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紅袍怪一路偕行,北涼軍兵鋒北指(4)
枯黃少年係發成辮,抓起巨大黑虎就砸向敵軍。
然後雙膝彎曲,整個人拔高入天空,墜入敵陣。
駭人至極!
這癡兒是想要做那萬人敵?
黑虎墜落後刹那滾殺三十餘騎兵。
不帶兵器不穿甲胄的黑衣少年隻是直線而奔,與之相碰撞者,全部分屍。
瓦築軍培養一支專門擊殺敵將和勇夫的武騎,人數在三百人左右,全部衣甲普通,但是身材魁梧,壯健捷疾,出身江湖名門,極為善戰,但哪怕分作十隊散在大軍中的三百人緊急調往一處,或阻攔或追擊這名黑衣少年,仍是毫無用處地讓他穿透了大半支瓦築軍。兩軍混雜後,少年壓力驟減,更是如魚得水,直直衝向青瓦盆北方高地上的城門。一人一虎奔向城頭,少年一腳踩在黑虎背上,躍上城頭,問了瞠目結舌的洪固安一句話後,就將其頭顱從身軀拔除。
這一次青瓦盆之役,人屠次子徐龍象首次登台,便將離陽王朝都視為猛虎盤踞的雄鎮瓦築,屠成一座空城。
北涼鐵騎蹄聲如雷。
一萬龍象軍,就是一萬雷。
一萬八千號稱北莽鐵軍的瓦築軍,戰死一半,降卒被坑殺,全軍盡死。
北莽聞雷聲。
南朝自有一座朝堂,隻是同等官職,品秩比起北王庭減降半品。老一輩遺民初入北莽境內,一些資曆身份都足夠優越的中原世族,都曾見到皇帳裏意見不合動輒打架的景象,當時倍感震驚,無法想象這樣一個粗蠻朝廷可以叫板已是一統春秋的離陽王朝。後來女帝開恩,南朝得以建立,這座廟堂顯然要文氣雅氣許多,大殿上爭執不休,一些麵紅耳赤肯定會有,但十幾年來卻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吵架,吵到就要變成卷袖管打架。
這一切緣於南線邊境新起的硝煙,那一萬龍象騎軍先屠掉了邊防重鎮瓦築,若是初戰告捷便止步不前也就罷了,隨後在北涼王次子帶領下繞行突襲下一座重鎮君子館,六千龍象軍竟然就吃掉了八千軍馬,南朝兩場大敗仗已是板上釘釘的不爭事實,勢已不僅燃眉,更有刮骨之痛,除去種神通無法趕回,其餘幾位手握權柄的大將軍都不約而同地閉嘴不言,殿堂之上互相偶有眼神交會,也是微微擺頭歎息。反倒是那些甲字大姓高華世族的文官們吵翻了天,其中又有一個身穿勳貴紫衣的死胖子罵得最凶,幾乎把那個為國殉難的洪固安祖宗十八代都給揪出來罵了一遍,他不光罵那些指手畫腳胡亂點兵的文官,連幾位老將軍都給含沙射影兜進去一起教訓了。
這個胖子唾沫四濺:“這個姓洪的王八蛋沽名釣譽,就算活下來老子也要拿刀捅死他!瓦築城居高臨下青瓦盆,騎兵衝鋒先天占優,你輕視龍象軍,出城應戰就出城,竟然膽子大到讓草包帶兵到坡底,咋的,一心想要跟北涼騎軍完完全全地展開一場公平廝殺?洪固安不是自稱熟讀兵書千萬卷嗎?讀進肚子又都拉屎拉掉了?洪固安是哪位老將軍的得意門生來著,我記不太清楚,誰給提醒提醒?”
廟堂諸人悄悄望向一位閉目養神的老將軍,大將軍鶴發童顏,養氣功夫極好,古井不波,似乎不打算跟董胖子斤斤計較。
董胖子腮幫子亂顫,又指向一名執掌南朝戶部的三品大員,“用瓦築和君子館兩支大軍才打掉了北涼一半的龍象軍,你他娘的竟然跟老子說讓離穀、茂隆兩地邊軍主動追擊,咋的,這一萬四千人馬不是人,都是你元稹家的侍女丫鬟,說打殺就打殺說送人就送人?你這老兒,倒是有家大業大不怕揮霍的氣魄,不過是慷陛下之慨去兒戲!”
