轉頭,死死盯住那尊半死人。沒察覺到任何異樣,老宦官撇了撇嘴,繼續轉頭盯住驛路。
那女子似乎也有些不耐煩了,準備大打出手。趙思苦笑了笑,反正越亂越好。亂了,北涼那邊才有機會,否則趙思苦真不覺得北涼能從這邊虎口奪食。
就在此時,所有人都心口一震。所有人,甚至連天下第四的洛陽也沒有例外。
她似笑非笑,眯眼望向那架馬車。
兩百餘騎癡癡轉頭,望向那個彎腰掀起簾子,伸了個懶腰的中年男子,一張張金光熠熠的符籙從他身上緩緩墜落,頃刻間煙消雲散。得有十六七道禁製?
男子望向洛陽,沙啞道:“四百年後,又見麵了。”
洛陽有些怔怔出神。
那一年,高樹露跟一位年輕道人酣暢淋漓地大戰一場,之後並非如傳言那般高樹露就給封山冬眠,而是兩人在東海之畔進行了一場天人對話,而她恰好在觀滄海,兩人也沒有刻意回避她的旁聽。
負劍神遊天地間卻從未出過一劍的年輕道人跟高樹露打了一個賭,賭高樹露解不開那一符。那時候的高樹露何其自負,眼高於頂,可與天等高。
天下萬物,一物降一物,一物即便已經看似勢大無敵,也總有另外相克一物悄然應運而生。毒蛇橫生之處,附近總有藥草供人采擷療毒,便是此理。
如果說王仙芝是李淳罡的相克之人,那麽那名年輕道人就正是高樹露的相克之人。
一符過後,那道人才回過神,對洛陽歉然一笑,迅速消散於天地之間。才來世間十八年,與她見過一麵,就不複相見。
也唯有洛陽才知道,那道人不是什麽呂祖轉世,而是那人罷了。
高樹露盤膝而坐,抬頭望向遙遠西北,“再不來,我可真要大開殺戒了。”
眾人隻覺得一陣春風拂麵。
一個搖搖欲墜的紫金身影眨眼便至,竟似那傳言中的仙人出竅神遊。
然後兩百騎都驚嚇得紛紛後退。
那個模糊身影跟那張麵孔,不是北涼徐鳳年又是誰?
這位“徐鳳年”作勢為白衣女子牽馬,笑望向高樹露,“第九次出神,原本坐在昆侖之巔觀東海。”
徐鳳年跟高樹露,一位出神一位回神,說著除了洛陽之外無人知曉的天機,而鍾鼓澄這些高手無奈到根本就沒有願意死戰到底的勇氣——一個白衣女子就已經近乎無敵,再加上一個出竅神遊的天人……身上隻餘下兩道符籙禁製的高樹露環視四周,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滿臉陶醉,對身形飄渺不定的“徐鳳年”說道:“你先還魂昆侖,且再觀一回東海,我隨後就到那……北涼?”
徐鳳年笑了笑,點點頭,卻沒有立即神遊數千裏反身,而是為洛陽撥轉馬頭,緩慢走在驛路上,直至漸行漸遠,留下高樹露跟一大幫銅黃魚袋高手。徐鳳年輕聲說道:“知道你鍾情於誰,我也不強人所難。換成是我,若是所愛女子失憶,她便已經不是她了。雖說我有些不太一樣,不是少了記憶,而是多了些記憶。大概在你看來,我這個徐鳳年還是多過於那人。這筆你算了八百年還沒有算清楚的糊塗賬,歸根結底,要怨就是怨你自己。當初我大秦方士出海尋覓仙丹,於東海所得兩枚長生藥,你以為我是要與她背著你分而食之,因此故意與我說隻得一枚,還當麵毀掉,卻偷偷將另外一枚藏於驪珠,獨得長生,並且鴆殺了她。其實你錯了……”
洛陽冷笑道:“錯了又如何?便是可以重返八百年前,我一樣會鴆殺那女子,一樣不讓你得長生,一樣親手毀掉你大秦綿延萬世的念想!”
徐鳳年先轉頭對馬車那邊說了句“帶著那老宦官一同回北涼”,然後轉身望向遠方,微笑道:“你果然還是你啊。”
洛陽高坐在馬上,心安理得地讓他牽馬,還不忘記出言譏諷道:“可惜她已經不是她了。”
徐鳳年平靜道:“袁青山說武當李玉斧以後要讓人間事人間了,天上人天上逍遙。我覺得不錯,等我跟王仙芝一戰之後,你我之間也該有個了斷了。”
洛陽冷笑道:“你要攔腰斬斷天地,然後做個平常人?八百年前的你,不是最憎惡那碌碌無為的凡夫俗子嗎?”
徐鳳年抬頭看了眼白衣女子,一笑置之。身後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哀嚎,徐鳳年跟洛陽都置若罔聞。走出一段路程後,徐鳳年鬆開馬韁繩,留下一句話便恍惚而散,“別忘了三年之約。”
洛陽冷哼道:“你先贏了高樹露再說。”
腋下夾著兩顆鮮血頭顱的耶律東床一路小跑過來,好奇問道:“洛陽,那家夥看上去很霸氣的樣子啊,誰啊,瞧著年紀輕輕的,就能出竅神遊?該不會是童顏永駐的道教大真人吧,跟咱們麒麟國師一個輩分的老頭子?”
洛陽淡然道:“比你年輕。”
耶律東床愕然道:“放屁!天底下就沒有比老子更有武學天賦的家夥了,洛陽你騙誰呢!”
洛陽笑道:“他叫徐鳳年,你說他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