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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徐鳳年仗劍拒敵,敦煌城禍起蕭牆(5)

  宇文亮坐在文惠樓頂層閣樓臨窗小榻上,慢悠悠品茶,笑眯眯望向茅家府邸的翻天覆地,心情極佳。他與茅銳這個香癖不同,嗜好飲茶,小榻上又有一方大茶幾,擺有茶爐茶碾茶磨湯瓶在內的十二件茶具,雅稱“十二先生”。宇文亮飲茶,從不要丫鬟侍女動手,都是獨自煮茶獨自飲,至多一人相伴,少有兩人以上同品,用這位八萬老叟的話說就是茶如女子,獨樂樂才盡興,眾樂樂成何體統。今天他顯然興致很高,榻上破例坐了兩位男子,年老者正是端木家族的家主端木慶生,年輕一些的是宇文亮嫡長子宇文椴,器宇軒昂,顧盼生輝,一看便知是位家境不俗的風流人物。敲門聲響起,一名與端木慶生有七八分相似的中年男子走入這間茶室,摘下厚重蓑衣隨手掛在屏風角上,外邊暴雨大如黃豆,蓑衣滴水不止,宇文椴瞥見以後眯了眯眼睛,但隨即揚起一張讓人好感倍生的溫煦笑臉,下榻穿鞋相迎,喊了一聲“重陽兄”。後者擺擺手,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榻邊上,拿過一塊茶巾擦拭臉頰。宇文亮笑聲舒朗,說道:“端木重陽你這個潑皮貨,一屋子雅氣都給你的俗氣衝散了,晦氣晦氣!”


  “宇文伯伯,你再這般不留情麵,小心我禍害你孫女去,她長得可靈俏,合我口味。”男子嬉笑道,喝了一杯茶水,牛飲解渴,果然俗不可耐。


  這個叫端木重陽的男子,是端木家的二公子,地位與宇文椴相當,不過性子卻截然相反。三十而立,成家立業,至今還是八字沒一撇的事情,讓他父親端木慶生愁出不少白頭發來。端木重陽是兩州邊境上久負盛名的刀客,經常跑去殺馬賊玩,殺著殺著竟然還跟一股大馬賊的頭目成了結拜兄弟,若非家族阻攔,他差點把自己妹妹拐騙出去給馬賊當壓寨夫人。端木重陽也是唯一一個敢在茅家如日中天時出手教訓茅氏子弟的爺們兒。三家互成鄰居,遠親不如近鄰,加上姻親,表麵上還算融洽,端木重陽、宇文椴和茅衝、茅柔兄妹都是青梅竹馬的玩伴,隻不過這些年端木重陽跟宇文椴有些有意無意的疏遠。少年時代,這兩位敦煌城內首屈一指的公子哥都喜歡跟在茅衝屁股後頭當嘍囉,可惜茅衝死得早,尚未及冠就死於非命,暴斃於采磯佛窟那邊,至今沒查出到底是仇殺還是情殺。


  端木慶生隱忍許久,見這個次子還是一臉玩世不恭,終於忍不住拍案怒道:“你去茅府作甚?茅衝那寡婦把你魂兒都勾去了?一隻破鞋,你丟人不丟人?壞了兩家大事,你拿什麽去賠!”


  宇文椴又眯起眼,低著頭品茶。宇文亮始終微笑不語。端木重陽挑了挑眉頭,跟自家老子針鋒相對說道:“大事啥,咱們兩家背著主子躲起來算計利益就是大事?也不怕遭到燕脂那小婆娘的猜忌?要我說來,這次瓜分茅魯兩家和陶勇的地盤,咱們就不該仗著護駕有功咄咄逼人,真以為是咱們護的駕?還不是主子早就設好的局,等著那幾個老狐狸主動跳入火坑。再說了,真計較起來,也是一人一劍擋在城門口的年輕人功勞最大,我也沒聽見他怎麽叫嚷著要報酬啊,總不可能跟燕脂關上門那個啥一番就行了吧,怎麽不見他撈個金吾衛統領當當?嘿,這是人家故意給咱們瞧的唱雙簧,敲打我們不要得寸進尺。爹,你要是不去茅家鬧騰幾下,故意留給這婆娘一些把柄去小題大做,我倒要看你叼進嘴裏的肉會不會吃壞肚子。”


  端木慶生作勢要拿起類玉似冰的東越青瓷杯,去砸這個滿嘴胡言的混賬兒子,宇文亮趕緊攔下,拉住親家的手臂,打趣道:“別扔別扔,這小子不怕疼,我可心疼杯子。”


  端木慶生氣呼呼道:“宇文兄,你聽聽這兔崽子的話,什麽叫叼,當老子是狗嗎?”


