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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救姐弟鳳棲梧桐,羞憐惱最是慕容(4)

  徐鳳年招手,眯眼笑道:“夫人不介意的話就坐下聊,站著怕夫人累著了。”


  眼觀四麵的伶俐婦人瞅見英俊公子哥說這話時,眼光就在她胸口上悄悄抹過,她心中竊喜,也不故作靦腆羞赧,大大方方坐下。她深知自己已不是那妙齡青蔥,若是故作少女嬌憨,隻會惹人厭煩,還不如直截了當些,仗著身子豐腴成熟,更能撩撥男子。不過她入院子後沒敢仔細打量,隻一門心思注意眼前皮囊好到生平僅見的男子身上。她坐下後略微環視,才猛地自慚形穢起來,那抱白貓的大袖女子,可真是水靈,三名帷帽遮麵的女子雖見不得容顏,但脫俗氣質擺在那裏,讓她如坐針氈,欲哭無淚,這趟丟人丟大了。好在公子哥不嫌棄她殘花敗柳,與她聊些吳州風土人情,這讓原本心如死灰的她死灰複燃,暗想莫不是這位俊哥兒吃膩了燕窩魚翅,想嚐嚐這難登大雅之堂卻別有滋味的燈芯糕?


  徐鳳年冷不丁問道:“牯牛大崗上的那個軒轅,最近看上了誰?”


  婦人下意識道:“公子是說慕容家的那對姐弟吧,聽說最近就要被帶上徽山,劍州那些愛慕相思他們的年輕士子都在跳腳罵人呢。”


  徐鳳年輕輕笑道:“是哪位軒轅公子如此好福氣?”


  婦人猶豫了下,見到對麵好看到不行的俊哥兒竟然親自倒了杯竹葉青,遞過來,她受寵若驚地雙手接過,觸碰到他的手指,心神搖曳,再不管什麽忌諱,竹筒倒豆子一股腦說道:“哪裏是什麽軒轅家的公子少爺,是老祖宗看上了慕容姐弟,姐姐叫慕容梧竹,弟弟叫慕容桐皇,是隔壁劍州最出名的一對美人兒,還有一首歌謠來捧他們來著哩,把他們說成是以後可以去京城皇宮的天大富貴人兒。京城不是有座梧桐宮嗎,姐弟兩人出生時,一位仙長道破天機,留下歌謠作讖語,大概意思就是雌雄雙雙入梧桐。”


  婦人見公子哥笑臉溫柔,再喝了口酒,膽氣更盛,小聲說道:“奴家還聽說軒轅那邊生怕姐弟兩個名聲太盛,會傳到皇宮裏去。江湖上不是有個胭脂評嗎,為了不讓慕容雌雄登評上榜,軒轅家的老祖宗可是出了大力氣的。”


  徐鳳年眯起丹鳳眸,眉心一抹紫紅印記如豎眉,越發顯得清逸出塵,柔聲玩味道:“那軒轅家老祖宗的口味,是不是太駁雜了點?連慕容桐皇都不放過?”


  婦人已然看呆了,等到一旁青衣女婢咳嗽一聲,才回神,借著低頭喝酒遮掩尷尬,然後抬頭使勁瞧了幾眼年輕公子哥,媚笑道:“奴家可聽說那慕容桐皇生得比女子還美呢。”


  靖安王妃坐在桌上,慕容姐弟則站在徐鳳年身後,帷帽下的神情各有不同。慕容梧竹哀怨憂思,彷徨無助,隻是癡癡望著那個背影,隻覺得僥幸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管軒轅掀起多大風浪,也不管這根稻草是否會被根深蒂固的軒轅世家隨意捏斷。她本就不是堅韌的女子,若非弟弟堅持,便是她被擄去徽山做那軒轅老祖宗的玩物,也隻會偷偷哭幾回就認命。慕容桐皇則怒氣橫生,抿起嘴唇,一言不發。


