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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大人物傾巢出動,徐鳳年截殺趙楷(3)

  尚書省夜值場所位於宮內隆盛門以內東側,宮牆下有一排低矮瓦房,比起中書、門下二省直廳建築的氣派恢宏,實在是顯得寒磣至極。今夜便是由當朝首輔張巨鹿親自入宮值夜。三省長官中因為西楚老太師孫希濟被調出京城,成為西楚舊地那塊轄區的經略使,三省中書省本就空缺,三個位置頓時空懸了兩個,越發不像話,不合王朝禮製。當下朝野權貴都在揣測誰有這個資曆和運氣頂替孫希濟,一躍而上。江南道士林領袖盧道林才剛剛拔擢擔任禮部尚書不到一年,左祭酒桓溫一時間就成了眾望所歸的大佬。尚書省直廳中除了中央一間有“張廬”稱呼的矮房,裏頭坐著張巨鹿外,最東邊矮房還有盧道林的弟弟盧白頡。這位棠溪劍仙新任兵部侍郎,湊巧也在當值。雖說兵部為顧劍棠把持,向來油鹽不進,跟其餘尚書五部都有點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六部印璽衙門印信,唯獨兵部獨放直廳偏屋,對此以執政嚴苛著稱的張巨鹿,竟也是睜眼閉眼就對付過去,足見顧大尚書不光是品秩高過五部尚書足足一品,實權更是毋庸置疑地遠非一品之差。


  但新躋身京城核心官場的盧白頡倒是不忌諱這些,跟張首輔偶有相逢,都不僅是點頭行禮的蜻蜓點水之交,還會停下腳步說上幾句,每次都是相談甚歡,互無半點敷衍。張巨鹿正在翻閱一本舊楚地抄禁的禁書,為一名狂儒所寫,趕赴廣陵道任職安撫喧沸民意的孫希濟竟然專門為此寫信一封,為那儒生求情,懇請網開一麵。張巨鹿白天收到那封信,沒有馬上回信,隻是跟宮廷檔案所要了一本禁書,細細翻閱,正讀至皺眉處,碧眼紫髯的當朝首輔便聽聞直廳外傳來一陣豪邁笑聲。敢如此在內廷喧鬧的老家夥,屈指可數。


  張巨鹿放下禁書,看了眼窗外掛在牆頭的圓月,房間內幾位六部權貴都下意識停筆的停筆,放書的放書,齊齊望向首輔大人。張巨鹿笑著朝眾人按了按手,示意眾人不要理會自己。與上任老首輔執掌尚書台那會兒不同,此時張廬內官員雖然品秩都在四品以上,但比起以往年齡竟是小了將近一輪,少有頭發花白視線昏聵的古稀老人,大多在五十歲左右,甚至有一位才四十歲出頭便進入中樞的吏部侍郎。張巨鹿輕輕跨過兩道門檻,走出私下被朝廷喚作張廬的直廳,看到左祭酒桓溫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老麵孔,除此之外,還有本該在皇宮西路乾西二所重華宮禦前當值的禮部尚書盧道林。皇子出京封藩,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頭等大事,宗人府、禮部和中書省等,方方麵麵都得勞神出力,出不得一絲差錯。但桓溫和盧道林之間,還有一位男子,最顯眼的莫過於身上那一襲正黃龍袍,張巨鹿快步上前正要彎腰行禮,那位九五之尊輕輕扶住張巨鹿手臂,張巨鹿也就不再故作謙卑,眼角餘光看到了一名年輕太監。說他年輕,那隻是對比以往那位司禮監大宦官韓生宣,原本應該是韓貂寺伴隨天子身邊,這裏麵的門道玄機,跟內廷宦官素來沒有交集的張巨鹿也不去探究,心中有數即可。


  盧道林見君臣三人沒有馬上進屋的意圖,率先告退,走入張廬。


  天子等到禮部尚書入了屋子,這才溫聲打趣道:“兩位愛卿隨朕去兵部直廳坐會兒?朕可知道那裏的茶好,地道的春神湖雨前茶,張廬那邊不行,茶水也馬虎,入不了嘴。”


  私下君臣相處並無太多規矩講究的張巨鹿笑道:“行啊,沒臉沒皮蹭酒我不喜歡,蹭茶這種事情,趁著顧大將軍不在,做上幾次倒是無妨,不過估計桓祭酒沒什麽興致。”


  桓溫瞪眼道:“張碧眼,才見著陛下就急著給我下套?”


