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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廣寒樓是非蜂起,逢澹台見招拆招(5)

  澹台箜篌一拍額頭,有這樣的無良二哥,真是丟人現眼。不過她倒是沒覺得世族出身的二哥跟一個窮酸白丁來往,甚至是稱兄道弟有任何不妥。何況這位佩刀的外地人,長得也不算歪瓜裂棗,武功嘛,年紀輕輕就能與楊殿臣打平,也就是落在二哥手裏會被拉去喝酒聊天說廢話,如果被惜才如命的大哥看到,還不得請回城牧府邸當菩薩供奉起來。


  安陽小姐如先前徐鳳年在二樓窗口所見,是一位體態豐腴肌膚白皙的美人,身披錦繡,襯托得如同公侯門第裏養尊處優的貴婦,這般氣質雍容的女子,是很能惹起權貴男子愛憐欲望的,男孩窮養出誌氣,女子富養出氣質,是很實在的道理。離陽王朝最上品的名妓,一種是春秋亡國的嬪妃婕妤,隻不過二十年過後,已然成為絕唱,不可遇也不可求了;第二種是獲罪被貶的官家女子;第三種才是自幼進入青樓被悉心栽培的清伶,慢慢成長為花魁。眼前這位捧琴的廣寒樓頭牌,根據李六所說,便是橘子州一個敗亡大家族走出的千金。


  落座後,身為廣寒樓的大當家,澹台長安對待安陽小姐仍是沒有任何居高臨下的姿態,笑眯眯道:“安陽姐姐,能否來一曲《高山流水》?我與身邊這位不知姓不知名的公子,十分投緣。”


  安陽小姐抿嘴一笑,顯然熟諳這名澹台二公子的脾性,也不如何多餘寒暄,隻是點了點頭。


  徐鳳年無奈道:“在下徐奇,姑塞州人士,家裏沒有當官的,都掉錢眼裏了,做些龐雜生意,主營瓷器。”


  澹台長安笑道:“你大概也知道我姓名家世了,不過為了顯示誠意,我還是說一下。鄙人澹台長安,我們家這個澹台隻是那個龍關豪門澹台氏的小小旁支,參天大樹上的一根細枝丫而已,嚇唬不了真正的顯貴。‘長安’二字,我覺得爹娘給得不錯,不是什麽奢望飛狐城長治久安,隻不過想著讓我長久平安罷了。徐公子你看,我像是心懷大誌的家夥嗎?我倒是裝模作樣,好拐騙那些非公卿將相不嫁的心高女子,奈何底子不行,比我大哥差了十萬八千裏。喂喂,安陽姐姐,好好彈你的琴,別欺負我不懂琴,也聽出你的分心了,我說的這些女子中,就有你一個!”


  徐鳳年啼笑皆非。對於危險的感知,他身懷大黃庭,比起心思玲瓏的小丫頭陶滿武還要敏銳,澹台長安除非是金剛境以上的高人,否則還真就是沒有半點惡意的有趣家夥了,隻不過看他的麵相與腳步,分明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尋常紈絝,若是故作掩飾,那不論是心機還是修為,徐鳳年不管進不進這棟院子,都要吃不了兜著走,就當作既來之則安之。


  對於觀象望氣,是行走江湖的必須技巧,至於是否岔眼,得看雙方境界高低。武道高手就如同不缺錢財的富人,脖子上掛著拇指粗細金項鏈,或者身上掛滿一貫貫銅錢的,能是真正的富賈?富可敵國時,多半素袖藏金。氣機一旦內斂,除非高出兩個境界,由上而下觀望,才能八九不離十,否則就很難準確探查,好似安陽小姐豐滿胸脯間那塊被夾得喘不過氣的翡翠,本是諸多種寶石中不起眼的一種,可因為翡翠得天獨厚的賭石一事而興起,很大程度上玉石藏家們鍾情的並非翡翠本身,而是剝開石皮的那個賭博過程,動人心魄。


  高手也是如此,行走江湖,大多斂起氣息,好似與其他高手在對賭,這才有了高深莫測一說,否則你一出門,就有旁觀者轟然叫好,嚷著媳婦媳婦快看快看,是二品高手耶。若是一品高手出行,路人們還不得拖家帶口都喊出來旁觀了?未免太不像話了。這也是江湖吸引人的精髓所在,能讓你陰溝裏翻船,也能讓你踩著別人一戰成名。若是到了與天地共鳴的天象境,則另當別論,別說一品前三境,乃至第四重境界的陸地神仙,幾乎可以辨認無誤,但是這類人物如三教中聖人一般韜光養晦,不好以常理揣度,這也是當初龍虎山趙宣素老道人返璞歸真,為何能接連蒙蔽李淳罡與鄧太阿兩位劍仙的根由。其餘以力證道的武夫,都難逃“天眼”。


