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讚劍神新老齊現,歎掌教終歸下山(3)
騎牛的年輕師叔祖置若罔聞,神情怔怔,掐指再算,許久才吐出一口氣,朝齊仙俠微微一笑,緩緩起身後伸手撫摸那柄停滯懸空的古劍,手指一抹,三尺青峰清亮如水,劍鞘分離,輕聲道:“你去江南,你去龍虎。我隨後就到。”
劍鞘往龍虎山而去,劍身朝江南而飛。
古劍先行“下山”。
一身樸素道袍的洪洗象拍了拍塵土,騎上一隻體形巨大的黃鶴,望向江南。
江南好,最好是紅衣。
齊仙俠抬頭遙望黃鶴遠去,驚駭道:“呂祖?!”
齊仙俠原本被震撼得無以複加,便瞧見那黃鶴去而複還,不再騎牛改成騎鶴的家夥匆忙跳下,一臉尷尬笑道:“先去與幾位師兄打聲招呼才好離山。對了,齊兄,最近時日那些道童的科業,就麻煩你代勞了。”
性子刻板的齊仙俠都忍不住想爆粗口,啥玩意的仙人啊!
幼年上山便從未走出過那道玄武當興牌坊的新任掌教,被世子殿下罵作膽小鬼的年輕道士,總算是有那膽子下山了。天生奇景,道人騎黃鶴遠去。
黃鶴於雲間穿梭,掠過西北雄城魚龍關。魚龍關氣勢雄渾,關城鎖陰邊陲,防線綿延,重疊構造防守之勢,壁壘森嚴,是帝國漠北咽喉之一。有軍伍士卒登城遠眺,不知是誰第一眼瞧見那隻黃鶴,似乎還有一人坐於鶴背?有人?還真有一人!這個消息立即瘋傳開來,邊關將士都擁上城頭製高點,果真看到一名道士模樣的仙人乘鶴東行。這座西北雄關頓時炸開,當黃鶴在頭頂呼嘯而過,眾人癡癡抬頭,不敢言語,生怕驚擾了天人的天上逍遙。
中原繁華地,有黃鶴樓矗立於大江畔,翼角嶙峋,氣勢豪邁。曾有詩仙留有傳世名篇“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相傳五百年前,關西逸人呂洞玄修道兩百年,終證仙位,立誓世間有一不平事便不願上升天庭,以詩劍酒悠遊人間,曾駕鶴過此樓,引來紫氣東升,樓內牆壁上寫有各朝各代名詩佳句三百餘,以那首黃鶴詠登魁。今日有一場盛大詩會在樓上召開,中原士子們正酒興與詩興勃發,猛地聽說有一隻神異黃鶴自西向東而飛,都來到外廊觀看,近了,才猛然驚覺有仙人坐於其上,不輸當年呂祖風采!一位位文人騷客麵麵相覷,不敢置信,世間當真有陸地神仙?
五百年前乘鶴去,五百年後駕鶴歸。
煙波浩渺,黃鶴當空掠過黃鶴樓,一名老士子呆呆說道:“我輩目睹此景,不枉此生。”
江南。
舊人舊景舊曾諳。
秋風起,秋葉落,人生聚複散,秋鴉棲複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景難為情。
報國寺豔麗牡丹接連凋零,到了清秋時節,倒還有一些百年老桂可賞,樹齡悠久,枝繁常綠,芳香撲鼻。湖亭郡盧氏最近風頭蓋過了其餘三姓,好似一對女子身前那棵老桂,獨茂群林。盧氏家主引咎辭去國子監右祭酒後,因禍得福,入主禮部,官居正二品,而逍遙散人棠溪劍仙盧白頡離開退步園後,去了京城,馬上擔任兵部侍郎一職,離閣臣隻有一步之遙,兄弟二人遙相呼應,江南盧家一夜之間名動朝野,不得不重新審視打量這個北涼王的親家。家族聲勢水漲船高,但那位聲名狼藉的江南道最美豔寡婦,卻徹底門庭冷落了,士子劉黎廷被人用馬匹拖拽致死,湖亭郡還有誰敢與她接近?聽聞那寡婦偶染風寒,原本並不孱弱的身子便消瘦了去,據說清減得厲害。江南道男人們心思複雜,女子們則同仇敵愾,許多吃過虧的都忙不迭去寺廟道觀燒香,紛紛與菩薩們祈願,恨不得這頭狐狸精早點病死才好,平時關係熟絡的貴族女子相聚,私下都要狠狠腹誹幾句才舒心。如今盧家權勢重心移去京城朝廷,尤其是棠溪劍仙入仕離開江南道後,湖亭郡盧家就難免在瑣碎小事上占不到什麽便宜,原先被壓下的風言風語,如今愈演愈烈,對那敗德寡婦的抨擊謾罵死灰複燃,塵囂四起。
桂子落了一地的老桂樹前,丫鬟二喬憤懣道:“小姐,那些個潑婦怎的都不記打,又開始編派小姐的不是了!真想扇她們幾個大嘴巴!”
