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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歎陵江劍破千甲,笑廣陵盡掛涼刀(3)

  糟老頭才說完話,一幕令人瞠目結舌的殺戮便發生了,三十騎連人帶馬都給無形劍氣絞爛,至於那名高手風範的灰衣客卿,還沒來得及動嘴,更別說動手,一顆腦袋就好像給看不見的利器削平了去!

  不見任何動靜的老劍神繼續說道:“有真正的高手要從大燕磯趕來了,你小子要不想被幾千鐵騎追著跑,就馬上動作。”


  徐鳳年笑了笑,隻是伸臂一抓,竟從地上一具騎卒屍體手中馭取了一柄劍。


  馭氣駕物?


  一直冷眼旁觀事態發展的陳漁細眯起眼。


  總算不是太愚蠢的廣陵世子殿下二話不說,掉轉馬頭就要跑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娘子。


  徐鳳年大踏步前行,一手扯住馬尾,將前衝的汗血寶馬拉扯得前蹄高揚,上馬需要三名仆役使出吃奶力氣去攙扶的趙驃根本沒有馬術可言,立即向後摔在地上。


  徐鳳年拿劍鞘刺在這名同是王朝內權勢世子殿下的脖子上,讓其無法動彈,在趙驃手臂上一劍削下足有三兩肉,笑眯眯道:“瞧瞧,你的肉到我碗裏來了,不騙你吧?”


  鬼哭狼嚎。


  第二劍在趙驃圓滾如柱子的大腿上切下得有半斤肉,還是迷死女子不償命的笑臉,“對了,我就是你徐哥哥。”


  肥豬世子撕心裂肺,掙紮得厲害,徐鳳年將劍鞘換了地方,死死釘在趙驃腦門上,眾人隻見得世子殿下四肢掙紮翻滾,頭顱卻動不得。


  徐鳳年第三劍在趙驃左臉頰割下一塊肉,然後笑問道:“疼不疼?”


  看趙驃屁滾尿流的模樣,可想而知。


  徐鳳年哦了一聲,又從右臉頰一劍剁下,“看來挺疼。”


  趙驃褲襠濕透,口吐白沫,徹底疼死暈厥過去。


  老劍神微笑道:“徐小子,馬上有人來了,悠著點。是走是留,你說。”


  “青鳥,去馬車拿繡冬、春雷。”


  徐鳳年說完,轉頭對李淳罡笑問道:“老前輩可敢與我去大燕磯觀潮?”


  李淳罡愣了愣,哈哈大笑,那叫一個豪氣,“當年吳家九劍破萬騎,老夫一人便能頂他們九個!”


  陳漁本以為這人闖禍以後就要灰溜溜夾著尾巴逃離廣陵,北涼世子殿下又如何?


  這裏是廣陵,是藩王趙毅苦心經營二十年的地盤,積威深重。宗藩法例規定王不見王,其實朝野內外都知道所謂七大藩王,真正能與北涼王叫板的也就燕刺王與廣陵王,不幸趙毅便是其一。


  廣陵除去雄壯甲天下的水師,還有相當數量的精銳騎兵,其中八千親衛背魁軍更是精銳中的精銳,疾如錐矢,戰如雷電,騎兵統帥盧升象,扛纛將張二寶都是離陽王朝裏公認的萬人敵,名聲可與陳芝豹以外的徐驍五位義子並肩,其中盧升象在春秋中先是雪夜下廬州,緊接著千騎過東越,戰功顯赫。


  大將軍顧劍棠拆散舊部,隻帶嫡係入主兵部,其餘戰力依次落入燕刺王、廣陵王囊中,被瓜分殆盡,地方十數位刺史根本不敢索要一兵一卒。


  論軍功,論實力,廣陵王趙毅當然比不過異姓藩王徐驍,隻不過強龍鬥不過地頭蛇,何況徐鳳年撐死隻是一條過江幼蟒,如何抗衡趙毅這條早已成精了的廣陵巨蛇?情勢所迫,陳漁與女婢青鳥幾人一同緩行,抬頭望去,岸邊觀潮者都奔散逃命而去,滿地狼藉,可見陸地上有一條黑流湧來,那是背魁軍鮮明的烏騅馬漆黑甲,氣勢之大,絲毫不遜廣陵一線潮。


  陳漁皺了皺黛眉,這徐鳳年失心瘋了不成,單說教訓世子趙驃的手法殘忍,她並不反感,惡人自有惡人磨,頂尖紈絝之間的恩怨,大多沒有溫情脈脈可言,隻是徐鳳年身陷險境卻硬生生逆流而上,也太不理智,逞威風抖聲勢可不是這般玩法,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此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嗎?