  強如天下第一的王仙芝或者緊隨其後的拓跋菩薩,兩人被認為一旦聯手,可擊殺榜上其餘八人!他們則根本不需要什麽天象,任何武夫,都可以感受這兩尊神人散發出的恐怖氣焰,這二人除了對方,不管對上誰,都算是碾壓而過,任你是陸地神仙,都要純粹被以力轟殺。


  澹台長安還真是不遺餘力地掏心掏肺,聽著琴聲,看了一眼在旁邊歡快喝他親手所煮梅花粥的妹妹,小小酌酒一口,眯眼道:“說來讓你笑話,我的誌向是做一名鄉野私塾的教書先生,對不聽話的男童就拿雞毛撣子伺候,對女娃兒就寬鬆一些,倒也不是有歪念頭,隻是想著她們長大以後的模樣,亭亭玉立了,嫁為人婦了,相夫教子了,不知為何,想想就開心。”


  徐鳳年平淡道:“這個遠大誌向,跟多少朋友說多少遍了?”


  澹台長安無辜道:“信不信由你,還真就隻跟你說起過。”


  徐鳳年忍不住側目道:“澹台長安,你摘梅花的時候摔下來,順便把腦子摔壞了?”


  喝粥卻聆聽這邊言語的澹台箜篌噴出一口粥,豎起大拇指笑道:“徐奇,說得好!”


  澹台長安白眼道:“姑奶奶,剛才誰罵我胳膊肘往外拐的?我是不是要回罵你幾句?與人罵戰,你二哥輸給誰過?”


  澹台箜篌做了個鬼臉,再看那名佩刀青年,不覺順眼許多了,起碼二哥狐朋狗友不計其數,可真敢說二哥腦子摔壞的好漢,不能說沒有,但也屈指可數。再說了,這位外地遊子可是才認識沒多久,這份直來直往的膽識氣魄,就很對她這位城牧府三公子的胃口,跟這碗梅花粥一般無二!這是不是就是江湖行話所謂的不打不相識?她慢悠悠吃著梅花粥,心情大好。


  澹台長安問道:“徐奇,你的誌向是啥?我看你武功可相當不差,是做洪敬岩那般萬人敬仰的武夫,還是洛陽那般無所顧忌的魔頭?或者再遠大一些,成為咱們北莽軍神那樣足可稱作頂天立地的王朝百年,獨此一人?”


  徐鳳年想了想,平淡道:“沒那麽大野心,就是想著家裏老爹真有老死那一天,走得安心一些。”


  澹台箜篌似乎想起在四樓自己的言語,也不管這個徐奇是否聽得見,細聲細氣小聲嘀咕道:“對不住啊,徐奇,我在廣寒樓也就是隨口一說。”


  澹台長安破天荒沉寂下來,良久過後,舉杯輕聲道:“挺好啊,比我的誌向要略大一點點,我就不待見那些口口聲聲經世濟民的家夥,飛狐城這樣的人太多了,我許多朋友裏也一樣,總是望著老高老遠的地方,腳下卻不管不顧,爹娘健在不遠遊,他們不懂的。”


  見徐鳳年眼光投過來,澹台長安尷尬笑道:“我的意思你懂就行,沒說你的不是,我不學無術,好不容易記住一些道理,就瞎張嘴。”


  徐鳳年笑了笑。


  澹台長安跟撞見鬼一般,開懷大笑道:“徐奇啊徐奇,你這吝嗇哥們兒終於舍得施舍個笑臉給我了,來來來,好漢滿飲一杯,咱們哥倆走一個?”


  徐鳳年舉杯走了一個,一飲而盡。


  談到故往,不覺勾起了徐鳳年的思緒。他當然喜歡那個娘親在世的童年,無憂無慮,與兩位心疼自己的姐姐嬉笑打鬧,就算是娘親督促念書識字嚴厲一些,日子也無憂無慮,連天塌下來都不怕。娘親有一劍,老爹有三十萬鐵騎,他一個不需要承擔任何事情的孩子,怕什麽?

