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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敦煌城洛陽發威,黃沙地鳳年禦風(1)

  你是天下第三的新劍神,我便以飛劍殺你。


  我之所以排在你身後,隻是未曾與你一戰,僅此而已。


  這一日,依舊大雨,白衣才入城門,就遇上了走向酒鋪子的一行三人。


  在敦煌城隱姓埋名許多年的徐璞擋在兩人身前,充沛氣機勃發。


  一對陌生高手相逢,吃飽了撐著抖摟威風,這是行走江湖極為忌諱的事情,不過徐璞也顧不上這些。若說他對晚輩徐鳳年有了臣服之心,則屬滑稽荒誕了。徐璞身為當年的輕騎十二營大都督,麾下七八萬騎兵,不僅跟先鋒軍大都統吳起平起平坐,不說李義山這位知己,就算是趙長陵這位當時當之無愧的北涼首席謀士,對徐璞這位儒將也十分敬重。徐璞什麽樣的人物沒有見過?隻是徐璞行事嚴謹,恪守本分,既然心甘情願做了敦煌城的死士棋子,況且連世子殿下都敢單身赴北莽,他就有在這座城內死在徐鳳年前頭的覺悟。天下勁旅無數支,可敢說能夠徹徹底底死戰到底不剩一兵一卒的,隻有北涼軍,以及拓跋菩薩的親衛軍。徐璞以北涼老卒自居,豈會怯戰!


  你是魔道第一人又如何,能讓我徐璞多死上幾回?

  紅薯深呼吸一口。


  才要踏出一步,就被徐鳳年拉住。


  白衣洛陽入了城,眼中沒有徐璞和紅薯,隻是眼神玩味地望向換了一張生根麵皮的徐鳳年。


  徐鳳年走出雨傘,苦笑著走到徐璞身前,“原來是你。其實我早該想到的,隻是心底一直不敢相信。”


  北莽魔道唯我獨尊的梟雄伸了個懶腰,緩緩走來,任由雨點砸在衣衫上,盡顯那具不算十分凹凸有致的修長身材,說道:“黃寶妝終於死了。”


  徐鳳年站在原地,抿起嘴唇不言語。隻是心中有些想抽自己嘴巴,讓你烏鴉嘴!更加悔恨沒有帶出春秋和春雷!

  兩人相距不到二十步,紅薯是第一次見到這名大魔頭,早已視死如歸。徐璞則是第二次,當時敦煌城主“二王”即紅薯的姑姑與洛陽一戰,他曾在城頭遠遠觀看,但瞧不清麵孔,但洛陽身上的那股氣勢,換作誰都假裝不來,就算是拓跋菩薩都不行,這位白衣魔頭的那股子殺氣,獨一無二,江湖百年獨一份!

  就算近觀洛陽,有些女子麵相,但徐璞仍是打死不信他是一名女子。


  隻有在飛狐城掛劍閣那邊吃過苦頭的徐鳳年心知肚明,她的確是女子,兼具天人相和龍妃相,口銜驪珠,而且的確是年輕得很,該死的是她的卓絕天賦足可與李淳罡媲美。


  徐鳳年問道:“黃寶妝怎麽死了?你的驪珠呢?”


  既是洛陽也是黃寶妝的棋劍樂府女子沒有答複,隻是摸了摸肚子,“又餓了。”


  徐鳳年知道這瘋婆娘說過一餓就要殺人,比起那個善良無辜的黃寶妝實在是天壤之別。


  這尊當之無愧的魔道巨擘突然笑起來,連徐璞都有些眼花,她輕聲笑道:“黃寶妝不知道我做了什麽,我卻知道她做了什麽。”


  紅薯和徐璞不需淋雨,就已經是一頭霧水。


  徐鳳年正要開口,該稱呼洛陽的女子終於肯正眼看向如臨大敵的紅薯和徐璞,皺了皺眉頭,“你怎麽長得跟那老婆娘如此相似,難怪你姑姑要我留你一命。我不殺你,滾回紫金宮,此生不許踏足掖庭宮半步!”