  陳漁輕微冷哼一聲,嘴角冷笑,真是可惜了草蛇灰線伏線千裏,竟是才出園圃草廬,在這廣陵江畔就要斷線?

  舒羞和楊青風沒有置身事外的理由,青鳥握有一根刹那槍,三人與世子殿下和羊皮裘老頭拉開一段距離,既然棄了馬車,青鳥沒忘記讓舒羞帶上鄧太阿的劍盒,前頭兩位準備正麵扛下騎兵第一波衝鋒,實在是目中無人得讓人心顫。世子殿下瀟灑前行,腰掛長短雙刀,手握刀柄。雖然臉色微白,看上去氣色不佳,但在按下馬頭與那一手驚世駭俗的以氣馭物後,沒有誰認為世子殿下隻是個病秧子。


  獨臂老劍神,既然今日一戰十有八九是此生最後一次在世間出手,也就無妨捅破天去,西蜀劍皇當年斬殺千騎力竭而亡,李淳罡要教天下武夫知道劍道巔峰,不止於此!

  他李淳罡一劍江湖百年,輸給王仙芝兩場又如何?當真就沒有後輩劍士可將那武帝城城主拉下馬?隻有一個鄧太阿,劍道大江之上,還是太少了!

  陳漁走在最後,腳邊那暈死過去的肥豬趙驃微微睜眼,三百斤肉骨碌一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爬起身,身形矯健得讓人懷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一身顫肉晃蕩得厲害,起身後與徐鳳年背道而馳,撒腳狂奔,隻求迅速離開是非之地。將這一切看在眼中的陳漁略微愕然,心想這廣陵世子殿下倒也不真的傻,還知道裝死蒙混過關,若不是這般丟人現眼,少不得再被割下幾兩肉。


  陳漁不再打量這堆汙穢肥肉,轉頭看到北涼世子殿下已經有拔刀姿態,陳漁心中歎息,若是設身處地,她定會趁人潮散盡之前大聲自報家門,將北涼世子殿下的名號傳遍廣陵江岸,這才能夠使得趙毅投鼠忌器,不敢正大光明地用近千鐵騎一味軋過來。畢竟擅殺北涼世子,是注定要轟動朝廷的大罪,何況此世子在離陽王朝最是真金足銀,是世襲罔替到手的一等殊勳子弟。可機會稍縱即逝,那些觀潮人不管家世高低,連看熱鬧的膽量都沒有,即便事後知曉內幕,都沒了資格做證人,誰還會冒死向朝廷直言一二?

  來曆不明的陳漁心思複雜,記起丟壇拋劍的白裘公子背影,那時依稀聽到一句話,她喃喃自語道:“壯士死即舉大名,這話不假,可這是豪傑破釜沉舟的做派,你分明有望做占北吞南的梟雄王侯,為何會如此莽撞?本以為你敗絮其外金玉其中,不承想裏外皆是敗絮。”


  大燕磯閱師台上,一杆“趙”字大纛在江風中獵獵作響,體態臃腫更勝趙驃的中年男子,蟒袍玉帶,九蟒,金黃蜀錦大緞,水腳江牙海水,與廣陵潮水相得益彰。


  男子屁股下的座椅是尋常三倍大小,他不動如山,隻是坐著便比大燕磯上許多文臣高大。王朝蟒袍非皇室宗親不可穿,當然,揭竿造反者不算。而這象征榮華富貴攀至頂點的蟒衣分九級,就色澤而言,除非是皇太子,藩王與一般皇子身穿蟒袍都按律當用淡黃、藍色或者石青色,至多蟒袍邊緣繡金。而眼下這座穩重得一塌糊塗的小山,卻是特賜一襲品色最正的金黃蟒袍,可謂天恩浩蕩到了極點。緣於這位權柄大握的藩王與當今天子乃是同母而生,兄弟情深比較其餘宗親藩王,自然不可相提並論,廣陵王趙毅,天下唯一能與皇帝陛下同榻而臥的存在!