  世子殿下也不討厭那個少年時代,與臭味相投的李翰林,耳根子最軟更像個女孩子的嚴池集,闖禍身先士卒背黑鍋也不遺餘力的孔武癡,在一起幹的或葷或素的勾當,都有些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感覺,都是值得回味或者反思的過往。在那些故去的日子裏,徐鳳年想起或者撞上不順心的事情,就拿徐驍撒氣,順手抄起掃帚就敢追著他打。這樣的光景,不說在王朝藩王府邸,恐怕在任何一個士族裏頭,都是無法想象的荒誕畫麵。可每次徐驍都不生氣。一開始徐鳳年不懂,隻是覺著徐驍對不起娘親,就得挨揍,他要是敢生氣,他就跑去陵墓娘親那兒告狀。長大以後,倒不是說真的還想與徐驍在牛角尖裏較勁,一定是憋著怨氣才隨手抄起板凳掃帚就去攆人,隻不過習慣成自然,很多時候手癢順手而已。世人眼光如何,他們這對父子還真半點都不在意。


  收起思緒,徐鳳年緩緩說道:“澹台長安,如果沒有說謊,你的誌向其實挺不錯。”


  澹台長安使勁點頭道:“就知道你會理解我,不多說,再走一個!”


  徐鳳年白眼道:“走個屁,為了見魏姑娘能省些銀錢,在喜意姐那邊喝了一整壺黃酒,再走就真得躺這兒了。”


  澹台長安痛痛快快獨自喝了一杯,嘖嘖道:“厲害厲害,徐奇,你我挑女人的眼光都一模一樣,可我不管如何討好,喜意姐就是從不讓我進她屋子,更別說在她屋裏喝酒了。你要知道,自打我十五歲第一眼瞧見那時還是花魁的喜意姐,就驚為天人,這樣的姐姐,多會體貼人哪,這朵如今風韻正足的熟牡丹被其他人摘去,我非跟他急,如果是你,我也就忍下了。好兄弟沒二話!我之所以買下廣寒樓,一半都是衝著喜意姐去的,另外一半嘛,你也懂的,一邊掙銀子自己開銷,再就是替家裏邊籠絡些人脈,反正兩不誤,我這輩子也就做了這麽一樁讓老爹舒坦的事情。”


  饒是見多了紈絝子弟千奇百怪嘴臉的徐鳳年也有些無言以對。


  這哥們兒要是跟李翰林坐一起,還真就要投帖結拜了。


  澹台長安就跟沒見過男人喜歡自作多情的娘們兒一般,也不計較徐鳳年是否陪著喝,自顧自一杯接一杯,可都是實打實上好的燒酒,很快就滿臉通紅。他的身子骨本就虛弱,已經有了舌頭打結的跡象。


  徐鳳年起身說道:“天色不早,先走了,明天再來。”接著笑著向安陽小姐告罪一聲:“徐奇委實是囊中羞澀,不敢輕易進入小姐的院子,就怕被棒打出去。”


  廣寒樓花魁含蓄地微笑道:“無妨,明日先見過了秀妹子,後天再來這院子聽琴即可。既然是二公子的知己,若是還敢收徐公子的銀錢,安陽可就飯碗不保了。”


  澹台長安踉蹌了一下,一屁股坐回席位,雙手抱拳道:“徐奇,就不送了,怕你疑心我要查你底細,到時候兄弟沒得做,可就冤枉大了。”


  徐鳳年走出院子,去四樓喜意那邊接回陶滿武。


  小院幽靜,可聞針落地聲。


  澹台長安還在喝酒,隻不過舉杯慢了許多。


  安陽小姐托著腮幫,凝視著這位有趣很有趣極其有趣的公子哥,她看了許多年,好似看透了,但總覺得還是沒有看透。


  隻覺得這樣安靜地看著他,一輩子都不會膩。


  澹台箜篌想要偷偷摸摸喝一杯酒,卻被人拍了一下手背,縮手後哼哼道:“小氣!”


  澹台長安漲紅著一張英俊臉孔,含糊不清道:“女孩子家家的,喝什麽酒,萬一哪次二哥不在,與誰喝醉了,被人欺負,到時候二哥還不得被你氣死!”


  城牧府三公子嫣然一笑,繼而收起笑臉,小聲問道:“二哥,你真不查一查這個徐奇的底細?”


  醉眼惺忪的澹台長安搖頭道:“不查。”


  澹台箜篌皺眉道:“為何?這家夥才及冠之年的歲數,比我大不了幾歲,就能與楊殿臣打個平手,不奇怪嗎?”


  澹台長安由衷笑道:“你看啊,二哥我叫澹台長安,這麽多年就平平安安的,徐奇徐奇,奇奇怪怪的,有何不妥?”


  澹台箜篌踢了一腳二哥,氣憤道:“歪理!”


  見二哥不理不睬,她好奇問道:“二哥,你還真想當教書匠哪?以前沒聽你說啊,是騙那徐奇的吧?”


  澹台長安趴在幾案上,一手握杯,望著頭頂的月明星稀,喃喃道:“話不投機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醉了醉了。”


  他竟是就這樣打鼾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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