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溫柔鄉好夢好眠,敦煌城春光旖旎(1)
徐鳳年嗯了一聲,低聲道:『希望世間多一個苦心人天不負。』
男人贏了江山,贏了美人,不過任你豪氣萬丈,多半還是要在床榻上輸給女子的。
任勞任怨的徐鳳年總算沒死在女子肚皮上,主要是紅薯沒舍得,臨了她嬌笑著說要放長線釣魚,慢慢下嘴入腹。不過徐鳳年精疲力竭,躺在小榻上氣喘如牛,沒力氣去反駁。
盡情盡歡雲雨過後,紅薯依偎在徐鳳年懷裏,一起望向窗外如同一隻大玉盤的當空明月。以前梧桐苑裏的丫鬟們一起陪同世子殿下中秋賞月,都是綠蟻黃瓜這些爭風吃醋喜歡擺在臉上的二等丫鬟,猜拳贏了就去他懷裏,紅薯隻會柔柔笑笑坐在不遠不近的地方,伺候著那個有一雙漂亮眼眸的年輕主子。她們喜歡他的多情,喜歡嘰嘰喳喳聚頭說些他在外頭如何拈花惹草了,然後個個氣呼呼幽怨,想不明白怎就舍近求遠,去青樓勾欄裏頭臨幸庸脂俗粉,唯獨紅薯鍾情他的涼薄無情。
她貼在徐鳳年心口聽著心跳,手指摩挲著他的腰身,不覺又起興致,頓時身子酥軟如玉泥,滿眼春情,望向公子。
徐鳳年繳械投降道:“女俠饒命。”
紅薯瞥了眼徐鳳年的腰下,俏皮地伸手一彈,笑道:“奴婢在六嶷山上初見公子,還有些納悶為何明明練刀卻去背劍,現在知道了,公子劍好,劍術更好。”
徐鳳年無奈道:“別耍流氓了。”
紅薯輕聲道:“遠在數千裏以外,誰都不認識我們,真好。”
徐鳳年才坐起身,熟稔公子脾氣的紅薯披了件綢緞子外裳,下榻去拿過底衫,回榻後半跪著幫他穿好,戴好紫金冠,再伺候穿上那件紫金蟒衣,然後用兩根手指撚著紫金冠的絲帶,站在他身前,眯眼笑道:“公子,真的不做皇帝嗎?”
徐鳳年搖頭道:“要是做皇帝,尤其是勤政的君王,別的不說,就說咱們耕作的時候,就會有太監在外頭拿著紙筆記錄,若是時間長久了,還會用宦官獨有的尖銳鴨嗓子提醒皇帝陛下珍重龍體。不是很掃興?不過要是做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君,一旦亡國,你瞧瞧那件龍袍的舊主人,不說嬪妃,連皇後公主都一並成了廣陵王那頭肥豬的胯下玩物。西楚的皇帝皇後,也就是運氣好,碰上了徐驍,換成顧劍棠燕剌王這幾位,你看看是怎樣的淒涼場景。”
紅薯歎息一聲。
徐鳳年平靜問道:“聽師父李義山說仍有‘皇帝寶座輪流坐,明天到我北涼軍’的‘餘孽’,還說這些人既是忠心耿耿又是冥頑不化,以後可以成為我對付陳芝豹的中堅力量,那你算不算一個?”
紅薯抬起頭,與他直視,眼神清澈,搖頭道:“奴婢沒有投了哪家陣營派係,隻聽公子的。”
徐鳳年自嘲道:“才歡好過,說這個是不是很煞風景,有拔卵不認人的嫌疑?”
紅薯笑臉醉人,使勁搖頭,“奴婢最喜歡公子的這股子陰冷,就像是大夏天喝了一碗冰鎮梅子湯,透心涼,舒爽極了。”
徐鳳年伸了個懶腰,“你已經病入膏肓,沒得治。要不出去走走?會不會牽一發而動全身,給你惹來麻煩?”
