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女俠押鏢走北莽,書生挎刀赴邊關(1)
孩子滿眼遮不住的雀躍驚喜,雙手抱住其實並不沉重的春雷刀。
好似這樣簡簡單單,就擁住了江湖。
魚龍幫在北涼隻能算是個三流小幫會,劉老幫主的名氣倒是不小,是內外兼修的拳術高手。據說年輕時候偶遇武當山一位輩分不低的仙長,傳授了一部上乘內功心法,加上自身苦練三十年的家傳開山炮捶,好些綠林好漢都死在老幫主拳下。可惜老幫主性子執拗,聲勢最盛時,礙於麵子,低不下頭去與官府老爺們打交道,受了諸多刁難。當時還未年邁的幫主還能靠雙拳以及幫內幾位兄弟一同打天下,在幫派林立的北涼還算橫著走,隻不過隨著老兄弟們掙夠了銀子,陸續金盆洗手,退隱江湖,一個個含飴弄孫頤養天年,獨木難撐大局的劉老幫主便逐漸捉襟見肘,這時候再想去與官老爺們打點關係,熟絡熟絡臉麵,好分一些日進鬥金的灰色營生,就是提著豬頭都進不了廟門了。前十幾二十年,那些個在魚龍幫麵前隻能說是小字輩的什麽洪虎門、柳劍派,就因為孝敬銀子給得足,加上願意拉下臉皮給官府做許多見不得光的活計,如今大多腰纏萬貫,別說幫主門主,便是客卿們也都個個財大氣粗,連在涼州、陵州這些寸土寸金的大城裏都有了私宅。魚龍幫總算後知後覺,勒緊褲腰帶低頭哈腰求人收下孝敬錢,幫裏一些原本幾乎要被蠶食幹淨的門路,才略有起色。
這趟出行目的地是北莽邊境劍南行台的留下城,幫著陵州城裏一位老爹是從四品武將的將門子弟,將一些從帝國江南道購買的綢緞胭脂等緊俏貨物送往北莽那邊轉售,差價相當可觀。不過這種營生可不是誰都敢做的,帝國與北莽王朝這會兒在邊境上哪天不留下幾百條鮮活性命,手上尋常的官牒路引未必能安然走過關隘,不過既然那位紈絝有個當實權將領的老爹,就無需擔心北涼這邊沿途關隘會太過刁難,唯一擔心的就是北莽那邊的遊寇馬匪。魚龍幫咬牙接下這樁生意,雖說提心吊膽做著刀口舔血的事,卻隻能拿到可憐兮兮的一分利。但蚊子肉再小也是肉,況且能夠與那位公子哥結下香火情,這比掙到真金白銀要更來得關鍵。去年魚龍幫一位二幫主親傳弟子路見青龍幫少主為非作歹,憤而出手,結果被人借著人多勢眾將四肢打殘不說,魚龍幫差點還被官府貼了封條,這便是有靠山和沒有靠山的區別了。青龍幫少主那段時日沒事就搖著扇子到魚龍幫,對老幫主的孫女死纏爛打,讓幫裏上下都憋了一股子惡氣。
這趟給官府子弟辦事,魚龍幫不敢有絲毫怠慢,除了劉老幫主要留在幫裏震懾那些覬覦魚龍幫僅剩幾塊肥肉買賣的宵小之徒,擅使雙手劍的二幫主肖鏘,原本已打算本月中旬退隱,為此錯過了良辰吉日,甚至連幫中不問江湖世事多年的大客卿公孫楊,都與那把牛角大弓一起重出江湖,與肖鏘一同輔助將來要接手魚龍幫的劉妮蓉。