  紅薯嫵媚笑了笑,紋絲不動。


  洛陽一步就到了紅薯身後,輕輕一掌拍向她心口,幾乎同時,洛陽這隻右手變拍作撩,撥去紅薯一踢,左手粘住徐璞的鞭腿,一旋就將他丟出去。徐鳳年雖然站在原地,成胎最多的金縷、朝露兩柄飛劍卻都已經出袖,可金縷到了洛陽眉心兩寸,就懸停輕顫,不得再近,朝露更是在她心口三寸外停頓不前。紅薯和徐璞正要聯手撲殺過來,好給徐鳳年蓄勢馭劍的時機,不料驟然間,天地變色,雨絲如千萬柄飛劍向二人激射而來,兩人僅是抵擋劍勢,就苦不堪言,拚著千劍萬剮才前進些許。


  要知道,洛陽是近百年以來進入天象境界的最年輕一人。這一點,比武榜前三甲的王仙芝、拓跋菩薩和鄧太阿都要來得驚世駭俗。


  徐鳳年完全放開對二劍的駕馭,神情平靜,分別看了一眼兩人,然後注視著一襲白衣的魔頭洛陽,搖頭道:“紅薯,徐璞,你們先走,不要管我。”


  紅薯率先轉身,徐璞猶豫了一下,也往後撤退。


  洛陽破例並未追殺。大概是覺著眼前那柄金縷飛劍有些意思,伸出兩根手指,夾住下墜的金黃色飛劍,不去理睬心口附近墜地的朝露,說道:“姓徐的,你有些道行啊,越來越出息了,怎麽入的金剛境,又怎麽受的傷?”


  無所憑依的朝露直直掉落地麵,被水槽傾瀉不盡的雨水遮掩。


  徐鳳年不去看朝露和金縷,問道:“一定要殺我?”


  洛陽手指微微用力,金縷彎出一個弧度,繼而聽她笑道:“給個不殺的由頭,說說看。算了,反正你怎麽都得死,我更想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徐鳳年直截了當說道:“徐鳳年。”


  洛陽麵無表情地說道:“沒有徐殿匣好聽。”


  徐鳳年笑了笑,不見任何氣機牽引,便見朝露暴起,再度刺向白衣魔頭的心口,這一擊,足夠陰險刁鑽,時機把握也天衣無縫,恐怕像是目盲琴師薛宋官都要措手不及。


  可她隻是輕輕咦了一聲,又是雙指伸出,夾住這柄略顯古怪的通靈飛劍,恍然道:“吳家養劍秘術。似乎你的劍道天賦跟你耍刀一樣不太行啊,身上共計十二柄飛劍,唯獨這柄小玩意兒劍胎大成。”


  頭一回被嘲諷天賦的徐鳳年沒有跳腳罵娘,安靜站在原地,心有靈犀的徐璞和紅薯都止住身形,以三足鼎立之勢圍住白衣女子。


  大雨漸停歇。


  此地無山,不見雨後山漸青。


  洛陽問道:“你是李淳罡的半個徒弟,這個我聽說過。不過你跟鄧太阿有什麽關係。你們最好有些關係,我一路殺來,就是想傳話給這位新入劍仙的劍客,想和他一戰。”


  “你真當自己舉世無敵了?”徐鳳年呸了一聲,笑道,“還我黃寶妝,相比你這個魔頭,我更喜歡那個溫婉妹子。”


  洛陽笑了笑,殺氣橫生,不過不是針對口無遮攔的徐鳳年,而是城頭上一名負無名劍的男子,譏諷道:“難怪你膽氣足了,原來是他傳音給你。”


  烏雲散去,天上隻有一縷陽光透過縫隙灑落人間,恰巧映照在那名劍士身上。


  恍恍惚惚如仙人下天庭。


  那名麵容並不出彩的中年劍士飄然落下,有些笑意,“我是有傳音給這小子,不過原話是要他說你也配瞧不起鄧太阿?”


  徐鳳年撇了撇嘴角,“要是換成李淳罡,還差不多。”


  洛陽屈指彈掉兩柄可有可無的飛劍,望向這名才與拓跋菩薩戰過的當代劍士新魁首,眼神炙熱。


  她一跺腳。


  滿街雨水濺起,便是無數柄飛劍。


  你是天下第三的新劍神,我便以飛劍殺你。


  我之所以排在你身後,隻是未曾與你一戰,僅此而已。


  這就是天下第四人洛陽的自負!