相較以往的確是清瘦許多的女子,伸手點了點貼身體己婢女的鼻尖,嫵媚笑道:“還說別人,你自己不也是個小潑婦。”
眉清目秀的小丫鬟嘻嘻笑道:“聽世子說小姐以前最愛穿紅裙紅衣紅裳了,為何二喬就從來沒有見過呢?”
女子神情恍惚,柔聲道:“你還小,說了也不懂。”
二喬嘀咕道:“不小啦。”
女子彎腰撿起一把金黃色桂子,滿手的桂花香,抬頭望著桂樹枝葉,默不作聲。
丫鬟關心道:“小姐,天冷了,要不咱們回去吧?”
臉色微白不再紅潤的女子搖頭道:“再待會兒。”
小丫鬟怯生生說道:“小姐,我說了你可不許生氣。”
女子微笑道:“說來聽聽。”
丫鬟低頭道:“世子殿下一次跟二喬閑談,說武當山上有個膽小鬼,這些年還是偷偷喜歡著小姐。”
女子望著天空,鬆開五指,桂子顆顆掉落,她歎氣道:“那是我弟弟騙你的。”
二喬小心翼翼問道:“其實小姐心裏也在等,對不對?”
女子轉頭彈了一下侍女的光滑額頭,道:“你這不知羞的小女子。”
二喬漲紅了小臉,鼓起腮幫生悶氣。
“你就是徐脂虎?”
一道陰沉嗓音傳入耳中。
二喬怒而抬頭,循著聲音抬頭望去,看到一名年輕男子蹲在報國寺牆頭上,背了一柄長刀。
徐脂虎伸手將不知世事險惡的丫鬟攬到身後,平靜問道:“找我何事?”刀客咧嘴獰笑道:“在下袁庭山,與你那世子殿下的弟弟有些恩怨,再說了,拿人好處替人辦事,若非如此,袁某也不至於跑到這江南道與你一個寡婦過不去。”
徐脂虎沉下臉,並不慌張。
從徽山一路奔赴江南道的袁庭山哈哈笑道:“外頭盧府侍衛都給我劈死,報國寺幾個禿驢不識趣,也一並砍殺去西天見了佛祖,說實話,如今江南道上也就棠溪劍仙能與袁某一戰,可惜去了京城。徐脂虎,別說你是在報國寺,就是在盧府,袁某也能從大門口一路殺到你跟前!”
徐脂虎冷笑道:“要殺便殺,跟個娘們兒似的嘮叨什麽?”
袁庭山絲毫不怒,很好奇地盯著這位尤物寡婦,嘖嘖道:“以往袁某殺人,的確不與那些將死之人廢話半句,隻是你不同,來頭有趣,隨便給一刀香消玉殞了去,著實有些可惜。”
徐脂虎問道:“此話怎講?”
袁庭山歪了歪腦袋,伸出一隻滴血的手臂,笑道:“你不怕死?你若是依仗著北涼娘家那名來暗中保護你的死士,那袁某不妨告訴你,那位兄弟也死了,約莫是有些年數沒幹大買賣,有些生疏,否則袁某恐怕得遲些才能入報國寺。徐脂虎,現在你怕死了嗎?”
