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戰留城世子襲殺,歸離陽魚龍收官(3)
可惜魚龍幫幫眾都是一群粗鄙漢子,葷菜隻認豬牛羊,不清楚這些最佳時令的螺螄從江南泥塘小溪摸出,活著運至北莽留下城是何等艱辛。好在宴席每桌都有一隻鎮場子的烤全羊,讓魚龍幫幫眾吃得滿嘴油膩。今日劉妮蓉發話不許喝酒,有些讓人美中不足,不過劉小姐在肖副幫主和公孫客卿離開以後越發行事從容,逐漸有了獨挑大梁的趨勢,魚龍幫一夥人心服口服。
春弄兩頰淚痕不見,但興致低落,倒是秋水依然婉約周到,彎腰站在徐鳳年身邊,拿竹簽剔出螺螄肉,一粒一粒放在盤中。老狐狸魏豐出手豪氣,早已贏得魚龍幫的親近感,也就是心知肚明魏老爺子財大氣粗,是北莽站穩腳跟的豪橫巨賈,自然眼高於頂,否則不少人都想著認個幹爹,大樹底下好乘涼哪。他們原本對姓徐的摸不清底細,橫豎左右瞧不順眼,如今明擺著與魏老爺子沾親帶故,許多人徹底沒了與姓徐的叫板的膽氣和興趣,開始琢磨返回北涼途中要多熱絡,彌補一下北行的疏遠。
魏豐笑眯眯道:“侄兒,炒螺螄就老酒,閻王來了不肯走。這道炒清明,名菜算不上,但在北莽還真難以享受這份滋味,你多嚐嚐。”
應該是真把他當作親生侄子看待,也不繼續客套,魏豐轉頭對劉妮蓉笑道:“劉小姐,魏老頭兒還是那句話,真要現銀,馬上就可以給魚龍幫送到馬車上。魏府也有些會耍幾套把式的壯丁,可以幫忙護送,不敢誇海口,但二十騎的人手還是擠得出來。”
劉妮蓉搖頭笑道:“帶幾萬兩銀子行走邊境,實在太過冒失,這些天魚龍幫全靠老爺子悉心招待,破費太多,也委實沒臉麵再讓魏老爺子勞心。劉妮蓉信得過老爺子,也信得過在北涼、北莽兩境通行的兩字票莊。”
魏豐捋須,笑而不語。
劉妮蓉舉杯,“劉妮蓉不敢多飲,可對老爺子,敬重萬分,就替魚龍幫敬老爺子三杯,老爺子您隨意即可。”
她連飲三杯,滴酒不漏。魏豐小酌了一口便放杯,卻沒有誰以為是老家夥在端架子擺譜,這段時日除了靠著魏府在留下城風流快活,也聽說了許多有關魏老爺子的奇人軼事,比茶樓裏說書先生的演義還要精彩。
風雨停歇,街上多了許多出門掃墓的百姓。
來時一輛馬車有貨物,還坐著腳邊有牛角弓的西蜀公孫連珠箭,走時卻隻有一個摘下春雷刀擱在角落的徐鳳年,上車前給魏豐執晚輩禮作揖,這次後者沒有佯怒生氣,坦然受之。
望著魚龍幫漸行漸遠,魏豐收回視線,瞥了一眼春弄、秋水兩名沒能送出手的丫鬟,皺起灰敗的眉頭,嘴唇微動,含糊不清,不知老爺子說了什麽。
途經城門,不懸春雷的徐鳳年主動下車,魚龍幫路引齊備,比往時暗增了許多人手的城門守衛翻開進城記錄,一人一人仔細對比過去,驗證無誤,才放行。
離城百步,牽馬而行的徐鳳年下意識地望向城頭,看到了與錦衣扈從並肩而立的貂覆額女子,她做了一個刀抹脖子的狠辣手勢!
徐鳳年笑了笑,都趕著在清明這一天爭相赴死嗎?
留下城?留下?
徐鳳年這一刻竟有了拔刀的衝動。
一位腰扣鮮卑頭的郡主,她的頭顱,似乎不比陶潛稚的腦袋輕了去啊。
老天爺終於不再陰沉著一張黑臉,緩緩放晴,風雨如晦了多日的天空透過雲層,灑下第一縷陽光。豐腴女子頭佩貂覆額,腰扣鮮卑頭玉帶,一手拎著緞麵花傘,一甩一甩,望著城下與魚龍幫一同出城遠行的修長男子,做了那個血腥動作後,似乎被自己逗樂,捧腹大笑。身旁錦衣老者有些吃不準主子的心思,小聲問道:“郡主,怎的與這個北涼平民較勁了?需要老奴出手?”