  鄧太阿不去看那些劍意凜然的萬千飛劍,隻是看了眼徐鳳年,平淡道:“這一戰,是鄧某欠了李淳罡的萬裏借劍傳道之恩。你站遠點閉上眼睛仔細看好了。”


  閉上眼睛仔細看?

  外人可能不懂,初入金剛境的徐鳳年卻深諳個中三昧。


  就像劍胎大成以後,以氣馭劍就成了雞肋,遠不如心之所向劍之所至。方才無法一擊得手,不是飛劍不夠淩厲,而是徐鳳年自身養神仍有不足,若是殺人術真正舉世無雙的鄧太阿使來,洛陽豈能那般閑適輕鬆。鄧太阿劍招自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這一點連李淳罡都不曾否認。徐鳳年睜眼觀戰,就要撿芝麻丟西瓜,得不償失,閉眼以後,五感消失一感,其餘四感無形中就可增強幾分,這與瞎子往往相對耳力出眾聾子容易視力出彩是同一個淺顯道理。


  他讓紅薯和徐璞放心離去,這才沿著街道掠去,離了將近半裏路,盤膝閉目而坐。


  這一日,不僅敦煌城南門城牆全部倒塌,以徐鳳年所坐地點為南北界線,南邊城池全部毀去。


  這一戰的最終結果,第三仍是第三,第四仍是第四。


  當徐鳳年睜開眼睛,隻看到鄧太阿蹲在一旁,不見魔頭洛陽蹤影,徐鳳年瞧見一張臉色如金黃薄紙的慘淡臉孔,心中震撼。背了一柄無名劍的鄧太阿道望向滿眼的溝壑縱橫城垣倒塌,平靜道:“跟拓跋菩薩一戰後,不勝不敗,一路東行到吳家九劍遺址,期間出現過提兵山山主,棋劍樂府的銅人,還有幾名魔頭,都各自戰上過一場,至於這個才勝過洪敬岩的洛陽,我早已禦劍空中發現了她。這場車輪戰,由拓跋菩薩起頭,由洛陽結尾,不枉此行。你小子運氣不好,她入城後其實原本沒了殺機,察覺到我劍氣傾瀉以後,才想要將你當作魚餌,迫使我現身。”


  徐鳳年笑道:“北莽這次做事好像不地道。”


  沒有毛驢也沒有桃花枝的新劍神站在一道鴻溝之前,“見水劈水,見山開山,這本裏就是李淳罡借給我的劍道,就算武榜九人都在前頭等著,也絕無繞道的可能。這種大道理,說給別人聽,興許有些掃興,不過你既然獨身來了北莽,想必多少能領會一些。”


  似乎知道徐鳳年要問什麽,鄧太阿浮現一個溫暖笑臉,緩緩說道:“李老前輩那一劍既是開山又是開天,我以劍術問道,走了條羊腸小徑,前輩萬裏借劍,不是要我走他那條陽關大道,而是指點了那條路上的風景氣象給我看,並非要我改換道路,這才是可貴之處。我曾贈劍與你,刻意隱瞞十二飛劍的秘密,除了要你自行悟道修行,未嚐不是我的性子不夠爽利使然,如果是換成李前輩來做,可能就不會如此扭捏。”


  徐鳳年點了點頭。


  鄧太阿轉頭瞥了一眼,眼中有笑意:“你倒是爽利,不矯情。難怪李淳罡對你有些看好。”


  徐鳳年笑容羞赧,除了鄧太阿武道地位超然,當然是因為還有一層沾親帶故的便宜關係在,晚輩跟親戚長輩相處,這對於徐鳳年來說是十分陌生的處境。鄧太阿僅就容顏氣韻而言,不是如何卓爾不群的男子,人到中年,笑臉泛泛,更多像是個好脾氣好說話的鄰居大叔,甚至還不如賣酒多年的徐璞更有雅氣或是威嚴,尤其是劍不出鞘時,返璞歸真,就越發不顯山露水,和藹和親。當然,徐鳳年也曾私下想象過鄧太阿倒騎驢搖桃花的畫麵,青山綠水間,或是槍林箭雨中,想必應該也會十分高人風範,可惜都沒能見著。


  鄧太阿望氣一番,問道:“如何受的傷?”