貨不算太多,恰好裝滿一輛馬車。若非是運往茹毛飲血的北莽,就很有大弓射麻雀的嫌疑了。臨近邊境,托福於帝國驛路發達,魚龍幫這段日子走得還算輕鬆。當頭一馬竟坐著一名窄袖緊衣的女子,腰懸一柄青鞘長劍,姿容分明嫵媚如禍水尤物,卻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英氣,約莫是她那雙秋水長眸過於冷淡的緣故。相差半匹馬的位置,肖鏘策馬前驅,這位二幫主雖是雙手劍,卻並非腰上各懸一劍,而是一鞘藏雙劍,十分古怪詭異。肖鏘的劍術也情理之中地十分偏鋒毒辣,劍下亡魂沒有一百號也有七八十號,哪個江湖高手不是以他人性命和名聲踩出來的?而且許多老派江湖人重名甚於重命,江湖講究的是十世仇猶可報。肖鏘這些年每年被尋到魚龍幫門口的仇家是越來越多,可見魚龍幫實在是式微得厲害。這趟出行北莽,事關魚龍幫未來幾年的布局,未必不會有心眼活絡的仇家趁機出手。銳氣勃發的女子伸手遮了遮撲麵而來的風沙,眺望了一眼關隘城頭,望山跑死馬,瞧著不遠,其實還有挺長一段路程,她緩緩說道:“師父,過了關口,就是北莽了。”
肖鏘劍術雖超群而淩厲,待人接物卻是魚龍幫上下公認的和善,脾氣也好,再者身邊女子是他的關門弟子,他臉上露出一抹會心笑意,以濃烈的隴西腔說道:“為師這輩子也才去過一趟北莽,想起來也沒啥可稱道的經曆,倒是公孫楊那隻老悶葫蘆,名聲其實都是在那邊闖蕩出來的。”
極為內秀的女子顯然便是劉老幫主孫女劉妮蓉,她訝異道:“公孫客卿不是舊西蜀人嗎?”
肖鏘摸了摸劍鞘,輕聲唏噓道:“誰家沒有一本難念的經,悶葫蘆不願說罷了。”
劉妮蓉轉頭瞥了一眼馬車,在幫裏便一直深居簡出的公孫楊就獨坐在車上。她轉回頭後放低聲音問道:“師父,你說這一車貨物本錢是多少?”
肖鏘笑道:“就貨物本身來說,便是在富得流油的江南道上,也不便宜,大概得有六七千兩才拿得下來,加上這北涼到江南一去一來,與各路牛鬼蛇神的過境打點,沒有一萬兩銀子是不可能的。可要是到了北莽留下城,就能賣出三萬五千兩白銀,回到那位官家子弟手裏,扣除林林總總的開銷,掙個一萬六七是逃不掉的。這銀子,就跟滾雪球一般,總是越滾越大,隻要有本錢有門路有背景,還怕缺銀子?這些將門後代、世家子弟,父輩們忙著搜刮民脂民膏,他們也沒閑著。平心而論,這些個公子哥倒也不都是蠢材,說到攏人脈,為師這些隻知道打打殺殺的莽夫,十個都不頂人家一個。”
劉妮蓉歎息道:“魚龍幫錯過了最好的機會,若是二十年前就能狠下心鑽營,今天興許就是陵州最大的幫派了。”
肖鏘一臉無奈道:“所以妮蓉你別怪老幫主,他千辛萬苦把你介紹給豫梁豪族呂氏的公子,並非隻是貪圖對方家世,好攙扶一把魚龍幫。老幫主就你這麽一個孫女,怎麽舍得把你往火坑裏推,為師親眼見過那名呂氏年輕人,品性不差,就是傲氣了一些,畢竟已經考取功名,莫說是我們魚龍幫,便是北涼第一大門派龍門派的閨女,人家也未必瞧得上眼,為師這話雖然說得難聽,卻也是實話。”
劉妮蓉默不作聲,緊抿起嘴唇。肖鏘知道這位徒弟的冷清性子,鑽了牛角尖以後十匹馬都拉不回來,也就不再勉強,說到底,這是劉家的家事私事,他一個即將要遠離武林享清福去的老家夥,點到即止就算本分,隻不過肖鏘心知肚明,以後日子是否舒坦安穩,還得與魚龍幫勢力大小直接掛鉤,自然有一份希望劉妮蓉能夠嫁一個好人家的私心。豫梁呂氏早二十年還隻是個寒族,富裕歸富裕,但別說高門世族,便是小士族都要低看,可抓住機會交好於北涼軍一位實權人物,得以崛起於春秋硝煙中。北涼軍這棵參天大樹,盤根交錯,呂氏也算小有名氣,當然,比起最拔尖的那十來個家族,仍是天壤之別。可那些權貴煊赫不可言的高門子弟,又豈是劉妮蓉一名江湖女子能夠高攀的?