前兩天親赴城牧府給陶潛稚送那八字讖語一般口信的鴻雁郡主微微搖頭,收斂了笑意,玩味道:“老龍王,我鬧著玩呢,不知道為什麽見到這個家夥就忍不住想欺負一下,嚇唬一下。不過說來奇怪,明知道不可能,但還是覺著這家夥跟陶潛稚的死有關聯,我們女子的直覺,實在是連自己都琢磨不透。”
錦衣老者笑道:“哪裏當得起被郡主稱呼‘龍王’。”
在北莽皇朝中已是富貴至極的女子笑了笑,不置可否,輕輕旋轉著紫檀柄緞傘。她自小便喜歡下雨天氣,在雨中旋轉傘麵,激射雨花。年過五旬的北莽女帝對枝繁葉茂的王庭宗親素來冷淡,唯獨對這名小郡主出格寵溺,當鴻雁郡主還是年幼孩童時就經常隨父親進宮麵聖,皇帝陛下親手將其捧著放在膝上,看著她玩耍,曾是皇宮裏頭少有的含飴弄孫的溫馨畫麵。可惜長成少女以後,遠離皇城,與皇帝陛下的溫情關係也就難免漸漸疏遠,尤其是鴻雁郡主的父親犯下失言重罪後,她已經有些年沒有見到那位殺過皇後皇帝皇子皇孫的鐵血女帝。
她歎息一聲,搖頭驅散了一些灰暗情緒,眼神淩厲起來,說道:“陶潛稚實在是不可救藥,死不足惜,這麽一個想在王庭中樞重地要一席之地的大老爺們兒,與我一個郡主賭什麽氣,非要清明出城,這下好了吧,給人宰了。按照陶潛稚親衛的描述,自稱此生不負丹青的畫師赫連解元也繪製了一幅畫像,數百輕騎隻配莽刀,城內城外無頭蒼蠅一樣搜尋,還不是大海撈針。姓陶的死得如此不明不白,慕容章台這幾個與陶潛稚有新仇舊怨的敗類,豈不是要被董胖子這些軍中實權青壯派給活活玩死,少不得被小題大做。再怎麽說我與慕容章台都算是表姐弟。”
常年雙手插袖的錦衣老人笑道:“郡主若是因此兔死狐悲,也太給慕容章台這幾人麵子了。”
女子臉麵變幻如六月天,嬉笑道:“也對,雖說這幾個兔崽子小時候總掛著兩條鼻涕跟在本郡主身後當跟屁蟲,可惜越長大越不可愛,才懶得管他們死活。”
錦衣老者自然不是靠溜須拍馬才能成為玉蟾州名列前茅的大清客,眯眼道:“陶潛稚馬戰步戰都是好手,刀法砥礪個十來年,未嚐沒有機會登堂入室,南邊那個顧劍棠就是靠殺人殺出來的大宗師。留下城暗樁頗多,這意味著北涼風吹草動逃不過咱們的眼睛,因此那名多半是單槍匹馬闖過邊境的刺客,能夠輕易斬殺十名精銳鐵騎後,再在短時間內擊斃小二品的陶潛稚,讓援兵撲空,可想而知,不是弱手。關鍵在於刺客殺死陶潛稚,到底是否拔刀,若是沒有,就有些誇張了。估計接下來不光是留下城雞飛狗跳,龍腰州許多大城重鎮的封疆大吏都要提心吊膽。”
貂覆額女子沒心沒肺地笑道:“龍腰州遠比不得久經戰火的姑塞州,這邊的老爺們養尊處優慣了,個個養出一身肥膘,低頭一看,咦,竟然看不見胯下雀兒哩。這樣的北莽官員,多死幾個才好。”
錦衣老者哈哈大笑,這位小主子的唇舌實在是一如既往地惡毒,雖說自己常年跟隨左右,已經將北莽八州逛了個遍,還是會時不時被驚喜到。
鴻雁郡主輕聲呢喃道:“離陽有趙勾,咱們北莽不也有一張蛛網嘛,我倒要看一看這名刺客何時會撞入網中。兩隻繭,六位提竿,三百捉蜓郎,八十撲蝶娘,可都是瘋狗一般的貨色。”
聽到這一連串落入老百姓耳中不起波瀾的生僻詞匯,錦衣老者警惕張望,四顧無人,才沒有出聲。
貂覆額女子嫵媚笑道:“老龍王,你怕什麽,你以前不就是這張蛛網上的大人物嘛,如今六位不可一世的提竿,小半都得喊你師叔呢。”
老者歎息一聲,道:“沒了那層人皮身份,便是一個新晉的捉蜓郎,都不會將老奴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