  徐鳳年輕聲道:“跟幾百鐵騎打了一架,有點力所不逮。”


  鄧太阿調侃道:“跟你爹一個德行,年輕時候都不安分。說實話,我前些年一直覺得徐驍配不上我姐,替她不值,這趟去北莽,邊境上給攔了下來,被徐驍死皮賴臉逮住,灌了一通酒,印象改觀不少。雖然還是沒明白當年我姐為何要跟他私奔,不過覺得跟了徐驍這個大土棍,起碼過得開心舒服,別的不說,徐驍這輩子就娶了她一個媳婦,就很難得,也就沒什麽對不對得起了。對了,你金縷劍胎成就大半,是他山之石攻玉,我不好奇,倒是朝露一劍,如何妙手偶得,說來聽聽。”


  徐鳳年回頭指了指巨仙宮殿群,笑道:“在屋頂想了一晚上事情,旭日東升,一線晨曦由東向西推移而來,落在身上,就無緣無故想通了。也是那時候才醒悟每柄飛劍通靈以後,就是一種秘劍術。”


  鄧太阿點頭輕聲道:“無根器者不可與其談道,就是這個道理了,你的天資,不錯。”


  徐鳳年小心翼翼問道:“我眼拙,沒看出你和洛陽勝負是否懸殊。”


  鄧太阿笑道:“不懸殊。洛陽新敗棋劍樂府同門師兄洪敬岩,乘大勢而來,我卻連番苦戰,所以她雨劍八百道,都結結實實刺中了我,這會兒五髒六腑並不好受,不過既然到了世人眼中的陸地神仙境界,還扛得住;至於她,隻受了我一劍,擊碎了心竅處驪珠,算是一珠抵一命。一半是她故意所為,一半是難逃此劫,興許她邀約一戰,本就是想要一舉兩得甚至一箭三雕。其中古怪,你要是有膽量,自己去探究。”


  徐鳳年直截了當地搖頭道:“她不來找我就萬幸了,絕不敢去自尋晦氣。”


  鄧太阿看了眼天色,輕聲感慨道:“王仙芝這老頭兒,都等了一甲子,我們這些人都沒能把他拉下來,拓跋菩薩和曹長卿也都不行。以後就看你、洛陽、南宮仆射這些年輕人了。”


  徐鳳年一臉訝異。


  鄧太阿沒有賣關子,給出答案,“我要尋訪海外仙山異士,砥礪劍道。”


  他複又豁達笑了笑,“天下劍士百萬眾,應該有幾人真心去為劍而生,為劍而死。說不定以後我若是無法返回中原,臨死之前,也會借劍一次。省得江湖忘了鄧太阿。”


  他隨即修正道:“鄧太阿忘記無妨,不能忘了鄧太阿的劍。”


  鄧太阿臨行前,指了指身前滿目瘡痍的光景,見到徐鳳年點頭,最後說了一句:“北莽清淨福地道德宗有一座霧靄天門,你有機會一定要去看一看。”


  鄧太阿負劍輕吟,飄然遠去,“夢如蕉鹿如蜉蝣,背劍掛壁崖上行。”


  接下來整整三天,南門一線,都可以看到一個年輕書生在那裏仔細端詳每一條劍痕,每一條溝壑。


  整座敦煌城都沒心思放在這等小事上,知道魔頭洛陽進城入主掖庭宮後,幾乎一夜出逃近萬人,後來見洛陽不曾濫殺無辜,又有紫金宮宮主燕脂張榜安撫,才有三四千人陸續返城。除了新近成為武榜第四人的白衣洛陽,談論最多的還是一鳴驚人的賣酒郎徐璞,成了敦煌城副城主,爬上了兩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有說此人是舊城主的麵首,也有說他是一位隱藏很深的魔頭巨梟,一些個光顧過鋪子的酒客,都沾沾自喜,揚言早就慧眼看出了徐璞的能耐,至於接到老宦官登門親送十幾套瓷器碗碟和五六副春聯的喬老板,短暫的戰戰兢兢過後,更是倍感蓬蓽生輝,地位暴漲,一躍成為城內身份顯眼的商賈。徐鳳年本就是外人,不理俗事,隻顧著埋頭從千萬道痕跡中找尋劍術定式,與刀譜相互印證,受益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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