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儒聖徽山顯神通,劍神重回地仙境(3)
軒轅敬意換了個溫煦臉色,轉頭對最為倚重的次席客卿笑道:“勞煩洪兄了。”
洪驃淡然道:“分內事。”
場內一拳打爆客卿頭顱的黃蠻兒,閑來無事,時不時伸腳踹踹那無頭屍體,看得徽山眾人毛骨悚然。
天生膂力舉世無匹的少年看到洪驃出列,咧嘴一笑。
這時二房大管事火急火燎地跑來,一名被三房供奉起來的客卿壞心眼使了個絆子,管事撲出一個瀟灑的狗吃屎,竟然顧不得怒目相向,隻管爬起來衝到主子軒轅敬意身邊,這名不知為何背脊發涼的管事嘴皮顫抖,踮起腳附耳小聲道:“三爺死了。”
軒轅敬意以為聽錯了,皺眉道:“你說什麽?”
管事身體打著擺子,顫聲重複道:“三爺,軒轅敬宣,死了。”
軒轅敬意瞪大眼睛,但瞬間壓抑下震驚,極力保持平靜問道:“怎麽死的?”
仿佛要抵擋初秋涼意的管事雙手護住胸口,低頭輕聲道:“大夫人說是軒轅敬城殺死的。”
軒轅敬意終於忍不住怒道:“放你的屁!”
管事哭喪著臉委屈道:“是真的,三爺的屍體都還躺在庭院裏頭,沒人敢動。”
心知肚明的軒轅青鋒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她從未感覺到如此酣暢快意。
本性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世子殿下見到這個場景,靈機一動。場內青鳥正把持扇男子追攆得像頭喪家犬,徐鳳年大聲笑道:“青鳥,回了回了,這牯牛大崗已是後院起火,軒轅敬城做掉了軒轅敬宣,手足相殘,可悲可歎啊。”
全場嘩然。
客卿們都不是睜眼瞎,除去極少數不諳世事的武癡,大多都是人精,稍微聯係軒轅敬意有違常理的表現,便知道北涼世子這石破天驚的一番話,離真相不會太遠。
徽山這棵參天大樹要倒?
樹倒猢猻散,有些跑得慢的,可就會被大樹給砸死。尤其是那些把身家性命都拿繩子捆綁在枝丫上的,注定死得最慘。
但是會倒嗎?徽山會變天嗎?
幾乎所有人都不相信。
哪怕軒轅敬城真殺了軒轅敬宣,隻要有老祖宗坐鎮牯牛大崗,這個天便變不了!
至於軒轅敬城如何殺得了宗師軒轅敬宣,反正不論誰想破腦袋都想不到,幹脆就不去想,轉而將注意力投在那名一上山就掀起巨大波瀾的世子殿下身上。一些個心眼活絡的武散客卿則識時務地偷偷思量,是不是可以攀附在北涼王府?人往高處走,徽山秘籍是多,可能多得過武庫聽潮亭?軒轅老祖宗武力通玄無邊,可終究跳不出江湖,江湖再大,對上當年曾在馬背上冷眼俯瞰江湖的北涼王,算得了什麽玩意?!
場麵突然徹底失控。
“快看!大雪坪那邊怎的一回事?!”
“莫不是人力造就的龍卷?”
“乖乖,這可是三龍汲水!莫非是老祖出關了?是要證道飛升?”
軒轅敬意轉頭望去,臉色陰沉鐵青。
徐鳳年趁熱打鐵,胡說八道:“喂,姓軒名轅敬意的老頭兒,再不給本世子放行,大家可就都要錯過一場百年難遇的好戲了。”
軒轅青鋒很不識趣地錦上添花一番,平靜道:“叔叔,殿下此次上山,是我爹邀請,得到老祖宗許可的。”
軒轅敬意猶豫不決。家醜不可外揚,給那災星放行臉麵上過不去,可如果執意僵持不讓,任由世子潑髒水,徽山人心可就不穩了。等等!軒轅敬意的腦子一下子轉過彎來,如果管事所言確鑿無疑,三弟軒轅敬宣已死,大哥倒行逆施後去大雪坪那邊自尋死路,父親軒轅國器本就無意家主一位,他日老祖宗渡劫長生,這徽山,由誰來一言九鼎?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軒轅敬意心中狂喜,但仍是一副難以抉擇的神情。
所有人都屏住氣息,耐心等待軒轅敬意的決定。
“要下雨了嗎?”