  宇文椴拎著一柄精美茶帚,彎腰低首,嘴角微微翹起,眯眼冷笑。


  等端木慶生氣順了,宇文亮自顧自望著越瓷青而茶色綠的景象,撫須淡然笑道:“其實重陽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咱們啊,吃相是不太好,難免惹人嫌。你我兩家是見不得光的北涼棋子,禍福相依,確實不用擔心那個來曆古怪的小姑娘虧待了咱們,大可以明麵上吃得少些,暗地裏多拿一些也無妨,如此一來,方便巨仙宮安撫人心。說句不好聽的,別嫌‘狗’這個字眼難聽,咱們兩家啊,就是人家養的走狗,咬人之前得夾緊尾巴不吭聲,該咬人了就得鉚足了勁,好不容易該吃食了,吃多吃少,還得看主子的臉色和心情。”


  端木慶生滿臉怒容,他是個舞槍弄棒的粗人,談吐文縐縐不來,實在想不出反駁的言辭,隻得生悶氣,倒是端木重陽哈哈大笑,“伯伯這番話實在精辟。”


  宇文亮笑道:“那就這樣定下調子,少吃多餐,慢慢來?親家,要不你我都先吐出幾塊肉?”


  端木慶生猶豫了一下,轉頭瞥見那個滿城笑話的兔崽子順手摸了一隻茶盞入袖,氣不打一處來,也不好道破,隻得甕聲甕氣點頭道:“反正這些年都是大事隨你。”


  心不在焉喝過了茶,端木慶生幾乎是拎拽著兒子離開茶室書樓,宇文椴正要開口說話,沒個正行的端木重陽小跑進來,笑著拿走掛在屏風上的蓑衣。


  宇文亮等到腳步聲遠去,才看了眼茶幾上少了一位小先生的殘缺茶具,這一整套就報廢了,不由輕輕歎息一聲。


  宇文亮再無飲茶的興致,隻覺得厭煩,望向窗外雨幕,問道:“你可知道那個叫徐璞的廢物,是以後敦煌城大紅大紫的新權貴?”


  宇文椴皮笑肉不笑道:“已經知道了。”


  宇文亮問道:“知道了身份,可曾知道如何相處?”


  宇文椴臉色陰沉道:“大不了將那個不要臉的賤貨改嫁回去,端木中秋本來就是個隻會讀死書擺弄文采的廢物,一對狗男女,看著就惱火,拆散了萬事大吉。聽說端木中秋新看上了一個妓女,想要納妾,就讓賤貨假裝打翻醋壇子,正好安上一個妒婦名頭,休妻出戶,名正言順,反正徐璞那個窩囊廢不介意這種事情。”


  宇文亮怒極,拿起茶杯就狠狠砸過去,額頭出血的宇文椴一臉愕然,宇文亮罵道:“蠢貨,你真當徐璞隻是一介莽夫?北涼出來的死士,有哪個是庸碌之輩?就算才智不堪大用,北涼另外有高人躲在幕後出謀劃策,那實力駭人的徐璞瘟神,也是我們宇文家招惹得起的?”


  宇文椴撫著額頭,鮮血從指間滲出,嘴硬說道:“我給他找回女人,怎就成壞事了?”


  宇文亮怒氣更盛,抓起杯子就要再度砸過去,不過見著嫡長子的堅毅眼神,不由頹然歎氣道:“你啊你,想事情怎就如此一根筋直腸子。女子心思自古難料,你那個妹妹向來性子剛烈,受到如此羞辱,即便遂了你我父子的心願被迫改嫁,你真當她一怒之下,不會失心瘋了去徐璞那邊告狀?自古重臣名將,沒死在沙場上,有多少是死在君王枕頭上的陣陣陰風?此事休要再提!”


  宇文椴習慣性眯眼,鬆開手後,慢慢拿起茶巾擦拭,微笑道:“我有一計,可以禍水引去端木家。”


  宇文亮眼睛一亮,將信將疑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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