  張巨鹿沒好氣地瞥了一眼一手負後的桓溫,“那麽大酒香,當我沒聞到?得了便宜還賣乖,陛下賞賜了好酒就乖乖閉嘴,等會兒喝你的酒,少發酒瘋。”


  被損友揭短的桓溫哈哈大笑,趙家天子也是心情舒朗,跟兩位國之柱石一同走向兵部東廂直廳。這裏隱約跟張廬對峙爭鋒,有個“顧廬”的說法,對於這些無傷大雅的爭執,天子聽在耳裏也就一笑置之,就算當著張巨鹿和顧劍棠的麵也能毫無芥蒂地隨口調侃幾句。過了門檻,見到是皇帝陛下親臨直廳,外屋內屋的兵部臣子都嘩啦啦起身跑出來,跪了一地。兵部侍郎盧白頡跪在最前,聲音也最為激揚醇厚。天子讓眾人起身,也沒有訓話的意思,隻是讓眾人返回書案處理軍機事務,倒是留下了盧白頡。對於此人,趙家天子十分器重,多次下旨入宮談論軍國大事,甚至讓棠溪劍仙去傳授幾位皇孫劍術,可謂隆恩浩蕩,使得盧白頡迅速在京城朝廷紮下腳跟,無人膽敢小覷怠慢。


  外屋正壁上掛有一巨幅江山萬裏圖,皇帝讓三位當朝顯貴坐著喝茶喝酒便是,自己站在畫下,拿起一根修長紫檀木杆,暫時沒有在巨畫上指點。


  張巨鹿喝了口因一首詩而成貢茶的春神碧螺,對隔壁椅子上的國子監左祭酒低聲道:“喝酒離遠點,茶香都給衝沒了。”


  桓溫還以顏色道:“屋子就這麽大,酒這麽香,你讓我去哪兒?!”


  說完以後,他讓直廳隨侍多要了一隻泉窯杯子,遞給兵部侍郎盧白頡,笑眯眯道:“棠溪劍仙,咱們一起痛痛快快喝酒,二對一,要滾蛋也是那張碧眼滾蛋,是不是這個理?”


  有儒將氣度的盧白頡笑著接過酒杯,輕聲道:“酒,我喝。但是不是這個理,左祭酒大人,我可真不敢說。”


  張巨鹿氣笑道:“一個比一個油滑。肩挑清風明月的左祭酒?為人慷慨無城府的棠溪劍仙?怎麽到了我這裏就變味了?”


  深夜出行並且將幾位起居郎和太監一起撇在外頭的皇帝聞言,轉身一笑,問道:“巨鹿,再給朕說說科舉南北榜和分路取士。朕看過奏章了,雖說六萬字字字都認得,可還是有很多不解處啊。尤其是當下一劑猛藥藥到病除,可百年以後見朋黨弊端的說法,那份奏章虎頭蛇尾,實在是語焉不詳,意猶未盡,今晚重點說說看。桓祭酒和盧侍郎也都別閑著,有想法就直說。茶也好,酒也好,朕都不少你們的。若是天亮之前說不出個所以然,可別怪朕小氣,喝了多少茶酒,就按市麵上的價格算銀錢,一文錢別想少掏!”


  張巨鹿麵朝桓溫、盧白頡,笑道:“怎樣,是我不講理,還是陛下不講理?”


  兩位都點頭笑道:“陛下更甚。”


  皇帝爽朗笑道:“換了別人,此時還不得要往死裏稱讚朕勤儉治國?”


  趙家天子揮手示意侍從退入裏屋關上門,自己挑了張做工精細入微的名貴椅子坐下,不過手中仍是提了那根檀杆,放在膝上,接過盧白頡遞過來的一杯醒神茶。


  這一說就是說到天蒙蒙亮,君臣四人依舊是毫無倦意,談興濃厚。


  僅論勤政一事,這位趙家天子的確是可以排在曆史上所有皇帝君王的前三甲。


  雖說還有些細枝末節沒有說透,但皇帝仍然是站起身,揉了揉手腳,走到巨畫下,背對三人,在北涼、西蜀、西域交匯處,畫出一條弧線,問道:“都到了?”