紅薯一邊穿上尋常時候的裝束,一邊笑語答複道:“無妨的,姑姑治理敦煌城,以外鬆內緊著稱於橘子州和錦西州,就像那夜禁令一下,被更夫發現,稟告給巡騎,後者可以不問事由擊殺當場。聽姑姑說當初禁令推出時,效果不好,她也不急,後來有一名臨近金剛境的魔頭遊曆至敦煌城,半夜違禁行走,姑姑得到消息,非但沒有息事寧人,而是一口氣出動了巨仙宮外的全部侍衛,大概是五百騎,那一場街道截殺,血流成河,魔頭事後被懸首城頭,打那以後,敦煌城的夜禁就輕鬆百倍。”
徐鳳年和她走出慶旒齋,一個玉帶紫蟒衣,一個錦衣大袖,十分登對。涼風習習,這一雙身份吊詭的公子丫鬟在月下愜意散步,走到隔開內廷外廷的兩堵紅牆中間,徐鳳年一隻手抹在牆壁上,突然問道:“五百騎截殺高手,你給說說是怎麽個殺法。”
紅薯回憶了一下,慢悠悠說道:“一般說來,北莽成名的魔頭都喜歡落單行走,也不會主動和朝廷勢力鬧翻,大抵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加上北莽律令相對寬鬆,也就少有這類硬碰硬的事情。那名魔頭之所以抵死相擊,可不是他骨頭硬,而是姑姑親自壓陣,帶了幾名武道高手,不許他逃竄溜走。敦煌城有七八萬人,守城士卒都稱作金吾衛騎,都是輕騎兵,短刀輕弩,夜戰巷戰都不含糊,一半在巨仙宮外,一半在城外。其中有四五十人都是江湖草莽出身,身手不錯,在外邊犯了事,走投無路,才投靠敦煌城,姑姑也以禮相待,有功者,甚至將一些大齡宮女賞賜給他們。那場大街戰事,大致說來,就是兩側屋頂上蹲有百餘弩手,不是不能多安排一些弩手,隻不過受限於射程,一百人已經足夠,其餘四百騎兵屯紮街道兩端,三騎並列,一輪衝殺,東西兩頭各出二十騎,分別由一名武力不俗的校尉帶頭,戰死殆盡以後,屋頂箭矢就會一撥撥激射投下,不給魔頭喘息機會,當下一批騎士衝至,就停弩不動,恢複臂力。這裏頭有一點很關鍵,除去巨仙宮五百金吾衛騎兵,還有三十幾人的黃金甲士,專門針對敦煌城內犯禁的武林人士,這些人不擅長騎兵作戰,就被姑姑偷偷分散藏入衝鋒隊伍,每次兩人三人,伺機偷襲刺殺,屋頂上也安插有一批,他們準許敗退,身份和職責形同刺客。如此一來,第六次騎兵衝殺中,魔頭就力竭而亡,被馬蹄踩踏成一攤爛泥。”
徐鳳年點頭說道:“這很像咱們北涼軍當年對陣一劍守國門的西蜀劍皇,都是鐵騎和死士雙管齊下明暗交替,加上那名皇叔也心存必死之心,這才有了那讓整個江湖寒心的一幕。上次沈門草堂,說到底還是少了一個一品高手坐鎮,而且配合不夠嫻熟,那批弓弩手數量過少,造成不了實質性傷害,否則我絕不可能那麽輕鬆下山。我很好奇兩百年前吳家九劍是如何破得北莽萬騎,敦煌城這邊有沒有文獻秘錄?”
