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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李義山溘然長逝,徐鳳年混跡行旅(5)

  原先有些神色拘謹的馮山嶺豪邁笑道:“徐公子是爽快人,這趟倒是馮山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既然徐公子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姓馮的也就不搗糨糊含含糊糊了,實在是職責所在,不敢掉以輕心。先前馬賊被擊退,卻談不上死傷慘重,馮某就怕徐公子是那些馬賊的內應,這些天都暗中讓一位斥候出身的兄弟在外圍打探消息,不過都沒有馬賊的蹤跡,這不明天就要進入軍鎮歇腳,就覺著應該是冤枉徐公子了,馮某和兄弟們都是隻知道舞刀弄槍的粗人,但臉皮還是要的,這就想著來給公子致歉幾句,任打任罵。”


  徐鳳年擺手道:“人之常情,馮老哥多慮了,設身處地,出門在外我也會謹慎再謹慎一些。”


  馮山嶺不是健談的玲瓏人物,一口氣說完醞釀許久的言辭,也就不知道該說什麽。徐鳳年猶豫了一下,問道:“聽羅老先生說馮老哥以前是北涼的擘張弩手?”


  馮山嶺露出一抹恍惚,笑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徐鳳年在身邊撿起一顆扁平石子,打了一記水漂,說道:“涼莽邊境專設控弩關,不讓弓弩越境流竄,馮老哥恐怕有些年沒有摸到擘張弩了吧?”


  曾經因為材力出眾才得以成為北涼踏弩手的粗糙漢子苦笑感慨道:“是啊,還記得退出軍伍前的時候,一個大老爺們兒,蹲在地上摸著擘張弩,偷著哭了半天。這些年給羅家當護院武教頭,仗著當年在北涼軍學來的本事,傳授十幾位羅家庶子的箭術和馬術,也順便積攢了些銀子,本想著好不容易終於可以買張好弩過過手癮,不料去年家裏添了個不帶把的閨女,媳婦說是現在就要給女兒存下嫁妝,買這買那的,不說別的,就說那張雕花女兒床,不說其餘配套的梳妝台洗臉架銀櫃椅凳,一張床就要六十兩銀子。唉,這銀子也就像流水一樣花了出去,把我給氣得喝了好幾天悶酒,後來回到家見到自家小閨女紅撲撲的臉蛋,也就立馬消氣了。”


  徐鳳年會心一笑,“閨女像馮老哥還是像嫂子?要是像馮老哥多一些,的確是要多準備些嫁妝。”


  馮山嶺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徐公子這話實誠,老馮愛聽。嘿,還真別說,那閨女幸好除了眼睛像我這當爹的,其他都像她娘親,以後找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應該不算太難。”


  徐鳳年打趣道:“可惜我年紀大了些,否則還能跟馮老哥攀親戚,認個老丈人什麽的。”


  馮山嶺一本正經道:“甭想,我那閨女十三四歲以前,哪家小王八蛋敢有壞心眼,我非把他吊在樹上打。”


  說完,馮山嶺自己率先笑起來,然後不忘對徐鳳年拱手致歉了一下。


  徐鳳年點頭道:“女婿是丈母娘半個兒子,越看越順眼,不過也是老丈人半個敵人,是偷走自己姑娘的毛賊。我爹就說他恨不得讓我那兩個姐這輩子都別嫁出去,嫁出去做什麽,還不是好不容易養大了閨女,卻被別的男人不知心疼地欺負。”


  馮山嶺笑道:“對對對,以前我總跟媳婦埋怨初上門提親那會兒,老丈人對我總是橫眉豎眼鼻子不是鼻子的,這會兒自己有了閨女,才總算明白了。”


  徐鳳年看了看頭頂璀璨星河,又看了看南方。


  馮山嶺打心眼裏覺得這徐公子親近,比起駱長河這些世家子來說,要順眼舒服太多了。那些人物,即便明麵上沒架子,平易近人,說到底還是與他和兄弟們劃出一條涇渭分明的界線。識趣站在界線以外,那些大族子弟自然和和氣氣,有個笑臉,若是不長眼跨過了界線,可就要栽跟頭了。這些尺度,馮山嶺這類在大族門牆內混飯吃的武夫,都心知肚明,反倒是眼前這位公子哥,興許是商賈成分多過士族身份的緣故,就要好接近許多,也對馮山嶺的胃口脾性,值得結交。至於能否深交,當然還要路遙才能知馬力,馮山嶺也不是那三歲稚童,一下子就掏心掏肺,自以為能夠成為那種可以換命的兄弟。


  徐鳳年好奇問道:“馮老哥怎麽就退出北涼軍了?”


  馮山嶺望向河麵,順手拔了一叢野草,歎氣道:“我從軍晚,沒能趕上那場春秋大戰,是大將軍去北涼路上才投的軍,家裏二老也過世了,無牽無掛,就想著積攢軍功好光耀門楣,回家上墳給老爹敬酒,也能挺直腰杆不是?運氣好,加上有些蠻力,從軍沒兩年,就成了一員擘張弩手,跟著大將軍和北涼軍一路就打到了北莽南京府。痛快啊,殺蠻子殺得老子我眼睛都紅了。有一次都給擘張弩踏散了架,才愣神不知道該做什麽,就被都尉大人一巴掌拍在腦袋上,要我拿北涼刀就殺進去,那時候也管不上什麽是不是貪生怕死,隻想著能殺一個蠻子就不虧,殺一雙就賺一個,再多殺幾個的話,老子就能撈個小尉當當了。沒想到跟著兄弟們才跑了幾百步,就給屍體絆了個狗吃屎,好在起身以後趁著膽氣還在,胡亂劈殺一通,最後竟然被我砍死了兩個蠻子,之後幾場大戰,都沒機會衝進戰陣裏親手殺敵,有大將軍和陳將軍在,北莽蠻子根本就沒有還手之力,後來聽說皇帝陛下也禦駕親征和咱們北涼軍會合了,一開始我和兄弟們都挺高興,再後來,就想不明白了,這場仗說不打就不打了,而且北涼軍竟然要率先南撤,大將軍也沒說什麽話,我那時候什麽都不懂,隻覺得投軍投錯了,憋氣,就和許多兄弟一起退了出去,有幾個當了馬賊,說大將軍不殺蠻子,他們來殺。我和另外一些兄弟也都在路上各自散去,這不碰上羅家的一位偏房家主,我想著好歹也是中原遷徙過去的家族,給他們辦事不算丟人,就落腳下來,我也是很後來聽羅家人閑聊,才知道當初是趙家天子下了一道禦旨,逼著大將軍撤軍。”