劉妮蓉記起什麽,長呼出一口氣,一臉神往道:“師父,聽說武當新掌教是仙人轉世,曾騎鶴下江南,還有李老劍神在武帝城東海上與王仙芝打得不分勝負,後來更是在廣陵江隻憑一劍便斬殺兩千六百騎,再就是桃花劍神鄧太阿單身上龍虎山,殺到了天師府才罷休,直到被小呂祖齊仙俠與一名天師府後人阻攔,才反身下山,這些是真的嗎?”
肖鏘聽到這個,也是一臉崇敬,笑道:“這些神仙人物,為師這輩子都沒見到一個,哪裏知道真假。飛劍一說,為師雖已習劍三十載,連禦劍的毛皮都不曾抓到,就更是雲裏霧裏嘍,不過為師寧願相信兩位劍神都是可以禦劍千裏取首級的陸地神仙。好歹給咱們這些同樣提劍的魯鈍後輩一個美好的念想,就像咱們吃不起那北涼王府裏的山珍海味,可光是想一想,總也是能舌下生津的嘛。”
肖鏘哈哈大笑,劉妮蓉眼神熠熠。
劉妮蓉眼角餘光瞥見身側一名年輕男子,她下意識皺了皺眉頭。這名身穿隻能算是潔淨衣裝的年輕人腰懸古樸單刀,劉妮蓉隻知道是那名將門世子派遣而來,也沒有表明詳細身份,負責監督貨物運送,大概職責便是盯梢,生怕魚龍幫這些沒見過世麵的土鱉見財起意,偷偷摸摸從成堆貨物裏順手牽羊走些不起眼卻價格不菲的小物件,這如何能讓心高氣傲的劉妮蓉瞧他順眼?那名懸刀年輕男子相貌與氣質俱是不俗,魚龍幫幾十號矯健成員倒也沒眼拙到以為他隻是從四品將軍府上的雜役,終歸是能夠與魚龍幫隨行到北莽的角色,這一路便有許多猜測。有說是森嚴將軍府上某位管事的兒子,沾了光。有說是將軍的遠房親戚,受到栽培,這趟是曆練來了。但更多人都惡狠狠心想這隻皮囊好到讓人嫉妒的繡花枕頭,是那將軍公子的相好,嘿,大富大貴門第裏的事情,誰說得準?肮髒汙穢的秘事醜聞,還少了去?
劉妮蓉心思清澈,當然不清楚幫裏人看年輕男子的眼神為何那般玩味,反正這一旬時日,大抵相安無事,既然那人不惹是生非,她當然就不去找他的晦氣。她私下曾問過師父肖鏘這名陌生男子身手如何,肖鏘隻說是看不出,她也就釋然。多半是拿那柄單刀做裝飾品的無聊人物,反正豪門大族裏出來的膏粱子弟,都好這一口。明明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比書生還手無縛雞之力,卻喜好佩刀帶劍,實在是惡俗至極!