紅薯笑道:“姑姑是個武癡,除了珍藏兵器,還有一些冷僻秘笈,再就是喜好點評天下武夫,都寫在紙上。奴婢對這些都不怎麽感興趣,回頭去給公子翻出來。”
徐鳳年玩笑道:“你放心,我一時半會不離開敦煌城,想看看一座城池是如何運作的,所以在這件事上不必藏藏掖掖。”
紅薯摟著徐鳳年的胳膊,胸前那一團物事真可謂是分量驚人,壓迫得徐鳳年又有些心神蕩漾,隻聽她嬌笑道:“奴婢哪敢糊弄公子。”
徐鳳年感慨道:“這裏真像是皇宮大內。不知道天底下最大的那一座,是怎樣的景象,早知道當初碰上三入皇城的曹長卿,多問幾句。”
紅薯笑道:“這裏倒是也有宮女宦官,不過不多,就幾百人,不好跟太安城皇宮去比。太安城出了一位人貓韓貂寺,跟曹長卿死磕了三次,實在是閹人裏的奇葩。奴婢這巨仙宮,大小老幼宦官都沒出息,倒是宮女個個姿容上品。姑姑以前跟五大宗門裏第四的公主墳一位密妃宗主以姐妹互稱,這個門派是北莽第一大的大魔教,女子居多,極為擅長蠱惑男子,采陽補陰,調教出的女子更是絕品。巨仙宮的敦煌飛仙舞,就脫胎於公主墳的一門絕學,公子要不要看?隻聽說有無數男子瞧見了後喪心病狂的,沒聽過有誰還能老僧入定做菩薩的,因此又有長生舞一說,意思是誰能不動如山,就算是證道長生了。可惜敦煌飛仙舞比較公主墳的長生舞,隻得了三四分精髓。”
徐鳳年直截了當說道:“不看白不看。就算沒法子長生得道,看了養眼也好。”
紅薯巧笑倩兮,眼底秋波裏沒有半分幽怨冷清,這便是她的乖巧智慧了。
徐鳳年摟住她腰肢,躍上高牆,一路長掠,挑了一座敦煌城中軸線上的雄偉宮殿屋頂躺下,身邊就是屋簷翹角,鬆手後望向頭頂那輪明月。徐鳳年指了指,輕聲道:“小時候問別人月亮上到底有沒有住著仙人,身邊人都問了一遍,答案各異。我娘親說有的,隻要飛升,就可以住在天上。徐驍不正經,也說有,還說天上下雨就是天人撒尿,打雷是放屁,冰雹是拉屎,那會兒害得我每逢下雨,就不敢出門。二姐跟師父李義山一般,不信鬼神之說,都說沒有。大姐喜歡與二姐頂牛,偏偏說有,一次中秋,就跟二姐賭氣,抱著我說以後她死了,肯定就要和娘親一起在月亮上看著我,還故意對二姐說你不是不信飛升嗎,你死了就再見不著兩個弟弟了,把二姐氣得差點動手打人。說實話我也不懂兩個姐姐為什麽總是吵架,那時候不懂事,還喜歡煽風點火,樂得見她們瞪眼睛鼓腮幫。你也知道我二姐多驕傲的一個人,也就隻能在這種雞毛蒜皮的家事上讓她惱火了,什麽軍事國事天下事,她都跟下棋計算一樣,因為漠不關心,才可以心算無敵。記得每次打雪仗,跟她做一夥兒,那叫一個隆重,都被她折騰得跟行軍打仗一樣,總是大勝而歸,她也不膩歪。有一次我偷偷往她後領口塞進一個小雪球,她追著我打了半座王府,徐驍沒義氣,就在那兒傻樂,我被二姐不痛不癢拾掇了一頓後,就攆著徐驍追殺了半座王府,解氣啊。現在想想看,天底下有幾個徐驍這樣憋屈當老爹的?沒有了吧?有我這麽個不爭氣兒子,不氣死都算好的了。及冠以後,我也不想做什麽皇圖霸業,就是隻想著做好兩件事:習武,親手給娘親報仇;掌兵,給徐驍一個肩膀輕鬆點的晚年。”
紅薯握著徐鳳年微涼的手,沒有勸慰什麽。
徐鳳年搖了搖腦袋,笑道:“真的有飛升就好,我願意相信騎牛的。”
紅薯輕聲笑道:“聽說洪洗象是呂祖轉世,那公子你可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物了,都揍過呂祖神仙,還是經常揍。”
徐鳳年笑了笑。
紅薯側過身,一手托著腮幫,另一隻手雙指抹過她家公子的睫毛,柔聲道:“公子,你的睫毛可長了,以前做夢都想摸上一摸。”
徐鳳年沒有阻攔她的小動作,說道:“紅薯,等我離開敦煌城,你也回北涼,別做什麽死士棋子了,以後做我的側妃。徐驍也會答應的,他有一點很好,對誰都不問身世。連青黨女子陸丞燕都做得,你就做不得?”
紅薯搖了搖頭。
這興許是她這輩子第一次不答應。
徐鳳年轉過身皺緊眉頭。
看似性子柔弱卻骨子裏異常執著的紅薯眨了眨眸子,“做了牽線木偶一般的側妃,還怎麽殺人啊?”
