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武學寶典惹爭搶,雁回關內風波蕩(1)
寡人最見不得美人白頭,英雄遲暮。徐驍一日不死,寡人一日不願舉兵南下,絕不讓徐驍一世英名晚節不保!
初上武當練刀時,世子殿下就悔恨早幹嗎去了,想著就應該讓王府豢養的那些死士捉對廝殺,這樣才能見識到真正的殺人手段,而非一些看似刀光劍影的花哨動作。讓馬賊匪首宋貂兒與肖鏘兄弟相殘,除了想讓後者死不瞑目外,徐鳳年也有見識見識離手劍燕回旋的妙處的目的。當初在襄樊官道上吳家劍冠的禦劍術讓世子殿下大開眼界,說不眼饞絕對是自欺欺人,方才宋貂兒以臨近二品實力的陰毒軟劍,逼出了肖鏘所有本事,後來世子殿下拿飛劍嚇唬宋貂兒,算是臨時起意,有些手癢,所幸打腫臉充胖子成功,沒有太過丟人。對於宋貂兒這個書生出身的馬賊,徐鳳年的印象並不差,有心計有隱忍,難得的是知進退,但最讓徐鳳年欣賞的還是自知臨死時的那一番話,興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正是如此,徐鳳年才真正對宋貂兒刮目相看。宋貂兒說他二弟是邊境上難得的厚道人,宋貂兒自己何嚐不是?
徐鳳年走遠以後,吐出一口血,趕忙捂在手心,袖中飛出一柄蚍蜉短劍,仔細飼養一通,這才悄悄收回。飲血成劍胎,由靈氣孕育出靈根,一柄飛劍才算初步告捷,劍坯要好,養劍要妙,禦劍要強,三者兼備,才可飛劍殺人。徐鳳年目前禦劍離手,嚇唬人可以,殺人絕對不行。
徐鳳年來得匆忙,走得悠閑,想起當年曾跟嚴池集的女兒嚴東吳在雪夜奔襲,殺了那批練刀樁子後,還贈送了她那張猙獰大麵,若說是他故意在冷美人麵前耍威風,還真冤枉了世子殿下,要不是他以這種方式說與徐驍,以徐驍對北涼的嚴密掌控,嚴池集別說去京城當那骨鯁清流,靠著嫁入皇家的女兒嚴東吳成為皇親國戚,就是北涼都走不出去。
當年一起長大的四個狐朋狗友,除去李翰林浪子回頭,在北涼軍靠實打實的拚命廝殺撈取軍功,其餘兩位竟然都已去了京城,不得不與家族裹挾在一起站在北涼的對立麵,不得不說是一個天大嘲諷。
徐鳳年走回魚龍幫駐地,發現劉妮蓉遙遙站立,臉如寒霜。當時徐鳳年出去跟蹤肖鏘,就發現這娘們兒尾隨在後頭,隻不過她跟丟了,不得不原路折回。劉妮蓉等了半天,終於看到這個給出太多謎團的將軍府子弟迎麵走來,譏笑道:“原來徐公子的輕功如此一流。想必家學淵源,更有名師指點。”
徐鳳年笑道:“一般一般。”
劉妮蓉沒有搗鼓糨糊的意思,開門見山問道:“沒見到肖幫主?”
徐鳳年也幹脆說道:“如果我說我偶然撞見肖幫主練劍,一時手癢,互相切磋了下,然後不小心把肖幫主給宰了。或者說肖幫主為了能讓他兒子肖淩坐上魚龍幫幫主寶座,與四股馬匪勾結,想要私吞貨物,再將劉小姐雙手奉送給一名馬賊頭目。你願意相信哪一個?”
劉妮蓉冷笑道:“我隻想知道你怎麽活著回來的!”