單刀男子那一騎與魚龍幫始終拉開一段明顯距離。
看到劉妮蓉投來的窺視目光,他報以微微一笑。
劉妮蓉冷著臉轉頭。
佩刀青年的離群,被魚龍幫幾十號精銳健士理所當然地視作官府老爺做派,兩個字,矯情。
幫中一些個年輕後生,起先還擔心這俊俏小子萬一被劉小姐刮目相看,讓他們這些近水樓台好些年的家夥太過打臉,當然心生警惕,恨不得把他給五花大綁,後來見劉妮蓉態度冷淡,如釋重負,起先那些對佩刀家夥的惡意腹誹,也就淡去,畢竟一個巴掌拍不響,再說了總拿人家開涮,也顯得他們小肚雞腸。所幸這位自稱姓徐的年輕人,也沒狗仗人勢如何對魚龍幫頤指氣使,雙方井水不犯河水,就這樣來到了北涼與北莽交界的關隘。
倒馬關依山築城,位於南北捷徑要衝,匾額由當朝書法大家宋至求寫就,商賈來往絡繹不絕,城門處道路兩側集市熱鬧非凡。這裏少有兵戈,也就比邊境絕大多數關城少了許多肅殺氣氛。
有一座舊城城樓台基遺址,毛石和鵝卵砌成,裂縫青苔,瓦礫雜亂,許多居住關城附近的稚童在上頭追逐玩耍。一名壯碩漢子身穿青色布衣,腰束紅布織帶,虎目瞪圓,提了一柄比軍伍製式斬馬刀精簡很多的巨刀,刀尖劃地,就這般氣勢洶洶上了台基,冷哼一聲,將大刀刺入地麵,環胸而立。
大人們趕忙小心翼翼繞過這魁梧漢子去將各自孩子抓下台基,一個頑皮孩子泥鰍一般滑溜,孩子的娘親芳齡二十出頭模樣,邊塞風沙粗糲,不承想這位少婦小娘子肌膚還好似油脂,她纖腰小腳,竟是追不到頑劣孩子。台基下羈旅商賈與當地百姓笑聲一片,一些個上了年紀還沒女子暖床的青皮無賴,紮堆在一起啃著紅棗,更是吐著棗核出聲調戲,讓小娘子俏臉漲紅。孩子途經斬馬刀壯漢身邊,初生牛犢不怕虎,伸手就要去觸碰刀身,結果被漢子凶神惡煞一瞪眼,嚇得怔在原地,隨即哇哇大哭,穿對襟素衣的小娘子趕忙摟過孩子,柔柔歉意相視,怯生生的,也不敢說話。
那三十來歲的黑臉漢子竟是沒來由紅了紅臉,大概是個粗中有細的雛兒,見到眼前小娘子水靈,好不容易板臉營造出來的高人形象,一下子就被破功,那些市井無賴更是撒野起哄。
這座殘敗台基,每隔十天半月就有江湖人士在這裏比武較技,小娘子雖是正經人家的女子,但常年定居於倒馬關附近村莊,見過許多較技光景,對這些一言不合動輒拔刀相向的莽夫卻也不是太過畏懼。北涼貧瘠寒苦,比起沃土千裏的富饒江南,想要活下來,就得從老天爺牙縫裏摳出東西來吃,民風樸素的同時異常勇健尚武。官府對武夫私鬥並不禁絕,但若是誤傷百姓一人,便是充軍的大罪,誤傷人數到了三人以上,則要就地正法,沒有上百兩銀子去孝敬兵爺爺們,根本活不下來。如今世道,會點花拳繡腿就敢說自己是闖蕩江湖的,有幾位兜裏能有幾十兩銀子?有了娘親撐腰,那孩子胡亂抹了抹小花貓淚臉,對壯漢做了個鬼臉,馬上要與人比試的漢子無奈撓撓頭,顯然並非窮凶極惡之徒。孩子原本還想伸腿踹一下這個連刀都不讓摸的小氣黑炭塊,幸好被他娘親連忙拉走,柔柔訓斥了兩句。
黑臉壯漢看似目不斜視,眼角餘光卻丟在小娘子微微彎腰後撅起的屁股蛋上,喉結微動。那女子身子玲瓏嬌小,衣裳素潔,大概是清洗次數有些多,加上她臀部相比身段太過挺翹,被兩瓣飽滿撐得吃力,就越發顯得春光無限好。倒不是說這斬馬刀漢子就起了歹意,他的確有些過硬把式,但不屑做那喪盡天良的采花賊,若說強搶民女這類勾當,他一個沒根沒底的江湖遊魂,又是斷然沒這本錢去做的,至於逛蕩窯子,沒銀子如何是好?這不今天才約戰了一名邊境上小有名氣的劍客,想著拚了受傷也要靠斬馬刀斬出一些口碑,好讓一些富貴人物青眼相中,能做成護院教頭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