徐鳳年沒好氣道:“你喜歡殺人?”
她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徐鳳年瞪眼。
紅薯躲入他懷中,悄悄說道:“公子喜歡隻當一個做樣子的北涼世子嗎?”
徐鳳年歎氣道:“將心比心,道理我懂,可你就不許我不講理嗎?”
紅薯如小貓兒一般蜷縮在他懷裏,“是紅薯不講理,奴婢本該萬事都聽主子的。”
徐鳳年默不作聲,猛然眼睛一亮,眯起那雙讓女子豔羨的眸子,拍了拍紅薯的圓滾翹臀,命令道:“坐上來!”
紅薯騎在他身上後,一臉懵懂嬌羞,小聲問道:“公子,要在這兒嗎?”
徐鳳年狠狠道:“你說呢?”
“知道嗎,姑姑說奴婢與那北莽女帝年輕時有七八分相似哩。”
她窸窸窣窣褪下裙內束縛,附耳膩聲道:“公子,殿內有一張龍椅,明兒奴婢穿上龍袍,去那兒。”
初出茅廬的少俠遇上了一樣才出道的女俠,結果一敗塗地,隻能讓女俠饒命。送了紅薯回去休息,徐鳳年心底也不指望最近幾天能夠在殿內龍椅上做那苟且之事,女子初破瓜,就天天盤腸大戰,也未免太不憐香惜玉。徐鳳年獨自回到宮殿屋頂坐著發呆,期間子時養劍玄雷,之後依次滴血青梅、竹馬,當拂曉以後,朝霞緩緩於東方天邊絢爛綻放,徐鳳年望著九天之上的瑰麗景象,此時恰值巨仙宮悠揚晨鍾響起,一聲遞一聲,聲聲相傳,不絕於耳。不知為何,興許是長樂峰一場廝殺抒發盡了戾氣,徐鳳年胸中轉換有一股浩氣鼓蕩,氣機流轉速度遠遠超過平時,尤其是當他站起身,親眼看到天地間朝暉由東推移至西,那一縷霞光灑落眼前,徐鳳年盤膝而坐,馭劍朝露出袖,飛劍劍芒暴漲。
這柄十二飛劍中隻算中下質地的飛劍脫手而飛,不受控製,歡快飛旋。
如同神怪誌異中的妖物,數百年艱辛修為,一朝悟道得性靈。
劍胎圓滿。
有一劍東來。
徐鳳年欣喜若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當下無需氣機牽引,心念一動,飛劍朝露便一閃而逝,心之所向,劍之所至。逗弄許久,徐鳳年滿腦子就隻有一個毫無高手可言的想法:你娘的,終於可以少養劍一柄了!徐鳳年沒有急於收劍,而是安靜坐在原地,看著朝露飛行的軌跡,眼中一點一點露出驚駭神色,然後死死抿起嘴唇,咬牙切齒道:“好一個鄧太阿,飛劍之妙,根本不在飛劍本身,甚至不在養劍,而在所藏劍術!”複又自嘲道:“早說的話,以我的性子肯定就要削尖腦袋去尋捷徑了,還是不說的好。”
他揚起一個笑臉,五指翻動,飛劍縈繞,好似情竇初開的嬌憨女子,讓徐鳳年越看越想笑,這恐怕就是習武的樂趣所在了。武道一途,苦心人天不負,如果再碰上一些機緣,就會有各種柳暗花明又一村,會有跳出井底天地豁然開朗的驚喜。徐鳳年收起朝露回劍囊,跳下屋頂,走在紫金宮中,返回慶旒齋,以他練刀習武前唯一拿得出手的記憶,居高臨下認清了宮殿庭院的脈絡,不會迷路。興許是紅薯有過發話,一些早起做事的宮女宦官都畢恭畢敬,雖未跪地行禮,也是低頭側立,絕不敢多看一眼。
看到她斜靠院門等候著自己歸來,徐鳳年有些失神。
紅薯柔聲道:“公子,奴婢已經照著你的口味,做好了一份清粥、幾碟小菜。”
徐鳳年點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就不知道一些養生之道?不會偷個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