徐鳳年抬頭看了眼天色,繼而望向軒轅敬意笑眯眯道:“借個道,再借把傘。不為難吧?”
軒轅敬意麵有怒意,但顯然退了一步立場,語調不輕不重地吩咐身邊管事,“去拿傘。”
徐鳳年全部人馬都帶去了大雪坪,但軒轅敬意隻帶了心腹洪驃和黃放佛兩名大客卿。
軒轅青鋒走在最後。
一些本以為早已忘卻的畫麵場景,沒來由曆曆在目。
那名自嘲一日不讀書便三餐無味的男子,以前親自教授她如何讀書,說但凡開卷必有益,可不求甚解。手把手教她如何寫字,如何撰文。說開卷之初,可取巧以奇句奪人眼目,使之一見驚奇,虎頭蛇尾也不打緊。他曾讓年幼的自己騎在脖子上,笑著說狗不以善吠為良,人不以善言為賢,要做好人,不妨先學狗。許多話許多事,那時候軒轅青鋒還小,什麽都聽不懂看不真切,等到了可以理解的年歲,因為鑽牛角尖,對他隻有偏見和蔑視,這些年對於他那些詩賦文章,隻有不屑譏笑,“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易漲易降大江水,易左易右牆頭草,易反易複小人心”,“吃茶吃飯吃虧吃苦,能吃是福,多吃有益”……
如今再看再讀再咀嚼,軒轅青鋒不知不覺淚流滿麵。
大雪坪風雨如晦,電閃雷鳴。
暴雨傾盆直瀉,潑灑在一行人頭頂。
徽山,似乎氣數已盡。
一行人快步行往大雪坪,越是靠近,風雷越是激蕩,如萬馬奔騰,震得耳膜一陣刺疼。青鳥一手持刹那,一手撐傘,臉色如常。
羊皮裘老頭兒估計覺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走得相當懶散閑適,任由大雨砸在身上。以老劍神一身雄渾內力,要讓風雨不近身並不難,隻不過對李淳罡來說,這種花裏胡哨的高人風範,不裝也罷。
一把傘遮擋不住風雨,徐鳳年錦袍子下擺早已濕透,靴子裏都快可以養幾條小魚了,他抬手伸到雨幕中,把傘往青鳥那邊推了推,但沒走幾步,青鳥就悄悄移了回來,大半個身子都露在暴雨中。徐鳳年氣笑得幹脆拿過傘,摟過青鳥纖細肩頭,一起撐傘。
軒轅青鋒這一路失魂落魄,搖搖欲墜,她的武學修養本就稀鬆平常,黃豆大雨顆顆拍在她那張冷豔臉頰上,顯得煞是可憐。
徐鳳年回頭看了一眼,談不上憐憫。真說起來,他與這娘們兒哪有什麽不共戴天之仇,隻不過當年遊曆撞到刀口上,結下了個小梁子,加上軒轅世家樹大招風,世子殿下與人過不去,自然不會與一般人家斤斤計較,一來二去就挑中了軒轅青鋒和徽山。再者溫華每次提起這世家豪門女,總是咬牙切齒,作為患難裏結下的兄弟,徐鳳年於情於理都要出口氣。
跟溫華一同闖蕩江湖的歲月,說到底就是一篇倆窮光蛋苦中作樂的血淚史。記得徐鳳年下野棋掙飯錢時,溫華都會假充棋手贏些銅錢,才好勾搭觀戰者入局入甕。徐鳳年與人爭執鬥毆,他都會一邊說著君子動口不動手啊,看似勸架,嘴上使勁嚷著別打別打,卻往死裏踹那些賭棋輸了卻不肯掏腰包的王八蛋,往往是一場架打下來,別人莫名其妙就挨了無數記猴子摘桃或者黑虎掏心,全身上下都是溫華的腳印,等到終於回過神,已經躺在地上沒力氣還手了。