徐鳳年緩緩道:“四股馬匪,其中一位綽號李黑塔,用一對宣化板斧和金雀開山斧,一個綽號老銅錢,用樸刀,還有一個刀疤臉,最後一位馬賊綽號不明,反正肖鏘與其中一位是舊相識,出倒馬關以後就搭上了線。四股勢力合力拉起了一百來騎的馬匪,到留下城前每日用散騎疲敵戰術騷擾魚龍幫,最後一日裏應外合,若是肖鏘沒辦法下迷藥,他就負責襲殺公孫楊,事後分贓四千兩現銀。不過如今他們都死了。我勸你別在這件事上刨根問底,對魚龍幫沒好處,到時候與肖淩就說他父親是與馬匪死戰,戰死的。”
劉妮蓉死死盯住徐鳳年,道:“你覺得這等大事,我會信任一個才知道姓什麽的人嗎?”
徐鳳年反問道:“肖鏘祖宗十八代你可能都知道,你就信得過他?”
劉妮蓉一時間無言以對,氣氛僵硬,公孫楊從陰影中微瘸著走出,打了一個圓場,笑道:“小姐,我信徐公子。”
劉妮蓉冷哼一聲,錯開身,徐鳳年走上山坡,劉妮蓉望著這個可惡的背影,終於胸脯急劇顫動,展露她內心的惶恐不安,轉頭輕聲問道:“公孫叔叔,真是如此嗎?”
公孫楊苦笑道:“真相怎樣並不重要,結果如何才是關鍵,既然徐公子已經安然返回,我們不妨當作肖鏘已經為魚龍幫戰死在馬匪手上,對肖鏘、對小姐還有對魚龍幫都說得過去。小姐懷疑徐公子身份,這在情理之中,隻不過不管他是那位兵器監軍將軍府上的什麽角色,掂量一下當下的魚龍幫,並不值得一座將軍府親自出馬去處心積慮地算計陷害,這便足夠。既然魚龍幫與將軍府還算是合作關係,徐公子行事有些反常,又有什麽關係,人在江湖,誰沒有點自己的秘密。”
劉妮蓉嗯了一聲。
公孫楊猶豫了一下,說道:“小姐切莫對徐公子太過關注。”
劉妮蓉抬頭坦然笑道:“公孫叔叔多慮了,妮蓉豈會這般不識大體地兒女情長,何況我對這個家夥,隻有反感。”
公孫楊笑了笑,目光清澈的劉妮蓉問道:“肖鏘真的死了?是馬匪窩裏鬥,然後被姓徐的撿了漏?”
公孫楊歎氣道:“想不通,猜不透。”
劉妮蓉笑道:“那就不想了。”
公孫楊苦中作樂道:“這個法子省事。”
徐鳳年回到篝火旁,火還旺著,應該是少年王大石見他不在就來添了枯枝,火堆旁還有許多枝丫茅草。夜宿坡頂不是什麽美事,日夜溫差大,魚龍幫不比常年走鏢的,早已是滿肚子苦水,隻不過先前被零星出現的遊哨馬匪給震懾到,輪流值宿,能打個瞌睡就心滿意足。
徐鳳年默默入定。
人身有三百六十一竅穴,猶如一座座驛站,那麽十二經脈與奇經八脈就是主幹驛路,氣機運轉,大體循序漸進有法可依。習劍練刀,一般人都提得起來,為何同樣一劍一刀,在不同人手中就有天壤之別?尋常武夫駕馭兵器,所謂章法,不過是師父那裏傳授下來的套路把式,偶有機遇,有了幾本心法秘籍,開竅也不過十之三四。氣機孕育有限,說到調用更是捉襟見肘。道教大黃庭修行,修的正是教體內三百六十一洞天福地盡開,與天地求磅礴氣機,聚氣卻不泄。當初王重樓以無上手法灌輸大黃庭,畢竟是逆天行事,失去四分大黃庭,之後徐鳳年就算開竅謹慎,守拙精妙,也是不得不再失一分,真正化為己用的不過是一半大黃庭,卻已經讓徐鳳年逼近金剛境界,大黃庭之裨益巨大,可見一斑。如今徐鳳年仍有六大竅封閉,不管如何按照獨門口訣去吐納,去營陰陽、濡筋骨,都衝不破那一層窗紙。這已經是當初羊皮裘老頭幾百手兩袖青蛇錘煉的前提下,得到的最大碩果。
王仙芝的刀譜,對招數闡述寥寥無幾,更多是列舉了許多堪稱晦澀甚至是無理的氣機流轉軌跡,絕大部分有悖常理,但在徐鳳年私下印證後,對李老劍神在船頭以繡冬刀拍擊核桃解釋劍意和劍招,豁然開朗。愈是高明劍招,就愈是需要近乎煩瑣的氣機運行來支撐,熟能生巧,常人隻看到高手出招輕描淡寫,卻有摧城撼山的威能,卻不知道其中修行的艱難困苦。李淳罡曾自稱壯年巔峰一劍,氣機瞬間體內繞行三百裏,故有劍仙一擊心遊萬仞精騖八極一說,這是何等恐怖的“忘乎所以”?