  馮山嶺把野草丟入河水,一臉遺憾地說道:“這些年晚上睡覺,還是一有聽到牆外馬蹄聲就會驚醒,要麽就是做夢,下意識就是一個鯉魚打挺,去想著摸刀上陣。”


  徐鳳年想笑卻笑不出來。


  糙漢子揉了揉臉頰,自言自語道:“已經被媳婦埋怨了不知道多少次,不過看樣子這輩子是改不過來了。”


  徐鳳年長呼出一口氣,抿起嘴唇,默不作聲。


  北涼有多少老卒,金戈鐵馬入夢來?


  有了鋪墊,也就好趁熱打鐵,徐鳳年第二天跟隨大隊伍一起前往橘子州城池,就跟馮山嶺這些糙漢子湊近了一起吹牛打屁,這和跟羅老先生幾位老儒生聊道德文章,是截然不同的滋味,大概是大口灌酒和溫吞喝茶的區別了。徐鳳年一路上跟馮山嶺借了那把良弓,以他的臂力拉出個滿月來肯定不難,幾次嚐試著射箭,氣勢十足,好在有殺退馬賊在前,這些扈從也都並未如何訝異,再者徐鳳年和他們不是一個行當搶飯碗的王八蛋,也樂意吹捧幾句熱絡感情,人情功夫不過就是抬轎子,你抬我我抬你,皆大歡喜。馮山嶺相對要誠心一些,人到中年,約莫是心中塊壘積鬱太多,已是喝酒澆不盡,就想要和人嘮叨嘮叨,趁著撿箭時四下無人和徐鳳年說了許多北涼舊事,馮山嶺見徐鳳年也沒有半點不耐煩,老男人的話匣子也就完全打開。


  “一開始投軍入伍,其實有兩個選擇,去顧劍棠大將軍舊部那邊,戰事不多,能有安穩日子,不過注定軍功也搶不過那些富家子弟。我這種光腳不怕穿鞋的一條土光棍,琢磨著還是投了北涼軍,其實也有小算盤,雖說北涼邊境不安生,可春秋九國打了幾十年,被大將軍一個人打垮了六個,就覺得就算去了邊境上,估計隻要別當斥候探子,以及那種衝在前頭的遊擊騎兵,想死也不容易。還真被我給撞上大運,成了擘張弩手,除了那次踏散了弩架,也就沒有怎麽跟蠻子近身廝殺了。一開始每次戰事結束,見到那些斷手斷腳或者整個後背被劃開的騎兵和步卒,還是會頭皮發麻,後來打仗打久了,被伍長都尉們罵多了,聽老卒們說些春秋大戰裏的功績,身邊兄弟們都嚷嚷不殺人不過癮,我怕死還是怕死,天底下哪有不怕死的小卒子,不過想著萬一有一天真要輪到老子衝上去拚命,還真不怎麽怕死在陣上了,反正有兄弟收屍,再說當時也沒個滾被窩的媳婦好去念想。要是換成現在,可就沒這份膽量了。”


  “記得很牢,在北涼軍一共待了三年九個月,沒見過什麽大人物,最大的官也就是六品,是一員年輕騎將,這位將軍屁股下坐騎那叫一個高大,不過當時羨慕歸羨慕,一想到大夥兒是用一樣的北涼刀,聽說連大將軍也沒得例外,也就沒啥好眼紅的了。”


  “徐公子,不是老馮精明,而是誠心誠意勸你學些北涼話,以後要是真有一天北涼鐵騎一路北上,打垮了北莽南朝,會些北涼言語總是沒錯的。”


  隨著馮山嶺的碎碎念,逐漸臨近邊鎮,徐鳳年與駱長河一行人拉開距離,蹲在一條河水幹涸的溝壑邊上發了會兒呆。第三次兩朝戰事,是離陽王朝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在前期局勢上占優,可惜正是在這紫貂台附近功虧一簣,當時在老首輔與顧劍棠在內的一批熟諳邊防的重臣精心籌劃下,兩遼九鎮邊軍精銳傾巢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日行軍百裏,於洪漢三年六月九日自珍州北進,十六日抵達屯金台,十七日至北莽如今橘子州宜兵鎮,六千餘守軍望風而降,十九日圍株州,然後前往野壺關諸要塞,意在封鎖北莽南西出兵之口,隻是在四方開闊的紫貂台試圖圍點打援,被後世兵家譏諷有正無奇之用兵,頭回禦駕親征的年輕趙家天子更是鬧出陣圖授將的笑話,若非坐守錦遼的顧劍棠違抗先前既定旨意,率八千精兵奔襲解圍,再有北涼陳芝豹領九萬鐵騎與顧部幾乎同時北突,如一枚錐子刺向南京府,帝國就不可能是此時的帝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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