  張巨鹿沉聲道:“六萬騎。還有兩萬騎在驛路上。”


  用木杆指點江山的皇帝微笑道:“是六萬還是八萬,意義相差不大,除非是六萬換成六十萬。”


  張巨鹿點了點頭。


  趙家天子丟掉杆子,去桌上握住一個早已茶水涼透的瓷杯,但沒有提起,不知是沒有喝茶解渴的興致,還是生怕被臣子看穿他舉杯後會顫抖的細節。


  他低頭望向茶杯,輕聲問道:“會嗎?”


  張巨鹿平靜搖頭道:“陛下放心,打不起來。”


  趙家天子聽到這個明確答案後,笑了笑,放下都不曾提起的茶杯,抬頭道:“你們幾個也早些歇息。”


  盧白頡和兩位老臣一同恭送皇帝陛下離開直廳後,單獨返身入屋,無意間望向桌子。


  杯中仍有些許漣漪。


  恐怕誰都不敢相信北涼邊境上撒下了一張大網,顧黨舊部可以說是傾巢盡出,六萬人馬都以調防為由,趕赴一地駐紮,更有兩萬騎從薊州緊急入境,聲勢之大,完全無法掩飾!

  已經到位的六萬兵馬以大將軍顧劍棠嫡係舊部蔡楠領軍,在邊境線上拉出一條有違兵法常例的稀鬆防線,這種好似小孩子過家家的防禦體係,別說北邊那支威震兩朝的鐵騎,恐怕就算廣陵王、燕剌王的普通騎軍,都可以一鼓作氣攪爛。但是將軍蔡楠帶著數百親兵巡視前線時,沒有任何要做出改變的跡象。軍中將領校尉不是沒有疑惑,但當一人當麵詢問被蔡楠厲聲訓斥後,就再沒有誰敢觸這個黴頭。蔡楠騎馬北望,百感交集,自言自語道:“我隻恨不得再給我四萬人手,把整個邊境線都象征性安插人手。如此一來,也就擺出了不讓北涼鐵騎堂而皇之入境的陣仗,否則真要打起來,六萬人縮成一團就擋得住了?但是隻要你北涼軍敢衝進來,我六萬人就算被你屠盡又如何?明著造反?老子就等你這一天!”


  蔡楠想是這般想,可真往深處去想,想到要跟那個聲名猶在顧尚書之上一大截的大將軍敵對,還是有些如履薄冰。


  過河卒子,身不由己啊。


  蔡楠有苦自知。


  至於為何有這種動靜,蔡楠隻知道有皇子趙楷遠赴西域,總不會是北涼有人要殺這位聲名鵲起的皇子?蔡楠雖是一介武夫,卻也明白名不正言不順的粗淺道理,來曆含糊不清的皇子趙楷如果真有那份心思,肯定是該這般建功立業才行,何況此時京城那般又處於皇子封王的關鍵時期,趙楷如果真能在西域那邊得勢,蔡楠用膝蓋想都知道肯定能當上一個實權郡王。嘿,要是到了西蜀當蜀王,那就有意思了。


  有一騎斥候快馬加鞭趕回,臉色蒼白,下馬後跪地顫聲道:“北涼騎軍來了,不知準確數目,起碼在萬人左右!可這一萬騎是那大雪龍騎軍!”


  蔡楠臉色如常,隻是握佩刀的手指關節泛白。


  北涼王的一萬騎親軍,很少嗎?


  蔡楠覺得是太多了!


  一咬牙,蔡楠朝身後一名心腹將領下令道:“傳令下去,百裏以內,聚兵至此。”


  蔡楠舉目眺望,視野中黃沙翻滾。


  蔡楠嘴角苦澀,深呼吸一口,“會是哪位義子領兵?”