徐鳳年睜開眼,吐出一口濁氣,自嘲道:“看來術數不行的話,除非真正百年一遇的天賦異稟,否則都成不了武道巨擘。”
世子殿下抬頭望著璀璨低垂的星空,一本正經道:“殺二品高手六人,金剛兩人,指玄一人,做得到嗎?”
徐鳳年低頭看了眼樸拙的春雷刀,嘿嘿道:“這總比把天下十大美人都搶回家當花瓶擺設來得輕鬆。”
世子殿下向後倒去,躺在地上,朝星空做了個鬼臉,閉上眼睛喃喃說道:“天上可好?”
“寡人最見不得美人白頭,英雄遲暮。徐驍一日不死,寡人一日不願舉兵南下,絕不讓徐驍一世英名晚節不保!”
我呸。
當清晨時分徐鳳年睜眼看到魚肚白的天際,不知為何想到北莽女帝與徐驍的這場隔空對話,稱不上罵戰,有些啞然失笑。北莽王庭總會隔三岔五流露出一些風言風語,而那位年過半百的女皇帝也從不掩飾對徐驍的特殊情愫。有傳聞說年輕時候女帝曾私訪離陽王朝,與徐驍有過一麵之緣,更有說發生過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露水姻緣。前者兩朝官員都將信將疑,後者自然少有人相信,更多流傳於市井鄉野,本朝廟堂那些廷臣不管如何看不慣徐驍,也都對此嗤之以鼻。徐鳳年當然更不相信,他緩緩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晃了晃腦袋,轉身看到王大石小跑過來,一路偷偷按照拳架在胸口抱圓,環環相生,可惜隻是有個粗陋雛形,離登堂入室還有十萬八千裏。見到徐鳳年以後,王大石小聲說道:“公孫客卿說肖幫主昨夜探查到幾騎馬匪,不顧阻攔便仗劍銜擊去了,也不知何時回來,小姐說再等半日,等不到的話,我們就隻好先行趕往留下城。”
徐鳳年笑問道:“昨晚你把枯枝都留給我了,你不冷?”
王大石的實在憨厚頓時一覽無餘,赧顏道:“在咱們那邊幫派裏投帖拜師的話,規矩多了,況且師父也未必會傳給你真本事,往往說要看幾年心性再定,看著看著也就忘了,到時候厚著臉皮問起,師父又說你幾年不成事,不是可造之才,就晾在一邊了。說到底,還是徒弟沒給夠銀子。”
徐鳳年忍俊不禁道:“你小子其實不笨啊。”
少年撓撓頭,紅了臉,鼓起勇氣道:“徐公子你與那些隻想著摟錢進兜的師父不一樣。”
對溜須拍馬一向來者不拒的徐鳳年爽朗笑道:“好眼光。”
魚龍幫幫眾按照各自小山頭三五紮堆,看向這邊的眼神五花八門,有鄙棄王大石這個孬種太狗腿諂媚的,有羨慕小師弟搭上將軍府這條船的,有奇怪姓徐的將門子孫為何樂意跟王大石相談甚歡的。一般來說年輕氣盛的對這位徐公子都沒好臉色,上了歲數的,在也不知道是染缸還是油鍋的江湖上經曆過一些的,看似矜持,其實心底還是希望徐公子能主動客套寒暄幾句,給個台階下,他們也就會擠出笑臉套近乎,可惜姓徐的年輕人性子太傲,竟然都快到了留下城還是不搭理誰,這讓許多希冀著與將軍府結下善緣的投機幫眾們惱羞成怒。
徐鳳年瞥了一眼魚龍幫幫眾道:“等以後回到陵州,你就沒好日子過了。”