  徐鳳年嗬嗬笑道:“夫人給說說那慕容桐皇是怎麽個好看法,我不太相信一個男人能漂亮到哪裏去。”


  背後傳來慕容桐皇一聲冷哼,如果不是最後一柄匕首交給了慕容梧竹,他都想朝這個後背捅下去。


  老板娘眼神古怪,起了一些雞皮疙瘩,誤以為眼前公子有那名士癖好。


  徐鳳年一臉委屈,看得老板娘心疼得恨不得摟入懷中好好憐愛一番,她馬上神情恢複自然,秀眉一挑,一下子就掛出千百斤的少婦風情,女子風韻,果真是小的有小的好,成熟的有成熟的妙,她嫵媚道:“奴家也沒真正瞧見,隻聽說長得能讓蓮花不開,劍州都稱這位慕容為蓮花郎。”


  徐鳳年點頭,感慨道:“軒轅老祖宗,不愧花叢老饕的名頭。”


  婦人再不諳世事,也知曉江東軒轅的家世煊赫,緊張萬分地提醒道:“公子小心些說話才好。這裏雖還不是劍州,可小心駛得萬年船哪。”


  徐鳳年笑著點頭道:“夫人的好意,心領了,無以回報,隻能多跟夫人討要些美酒點心。”


  風情萬種的老板娘極為識趣,妖嬈起身,再次斂袖施禮,胸脯當即顫顫巍巍,轉身走出院子。


  徐鳳年等到她離開院子,這才讓三位戴帷帽的絕色佳人摘下束縛,坐下進食。慕容姐弟看到靖安王妃的容貌後都是一愣,顯然沒想到世間還有如此冷豔美人,慕容梧竹眼神黯然,倒是慕容桐皇悄悄鬆了口氣,對那個行事叵測的將種子弟敵意消散幾分。


  徐鳳年看著三人細嚼慢咽,讓青鳥去跟鳳字營拿來一柄北涼製式短弩。天下軍旅,“成製”是很敏感的關鍵,北涼大到軍伍馬政,小到弓弩佩刀,皆是條例清晰章法鮮明,北涼刀不去說,世子殿下手中這弩也有大講究,橫姿著臂施機設樞便是弩,與弓的張滿即發不同,弩的優勢在於張弦與發射分離,北涼弩更有連射功能,此弩便可四矢連發。徐鳳年低頭,手指撫摸短弩的懸刀與鉤心,神情專注。


  慕容桐皇看似無意問道:“弩?”


  徐鳳年沒有理睬,隻是想起了北涼軍中赫赫有名的流弩風采。弩手策馬在戰陣上遊動,穿梭來往,狙殺敵將,取人性命在百步以外,是北涼一支久負盛名的精銳勁旅。要想成為流弩手,殊為不易,騎術與箭術都要出類拔萃,位列北涼六等甲士中的第一等,共有一千二百餘人,其中六百整編成大廬營,其餘多為斥候遊哨。北涼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膏粱子弟想要去邊境撈取實打實的軍功,首先要被老卒調教得掉幾層皮少幾斤肉,合格並且優異,就會被丟入哨子營擔當一名斥候,跟北莽探子真刀真槍廝殺過,割下三顆首級,才算在北涼軍中立足。前不久李翰林寄來書信,說他成功當上了遊哨,做夢都想跟北莽那幫蠻子碰上頭。信上說他老爹聽聞他不安分地待在後邊而是跑去做斥候後,氣得七竅生煙,顧不得繁忙政務就跑去邊境軍鎮,要把這個要給李家傳宗接代的獨苗五花大綁回家,差點跟北涼軍起了衝突,幸虧大柱國從京城馬不停蹄返回邊境,才將馬上就要擔任北涼道經略使的李大人勸回去。