那名上了年紀的年邁文官氣得臉色鐵青,正氣凜然,跟那個胖子針鋒相對,隻是聲音顫抖:“我北莽國威不容辱!我南朝將士不容侮!”
董胖子言辭刻薄至極,瞪眼道:“死老賊,好好守住你戶部一畝三分地撈油水,再逾越規矩亂談軍事,老子給你一棒槌讓你進棺材!別以為你那個一臉麻子的孫女朝我拋媚眼,老子就不會收拾你!”
老人給羞辱得當場昏厥,不得不抬了出去。
一名憑借科舉跳過龍門的青年官員著實看不過去,輕聲道:“那北涼王次子喪心病狂,坑殺九千人還不夠,事後仍要屠城,分明是個瘋子。若是北涼騎軍一意孤行,不理睬離穀、茂隆兩鎮,直線北上,可就要很快打到咱們這裏了。難道真要幾位大將軍不顧防線布局,調兵前來?萬一是那聲東擊西,以一支孤軍牽扯住我朝太多軍力,徐驍親率精銳偏東北上,加上顧劍棠東線齊頭並進,可就難以應對了。我們不能被北涼牽著鼻子走,素聞董將軍領兵行軍從來不計小局得失,似乎今日不太一樣啊。”
這名曾高中榜眼為女帝青眼相加的新貴官員相貌堂堂,聲音不大,隻是老戶部氣暈過去,大殿上落針可聞,而他所說也非無的放矢,就格外顯得中氣十足。
董胖子斜眼譏笑道:“迂腐秀才紙上談兵,等你殺過人見過血再來跟你董爺爺說道理。”
年輕官員報以冷笑,也不跟這個運氣好到無以複加的胖子死纏爛打,點到即止,表過態就行。以後如果被他言中,女帝陛下秋後算賬,就等於踩下董胖子,無形中為自己漲了一大台階的聲勢。不過還沒等到那一天,一位老將軍一番言論就讓他無地自容,正是頭一個以春秋遺民身份攫取軍權的大將軍黃宋濮,南朝如今雖說大有後來者居上之勢,被陛下譽為可當半個徐驍的柳珪以及賤民投軍的楊元讚兩位大將都開始聲勢蓋過黃宋濮,不過哪裏不講資曆,而楊元讚本人曾經便是黃宋濮半個馬前卒,況且也就黃老將軍願意去治一治董卓這頭混世魔王,因此黃宋濮在南朝說話,分量堪稱最重。釀下大禍的洪固安出自大將軍黃宋濮門下,在廟堂上也難逃被那董胖子指桑罵槐。
出人意料,這一次老將軍竟是與董卓站在同一個陣營,“兵書是死的,帶兵的人是活的,沙場對陣,得先想一想對手的脾性。首先,這次龍象軍先行衝擊我朝邊線,不收俘虜,甚至屠城都是必然,懷柔之策,對於涼莽雙方都是個笑話。其次,如董卓所說,龍象軍初衷即是要不惜繞路一並吃掉瓦築、君子館、離穀、茂隆四鎮,至於戰事過後可以活下幾人,我想徐驍根本不在乎,那個武力驚人的少年就更不會上心了。用一支孤軍和一戰之功,不奢望打垮南朝一半軍力,但擊垮了南朝好不容易用十幾年時間積累起來的士氣和民心,這才是北涼禍心所在。下一次大戰開啟,北涼全軍傾巢,馬蹄所踏,有過前車之鑒,試問誰敢不降?第三,所猜一鼓作氣北上的龍象軍之後必然有後續兵力跟進,興許是五萬人馬左右,是否出擊,並無定數,可戰可不戰,若是龍象軍吞掉了離穀、茂隆,那就是真要大打出手了,吃不掉,咱們才算可以緩口氣。至於劉侍郎所憂慮之事,北涼軍是想將我朝邊陲軍力往西傾斜,撕開一條口子讓大軍從東北方向突進,當然並非沒有半點可能,不過可能劉侍郎有所不知,為了防止北涼軍與顧劍棠東線合並,這些年中線那隻大口袋,北涼軍就算讓他們一口氣推進八百裏,填進去十六萬兵力,事後也未必填滿。真到了那一步,就不是咱們,甚至不是北涼王和顧劍棠說了算,而是咱們陛下和趙家天子才能一錘定音。中線這件事情,不便多說,也無法細說,還望劉侍郎海涵。”