少年牽強笑了笑,笑臉微澀,但沒了以前的茫然惶恐。這個在倒馬關最後關頭是唯一一個與劉妮蓉並肩作戰的少年,不知道是安慰徐公子還是安慰自己,抿了抿嘴角,輕聲道:“沒事。”
年輕人就像一張新弓,不被生活拉弦到一個誇張幅度後,是不會知道自己有多少潛力的。徐鳳年站在高坡上,遙望北方,在倒馬關和留下城之間有一座雁回關,這一葉孤城歸屬模糊,爹不疼娘不愛的,兩個王朝都默契地未曾派遣官吏進駐,反倒成了難得繁華的大集市。關城居民早已練就招風耳和千裏眼,兩朝兵事興則散,兵事停則聚,樂得逍遙。雁回關再往北就是毫無懸念的北莽地盤,壁壘森嚴,五裏一燧,十裏一墩,百裏一城,逐年修葺完善,構成一個特色鮮明的完整軍事防禦體係。
與世子殿下一同北望的公孫楊提了提酒囊,綠蟻酒所剩不多,他訕訕放回腰間係著,對身邊的劉妮蓉介紹著雁回關的複雜情況,說道:“小姐,咱們離雁回關還有兩天腳力的路程,這地方三教九流魚龍混雜,許多在我朝南方犯事的歹人都遷徙此地,北莽那邊也差不多,還有一些流寓邊關應戍的兵卒將吏也因各種原因脫離了軍籍,或是密探暗樁,或者幹脆帶著兄弟就徹底做起一些砍頭的買賣,更多是充軍苦役逃出來的亡命之徒,再加上逃避稅賦和畏罪潛逃的,以及寧做喪家犬也不做離陽太平人的春秋八國遺民。敢在雁回關常住的,基本上就沒有一個手腳幹淨的人。雁回關屁大的孩子,用心狠手辣形容都不為過,比起外頭的青壯漢子,可都要老到多了。雖說咱們飲水食物都需要補給,但我覺得大隊伍還是不要入城,到時候由我帶幾個機靈的家夥去采辦。沒辦法,咱們魚龍幫根本經不起風浪了。”
劉妮蓉點頭道:“到時候我跟公孫叔叔一起進城便是,怎麽穩當怎麽做事。”
公孫楊老懷欣慰道:“公孫楊藏不住話,小姐你聽了別生氣。小姐雖說是女子,卻也有女子天生的好,不會硬要強出頭,說實話起先老幫主要把魚龍幫交給小姐,公孫楊還是擔憂,不能服眾隻是一個原因,主要還是怕小姐你心氣太高,覺得魚龍幫有今天的基業是天經地義的。一門心思銳意進取,總會碰壁,指不定就要頭破血流,接管以後難免會少了乃是江湖立足之本的穩重。這一趟走下來,的確是公孫楊小覷小姐的能耐和心智了。”
劉妮蓉紅著臉道:“公孫叔叔,我其實就是膽小啊,沒你說的這麽圓轉。”
公孫楊哈哈笑道:“小姐,膽小好,初生牛犢不怕虎可要不得,有堅硬背景的還好些,吃了苦頭受了委屈也就是回去向爹娘搬救兵,不怕沒辦法東山再起。咱們魚龍幫呀,尷尬,不上不下,離家大業大差遠了,一旦傷筋動骨,誰給你一百天時間休養生息,早給虎視眈眈的敵對幫派給落井下石嘍。所以說膽小是好事,是魚龍幫的福氣,要是真如徐公子所說,被肖鏘奪了權交到誌大才疏的肖淩手裏,公孫楊敢斷言走岔路的魚龍幫頂多也就興盛個八九年,到時候飛來橫禍,說完蛋就完蛋。拔苗助長,能有啥好收成,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