  他不顧阻攔,執意留下親兵,孤騎前衝。


  蔡楠相距半裏路時,始終是不敢再度向前半步。


  漫無邊際的無數鐵騎在廣闊平原上肅然停馬。


  蔡楠可以看到一杆徐字王旗在勁風黃沙中獵獵作響。


  一騎出陣,緩緩前行。


  蔡楠瞪大眼睛,本來還算勉強平穩的呼吸猛然間急促起來。


  老人披甲提矛。


  蔡楠腦子一片雪白,不知怎麽就手腳不由自主地翻身下馬,跪在地上,畢恭畢敬喊道:“末將蔡楠參見北涼王!”


  一人一馬一矛的大將軍臨近蔡楠後,輕輕嗯了一聲,戰馬繼續緩緩向前踏出馬蹄。


  一聲一聲都踏在蔡楠的心口上。


  勒馬停步,終於再度披甲提矛的大將軍徐驍望向遠方,輕聲問道:“才六萬人,顧劍棠是不是太小氣了?”


  始終跪在地上的蔡楠哪裏顧得上什麽風骨傲氣,一張臉龐沾滿了粗糲黃沙,不敢出聲。


  這位人屠笑道:“放心,我就是等人,不殺人。隻要你們不摻和,本王也沒有跟誰撕破臉皮的興趣。”


  徐驍笑道:“走,蔡將軍,讓本王看一看顧家鐵騎的風采。”


  這一日,當北涼王徐驍一騎臨陣時,不知是誰先下馬喊出一聲“參見大將軍”,緊急趕來的兩萬騎軍,密密麻麻,全部跪下。


  鐵門關以東利於騎軍衝擊,自然是個容易死人的好地方。


  兩百輕騎對陣八百輕騎,兩百禦林軍毫不怯戰。


  與前些年京城權貴子弟混入這支皇家親軍捧金飯碗不同,在張巨鹿掌權以後,親自翻閱禦林軍籍,隻要是跟大臣將領沾親帶故的子孫,一日之間全部驅逐出禦林軍。那一天軍營就空了一半,許多憑借實打實本事入軍的將門子弟也不得例外,這讓張巨鹿在京官武將那邊很不得人心,好幾位春秋功勳老將碰頭時都破口大罵,其中一位住在同一條街上的老將軍幹脆就堵在門口質問那紫髯碧眼兒,質問首輔大人以他的孫子的戰力,如何就當不得這個禦林軍尋常甲士!張首輔出了門口,不鹹不淡說了一句你孫子的確有本事當,但你的曾孫子以後肯定沒這份本事,本官隻是提前二十年關上這扇門。當時仍然擔任要職的老將軍沒想通那文縐縐的彎曲道理,好在也沒敢對當朝首輔卷袖管動粗,隻是打定主意老死不相往來,關係原本融洽的兩家連一樁大喜親事都給耽擱。老將軍是多年以後從兵部第二把交椅的位置上退下來,才主動登門謝罪的。


  黑衣少年越過了鳳字營校尉袁猛和青鳥,對上一位掠出騎陣的中年武夫。這名禦前侍衛佩刀卻不用刀,給徐龍象雙手擰扯住雙臂後,原本粗壯的手臂頓時血肉枯涸,變成觸目驚心的皮包骨頭,脫離禁錮後,反手便搶得先機,想要撕斷眼前麵黃肌瘦少年的雙手。徐龍象仍由他迅猛發力,隻是一腳踹出,一路護送皇子趙楷一直都深藏不露的中年侍衛本來存心要一命換一命,扯去徐龍象雙臂再硬抗透胸一腳,隻是當他雙臂瞬間膨脹壯如大碗口驚人發力後,少年仍是紋絲不動。侍衛立即鬆手,雙手下按少年腳尖,整個人借力騰空而起,躲過致命一擊。出身江湖隱門的漢子雙腳交叉一撞,如登梯而上。他快,徐龍象伸手更快。他握住漢子一隻腳腕,將其整個人往下一拉,抬起一記膝撞。入宮以後浸淫秘笈多年的漢子傾力肘擊,仍是被少年膝蓋撞在腹部,健碩身軀往後飄蕩而去。所幸身後騎兵馬術精湛,都給緊急繞避而過。漢子一手五指如鉤抓地,在地上劃出長達數丈的溝壑,才停下敗退身形,腹部翻江倒海,嘴角滲血。漢子站起身,眼中有了幾分驚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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