年輕官員誠惶誠恐,還藏有幾分讓南院大王黃宋濮親口解惑的得意,拱手沉聲道:“是劉曙見識淺陋了。”
黃宋濮作為南院大王,名義上總掌南朝四十萬兵權,不過女帝陛下一向支持北莽大將軍和持節令都各自為政,自成體係,相互掣肘,再者黃宋濮這些年逐漸退居幕後,所謂的南院大王頭銜,也遲早是別人的囊中物,若非這次戰事緊急,不得不出麵調停,他本已經淡出南朝視野。黃宋濮跟柳珪、楊元讚兩名大將軍素來不合,對於董卓也談不上半點好感,隻不過真到亂局,黃宋濮才覺得捉襟見肘,尤其是唯一拿得出手的洪固安戰死後,更是讓老將軍心灰意冷。
一位甲字大宗的族長皺眉道:“既然那支孤軍不計後果也要攻打離穀、茂隆,難道就由著剩下的北涼四千騎在境內橫行無忌?”
柳珪是眾人皆知跟那胖子關係不差,不過這會兒見那死胖子眼珠子亂轉,高大威武的老將軍還是氣不打一處來,走近了那個胖子就是使勁一腳踹,“你這個無利不起早的無賴貨色,口水都潑出去好幾斤了,不就想著解決這爛攤子?咱們南院大王都替你說話,怎的這次沒順杆子往上爬?”
董卓一臉為難道:“四千龍象軍還好說,不過那人屠次子可真是棘手,萬一雙方對陣,他來一個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把我給宰了,我家倆如花似玉的媳婦成了寡婦,還不得哭死?”
柳珪抬腿就要再踹,胖子趕忙跳開,老將軍笑罵道:“你家小媳婦是提兵山山主的閨女,你身邊會沒厲害的打手?你要不敢去,去提兵山喊幫手,最好連那人也一起帶去離穀。準你帶八千人馬去離穀,再多也不行,如果回頭陛下問責,老子替你擔著!你要敢多帶一兵一卒,就當老子沒說過這話。”
董卓將信將疑道:“當真?你可別事後翻臉不認人,這會兒滿朝文武可都聽見了。”
說完董卓就白眼嘀咕道:“狗日的,好像到時候沒一個肯站出來給我證明清白的。”
那些南朝棟梁都會心一笑。
這董胖子陰險歸陰險,不過從來都不缺自知之明。
柳珪怒道:“老子放屁都比你發誓來得有用!”
董胖子搓手笑道:“既然這樣,去茂隆送死這種吃力不討好的髒活累活,我來我來。”
說完董卓就腳底抹油小跑走人了。
柳珪和私交不錯的楊元讚也相繼離開,黃宋濮還得留在朝堂上。
柳珪在殿外等候,等到楊元讚才走下石階,後者以惜字如金著稱,平靜問道:“董卓去茂隆而非離穀?”
柳珪笑道:“明擺著吃定了龍象軍會將離穀屠城。這兔崽子懶到了骨子裏,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
楊元讚古板地笑了笑。
柳珪突然問道:“你怎麽看待那人屠次子?”
楊元讚淡然道:“戰場之上,從無長命的萬人敵。”
董卓一溜煙跑出去,不忘回望一眼大殿,挖了挖耳朵,歎氣道:“真他娘吵!唉,這兒什麽時候才能隻有老子一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