而溫華也是打心眼裏佩服徐鳳年那些天馬行空的花花腸子。記得一次在柳州的元宵燈會,倆家夥看到前頭一位小娘那蠻腰可真是細啊,細得讓人擔心會一扭腰就給折斷了。徐鳳年跟溫華打賭可以摟了那姑娘的小腰卻不被打,溫華哪裏肯信,結果徐鳳年果然堂而皇之去搭上那姑娘小蠻腰,還親昵地在她耳畔說了一句話,接下來溫華眼珠子差點給掉到地上,那姑娘先是朝徐鳳年怒目,聽到話後竟然瞬間眼神溫柔似水,隻是對溫華狠狠瞪了一眼,也不掙脫,徐鳳年隨即鬆開那誘人小腰,與小娘子有說有笑,那隻手卻在她小翹臀上做了個揉捏手勢給溫華看,至今溫華還不知道徐鳳年是怎麽做到的。其實很簡單,徐鳳年跟那小娘子說身後溫華是個意圖不軌的蟊賊,他這是在護花。可憐溫華當年看哪個女人不是眼神綠油油的,別說是小有色心的蟊賊,就是辣手摧花的大淫賊,姑娘都深信不疑。
徐鳳年摟緊青鳥濕潤的肩頭,輕聲笑道:“你那幾聲‘溫公子’,溫華真會記你的好很多年。”
青鳥疑惑地嗯了一聲。
徐鳳年轉頭凝視著她那張僅算秀氣卻總看不厭的臉龐,微笑道:“沒事,腦子裏一不小心想岔了。”
軒轅敬意走在最前,肚裏的小算盤正在劈裏啪啦,打得十分響亮。大哥在害死宗師境的軒轅敬宣後,還敢來牯牛大崗大雪坪,哪怕是負荊請罪都討不到好處。老祖宗的心性難料,但喜好睚眥必報和極為衡利量益這兩點,毋庸置疑。大哥軒轅敬城顯然已經讀書把自己給讀廢了,安分守己做那無用學問也就罷了,可不知用什麽陰謀手法殺掉整個家族寄予厚望的三弟,老祖宗豈會輕饒?那胳膊肘往外拐得厲害的侄女,行事反常,有破罐子破摔的嫌疑。女子在徽山,哪有半點出人頭地的機會!
大客卿黃放佛神情平靜,反倒是洪驃似有戚戚然。這些個旁枝末節,軒轅敬意也不去理會。踏上大雪坪,軒轅敬意立即瞅見老祖宗的雄魁身影,氣機潮水般洶湧外泄,如同撐了一柄大傘,雨點始終被排斥在三尺以外滑落。
再看大哥軒轅敬城,落湯雞一般站在場中,捂嘴咳嗽。
“你輩儒生,恪守北方張聖人所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可我問你,軒轅敬城,你修什麽身,齊什麽家?活了一輩子,連媳婦女兒都保護不了,別人轉世投胎求逍遙,哈哈,你這個胎不投也罷!”
山巔風聲呼嘯,軒轅老祖宗中氣十足的猖狂大笑聲卻更加刺耳。按照常理,軒轅敬城遠尚未五十歲,說活了半輩子才恰當,軒轅大磐卻是說活了一輩子,可見他已然看透了軒轅敬城以性命代價博取境界的手法。再者老祖宗也不打算讓這個書生匠氣的後輩繼續活下去,徽山有一個陸地神仙便足矣。何謂獨享陸地清福?如果有兩個,成何體統?又何來獨享一說?若是軒轅敬城當年願意按照他的意願去習武,軒轅大磐不介意在飛升之後讓他接管徽山,可軒轅敬城能夠在他有生之年去爭陸地神仙的話,軒轅大磐定要將其扼殺!