  當年以一柄玉如意打得郡守腦漿迸裂,結果也無非是京城有大宦官錢貂寺趕赴廣陵,替天子傳了一句不痛不癢的口頭責備。


  藩王趙毅身邊偏生站著一位瘦猴一般的老人,留兩撇鼠須,穿的倒是出自蘇造工的一流袍子,隻不過長相實在砢磣。趙毅右手邊那一位中年將軍則是相貌堂堂,玉樹臨風,按劍而立,可見大藩王對這名武將的信任。此人便是當世名將盧升象,用兵詭譎,尤其擅長以少數精銳騎兵進行千裏奔襲,以奇製勝,東越亡國,一半功勳都應該算在盧升象頭上。寒族出身的盧升象不管在軍中還是士林都口碑極好,不知為何始終留在廣陵。


  當初顧劍棠十二騎入京,本該多一個盧升象,這些年經常有傳言要讓盧升象去京城擔任兵部侍郎,打熬五六年,等到顧劍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就要由他接任兵部尚書,直到今年湖亭郡棠溪劍仙盧白頡橫空出世,出任兵部侍郎一職,朝野才沒了揣度喧囂。


  賊眉鼠眼的廣陵王府首席老幕僚,伸出蘭花指撚了撚胡須,怪腔怪調道:“升象你高看這北涼世子了,早知如此,大可以貓逮耗子慢慢下咽。”


  北涼世子一行人才一腳踏入廣陵,王府密探就已經把消息傳到了王府春雪樓,這棟春雪樓常人不得入內,是王府軍機重地,廣陵轄內事無巨細,政出此樓,故而被廣陵官場視作一座大龍門,能夠入樓麵見廣陵王趙毅,證明這名官員才算真正在廣陵坐穩了位置,能在此樓為剛剛成為廣陵節度使的趙毅出謀劃策,便意味著此人已經是廣陵境內手眼通天的權貴,紅到發紫,比起那些頭頂封疆大吏名頭的郡守刺史,還要讓人生畏。


  今日徐鳳年前來觀潮,春雪樓上的藩王嫡係與幕僚謀士都報以不拉攏不敲打的冷淡策略,隻不過世子殿下趙驃打亂了陣腳,這對春雪樓一眾廣陵影子權貴來說,也不算什麽。他們當中大多是近二十年才在樓內找到一席之地的青壯派,對於那異姓王徐驍沒有太多敬畏,幾個性格激進的幕賓這些年一直不遺餘力地鼓吹要拿北涼鐵騎做廣陵雄師的踏腳石,因此聽聞世子殿下率三十騎前往尋釁,竟然被那徐鳳年割肉示威,便是盧升象都有些怒氣,當下便提議在北涼世子不曾自揭身份來自保前,便用千餘鐵騎以雷霆攻勢衝殺過去,哪怕有武帝城那邊揚名天下的老劍神李淳罡護駕,哪怕這一千背魁軍陣亡得一個不剩,大可以再調三千鐵騎!

  殺一名將來會世襲罔替北涼王頭銜的年輕人,順便殺掉一個成名江湖的劍道魁首,盧升象相信身邊主子有這個魄力去拚掉一兩千背魁軍。


  別人不知京城那位九五之尊的隱蔽心思,深諳兵事與朝政的名將盧升象在春雪樓上二十幾年屹立不倒,地位始終位列前三,豈會琢磨不到幾分底線?興許今日動蕩,北涼徐瘸子板上釘釘會勃然大怒,牽一發動全身,京城便要傳旨,甚至有可能要廣陵王削爵一等,但一時得失,不論在廟堂謀算還是兩國交戰中,都大可以不予理睬,徐驍大半輩子戎馬生涯,負傷無數,如今年歲已破五十,還能活多久?給你徐瘸子二十年又能怎樣,到時候北涼分崩離析,身邊主子才不到甲子,更重要的是膝下子孫綿延,盧升象敢斷言屆時不光廣陵王趙毅恢複王位,世子殿下都可以拿到一個夢寐以求的世襲罔替!北涼勢大,如通天大蟒盤踞北方邊境,唯一致命的七寸則是徐字王旗下隻有兩子,幼子徐龍象是個癡兒,長子徐鳳年一死,徐驍有本事將春秋八國顛覆,難道還有本事與老天爺作對?除非陸地神仙一般的三教聖人,少年百年過往是枯骨,自古皆然,口口聲聲天子萬歲,誰能真正萬歲?