徐脂虎慘然一笑,問道:“身後這小女孩,你如何處置?”
袁庭山直截了當道:“自然是一刀的事情,袁某沒那憐香惜玉的癖好。”
徐脂虎轉頭看去,丫鬟二喬天真笑道:“小姐,二喬怕疼,但不怕死。”
徐脂虎閉眼道:“你動手吧。”
袁庭山站起身,立於牆頭,臉色猙獰,緩慢拔刀。
“你敢?!”
有言語伴隨古劍清鳴聲呼嘯而至。
有一劍,由千裏外武當山而來。
落於徐脂虎身前。
黃鶴駕臨江南湖亭郡,一名年輕道士如流星墜落,瞬間來到報國寺院中。
饒是心誌堅韌不拔如袁庭山,才躍下城牆,也頓時目瞪口呆。一柄飛劍詭異懸在空中,再有一個歲數不大的道士出現眼前,這道人卻是行事更加匪夷所思,遙望東南,怒道:“趙黃巢,信不信洪洗象一劍斬斷你趙氏氣運!”
古劍瞬間消失不見。
龍虎山山門前,先有一劍鞘從九天雲霄直墜大地。
再有古劍飛來,恰巧回歸劍鞘。
古劍入鞘時,整座龍虎山轟然震動。
繼而不見仙人蹤影,卻有仙人傳聲而來,“趙黃巢,信不信洪洗象一劍斬斷你趙氏氣運!”
龍池氣運蓮,刹那間枯萎九朵!
天師府祠堂,眾多供奉百年千年的祖師爺牌位跌落於地。
龍虎山一名中年道人怒極,望向斬魔台,“洪洗象,不管你是呂洞玄投胎還是齊玄幀轉世,如此逆天行徑,就不怕天劫臨頭?!”
仙人再度言語如九霄天雷降落在斬魔台,遙遙傳來,“修道七百年寒暑,區區天劫能奈我何?!”
報國寺中,那年輕道士尚未出手,袁庭山便已是七竅流血,咬牙以後背撞破牆壁,一退再退,肝膽欲裂。
安然無恙的小丫鬟二喬,扯了扯身前女子的袖子,茫然道:“小姐,是天上來的神仙嗎?”
徐脂虎紅著眼睛,別過頭,不去看那位生平第一次動怒的年輕師叔祖,好似小女子賭氣道:“什麽神仙,武當山來的臭道士。”
騎鶴下江南的年輕道士口口聲聲連那天劫都不屑,隻是這會兒竟然露出讓丫鬟二喬疑惑的局促不安,一隻大黃鶴停在院中,吹落桂子無數。
始終撇過頭的徐脂虎沉聲問道:“你來江南作甚?”
二喬隻看到那道士紅著臉,欲言又止。
她心想這位神仙道長是不是臉皮太薄了些?
徐脂虎緩緩轉頭,問道:“你到底是誰?”
一直被寄予厚望去肩扛天道的年輕道士羞赧囁嚅道:“洪洗象啊。”
徐脂虎重複問道:“你來做什麽?”
年輕道士壯著膽子說道:“那年在蓮花峰,你說你想騎鶴。”
她轉過身,背對著這個膽小鬼。
這個放言要斬斷趙氏王朝氣運的道人,深呼吸一口,笑道:“徐脂虎,我喜歡你。不管你信不信,我已經喜歡你七百年了。所以這世上再沒有人比我喜歡你更久了。下輩子,我還喜歡你。”
丫鬟二喬眨巴眨巴水靈眸子,小腦袋一團糨糊,隻看到小姐捂著嘴哭哭笑笑的,就更不懂了。唉,看來小姐說自己年紀小不懂事是真的呀。
年輕道士伸出手,輕聲道:“你想去哪裏,我陪你。”
這一日,武當年輕掌教騎鶴至江南,與徐脂虎騎鶴遠離江湖。
仙人騎鶴下江南,才入江湖,便出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