老子能夠飛升那是最好,若是辛苦百年求長生無果,死後哪管家族興衰,兒孫自有兒孫福,是榮是辱,我軒轅大磐才不管這鳥事!
軒轅敬意聽聞此言,總算吃了顆定心丸。事態發展,終歸沒有偏差,老祖宗這次是再不會容忍大哥胡作非為了。他好奇的是大哥如何才能殺得已入指玄境的軒轅敬宣?軒轅敬意自認坐擁主事徽山的天時地利人和,尚且都做不到。
軒轅敬意無意間看到父親軒轅國器的表情,吃了一驚,為何父親表情如此凝重?
緊接著軒轅敬城說了一句讓軒轅敬意呆滯的言語:“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軒轅敬城今天隻是替天行道,掃一掃徽山五百年積澱下來的塵埃,至於能掃幾分,看天意而已。半盞茶工夫,以天象境與老祖宗過招兩百一十六,老祖宗可曾有半點贏麵?又何必用言語壯膽?”
已是在徽山積威一甲子的軒轅大磐十分平靜,針鋒相對說道:“你不惜性命地全力而為,又可曾傷得了我?”
中年儒生裝扮的軒轅敬城淡然笑道:“老祖宗在武道上走了將近百年,於徽山而言,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若是軒轅敬城二十年博觀而約取,便輕鬆勝出,老祖宗會死得不甘心。”
軒轅敬意隻覺得這位大哥失心瘋了。但很快軒轅敬意便一股滔天涼意充斥骨髓,與老祖宗過招兩百多?
軒轅敬城突然轉頭道:“三弟敬宣曲道以媚時,二弟敬意你則是詭行以邀名,皆非正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軒轅大磐麵容猙獰道:“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麽把戲可以耍!”
軒轅敬城平淡道:“敬城二十年博觀而約取,求今天厚積而薄發,定然不會讓老祖宗失望。既然人都到齊,敬城便先行一步了。老祖宗如果還要藏著掖著,把境界壓在中天象上,小心就再沒有展現大天象的機會了!”
軒轅大磐冷笑道:“哦?你鬧出這般大動靜,連那破鞋女子都沒來觀戰,便等不及要去黃泉路了?難道說你已經撐不到那個時候?你這法子玄妙是玄妙,可比我要旁門左道太多……”
不等軒轅老祖說完,軒轅敬城便很不客氣地不再去聽,而是轉頭遙遙望向女兒,這位書生一臉豁達笑意。
修身在正其心。
莫道書生無膽氣,敢叫天地沉入海。
成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韌不拔之誌。
軒轅青鋒腦海中走馬觀燈,那些詩詞文章一一浮現。
“我入陸地神仙了。”
軒轅敬城閉上眼睛,隻見他七竅流血,卻神情自若地雙手攤開,似乎想要包容那整座天地。
以他為圓心,大雪坪積水層層向外炸起。
那一瞬間,有九道雷電由天庭而來。
一直沉默的李淳罡歎氣道:“這小子哪裏是儒生,分明已是儒聖了。”
天雷粗如合抱之木,幾乎眨眼間便齊齊投射在大雪坪上,炸出九個大窟窿,所幸觀戰人士都安然無恙。大雪坪上以儒生軒轅敬城為界限,分成兩塊,九條如紫蛇雷電俱是擊在軒轅老祖那一邊。老家夥自傲到不做躲避,大如碗的拳頭砸向一根紫色雷柱,觸碰之下,地動山搖,大雪坪上泛起一陣紊亂的網狀焰光,徽山老祖宗屹立不倒,隻是一隻手臂袖子燃燒殆盡,閃爍著殘餘紫電,恍如一尊雷部神將,這可是以人力擋天威的壯舉。
軒轅國器實力超群,境界艱深,早已不惑耳順知天命,但見到這一幕後仍是心中起伏得厲害。在徽山唯有他有資格與性情涼薄的軒轅大磐說上幾句話,但也隻是說話,遠不是平起平坐,哪怕軒轅國器已是劍道大宗師,在老祖宗麵前也要低眉順眼恭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