  盧升象不去與鼠須謀士斤斤計較,平淡道:“那徐鳳年要尋死,你我攔得住?”


  相貌猥瑣的王府大幕僚嘿嘿一笑,眼神竟是鋒芒異常。


  人不可貌相哪。


  盧升象當時提出要以岸邊一千騎攆殺徐鳳年,其實並不是十分確定趙毅是否有隱忍二十年的耐心,但事實上這位大藩王不光讓張二寶率軍前往,而且讓人領虎符前往山巍大營,下令其餘背魁軍傾巢出動,這份果決狠辣,便是殺人如麻的盧升象都有些動容。要知道斬殺北涼一根獨苗的世子以後,意味著廣陵就要與北涼鐵騎結為死敵,真要廣陵軍與北涼鐵騎在戰場上廝殺,兩個廣陵都會穩輸,趙毅隻有兩大靠山——京城那位同父同母的兄長,以及北涼與廣陵之間離陽王朝的千裏江山!

  寥寥幾人,三言兩語,大燕磯上談笑間便決定了王朝未來二十年的走勢。


  盧升象聽著跌宕潮聲,心神遠不如臉色和語氣那樣平靜。


  這便是權勢啊。


  女子如畫,素手研墨,紅袖添香,又如何比得在錦繡江山中獨立鼇頭?


  廣陵王趙毅肘抵在椅臂上,托著渾然一體的下巴臉頰,無法想象接近四百斤重的男子竟肌膚如雪,他笑眯眯道:“帶著那幾位女子行走江湖,好似三歲少兒鬧市持金,怎能不招蜂引蝶?驃兒眼光向來很好,這次吃虧,不怪驃兒,是本王小覷了徐家小兒的膽識,確實,能在江南道痛殺士子,在徽山大雪坪與龍虎山對罵,在武帝城登上城頭,就算是一隻繡花枕頭,好歹也該是咱們廣陵蘇造工的手藝了,對不對?”


  盧升象沒有附和,隻是在檢閱台上望著背魁輕騎如洪流傾瀉,那群勢單力薄的北涼訪客還真敢螳臂當車,北蠻子真是被徐瘸子給慣壞了。


  麵孔顯老態的鼠須幕僚奸笑道:“那小兔崽子人傻膽大,不算本事,有王爺運籌帷幄,斷然逃不出手掌心。興許那小子到死都不相信王爺會連徐驍的麵子都不給,隻是不知那位重出江湖的李淳罡,可擋下一千騎兵幾次衝擊?”


  盧升象搖頭,語氣沉重道:“據悉李淳罡在徽山成就陸地神仙,穩坐劍仙境界,當年西蜀皇叔劍斬千餘北涼鐵騎,絕非江湖人士以訛傳訛,想必這位李老劍神,會很棘手。”


  廣陵王趙毅微笑道:“一千背魁軍,可花了本王好些銀兩,說折了就折了,略有惋惜。不過廣陵這些年本就平靜乏味,能用一千或者幾千條人命換點樂子,不至於血本無歸。升象,竹坡,這場好戲,看仔細了,別揮霍了本王的銀子。”


  盧升象麵無表情。被稱呼竹坡的謀士笑吟吟道:“張某與江湖草莽打交道不多,今日肯定要睜大眼睛好好瞧一瞧所謂的劍仙,能否力挽狂瀾。”


  趙毅打了個響指,自嘲道:“劍仙飛劍取頭顱,本王不敢托大,若是不小心被李淳罡狗急跳牆,一劍割去腦袋,就鬧天大笑話了。”


  響指過後,一名麵容枯槁劍氣卻衝天的年邁劍客緩緩登上檢閱台,雙手交疊擱在劍柄上,麵朝騎兵與李淳罡,閉目凝神。


  老者正是東越劍池碩果僅存的前代大劍宗,柴青山。其劍術冠絕帝國東南,為廣陵王趙毅不知擋下多少次刺殺暗算,東越劍池當代劍主顧及劍池清譽,不得已將柴師叔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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