  那個在離陽王朝臥榻之側常年大興兵戈的北莽啊。


  徐鳳年怔怔出神。


  王朝邊塞詩人都喜歡將那幫蠻子視作茹毛飲血的牲口。百蠻之國,民風彪悍,蠻兵盡為甲騎,控弦之士數十萬。上至帝王下至百姓,都有父死妻後母、兄死妻寡婦的習俗,這在王朝這邊看來簡直就是驚世駭俗,毫無倫理道德可言。但北莽這些年最大的醜聞卻是一個禍亂宮闈的女子做成了皇帝,三十年間先後服侍三位皇帝,其中父子皇帝二人,最後一位才登基十三天的短命皇帝在血緣上甚至算是她的侄子,這在離陽王朝是絕對無法想象的事情。這位女帝據稱有麵首三千,年過半百,卻性欲旺盛,前些年甚至讓密使傳話給徐驍,隻要徐驍肯降北莽,她願意“妻徐”,與徐驍共享天下。對這個半離間半籠絡的天大餡餅,徐驍也幹脆,先斬使者,再捎信去北莽,就五個字:奴徐仍嫌老。


  徐鳳年笑了笑,徐驍也忒陰毒了,那老嫗好歹也是北莽女帝,做奴婢還嫌棄她年紀太老。可那老嫗的心機委實恐怖,對此滔天羞辱竟然絲毫不怒,隻是一笑置之。


  徐鳳年放下短弩,抬頭看到一臉不悅的慕容桐皇,皺眉說道:“別跟我擺譜,路邊救了野貓野狗還知道搖一搖尾巴。”


  慕容桐皇眼神陰冷,死死盯著徐鳳年。


  徐鳳年伸手一彈繡冬刀鞘,繡冬翹起,啪一聲,把這名劍州最出名的慘綠美少年打得踉蹌後仰,跌倒在地,徐鳳年冷笑道:“老子又不是軒轅大磐那個變態,對你沒興趣。長得像娘們兒了不起啊,你他媽的能給老子生出崽來?公驢和母馬交配出來的騾子,知道不,你就是。”


  慕容梧竹被徐鳳年這番惡毒至極的言辭給嚇得目瞪口呆。


  慕容桐皇低著頭,笑聲從牙縫裏一絲一絲擠出。


  慕容梧竹不知哪裏生出的膽量,雙手握住一把匕首,麵朝徐鳳年。


  徐鳳年重新拿起短弩,抵在慕容桐皇腦袋上。


  滿臉淚水的慕容梧竹驚呼道:“不要!”


  慕容桐皇抬起頭,那張弓弩頂在他眉心處,仰視徐鳳年,竟然笑了,笑得禍國殃民,尤為天然嫵媚,柔柔道:“奴知錯了。”


  慕容梧竹匕首掉落在地上,怔怔望著慕容桐皇,像在凝視一個陌生人。


  靖安王妃笑意古怪,魚幼薇則不去看這一幕,撫摸著武媚娘的柔順毛發。


  徐鳳年蹲下去,看著那張臉龐,平靜道:“真可憐。”


  參與絞殺袁庭山的有楊青風,其人所學龐雜,精通旁門左道,擅長驅役禽獸。南疆巫女出身的舒羞也不差,懷有頗多錦囊秘術,與楊青風拉開百步距離,齊頭並進。寧峨眉丟開卜字鐵戟,身背戟囊,手中持有兩枚飛戟,率領十餘輕騎棄馬入林,呈現扇麵陣形持有短弩碾壓過去。九鬥米老道魏叔陽則身形如山魈,在枝丫間縱躍,與寧峨眉高下呼應。三股追蹤勢力,撒下天羅地網,追殺那名青年刀客。


  楊青風入林後,時不時彎腰查看地麵蛛絲馬跡,起先還能在林間泥地上看到間隔與深淺都有跡可尋的足印,追躡輕鬆。但很快腳印就開始漸行漸淺,步伐驟然拉開,逃亡路徑不再簡單踩在地上,而是將落腳點放在樹幹或者石頭上。楊青風停下腳步,身體半蹲,伸出兩根病態雪白的手指捏起一些泥土,嗅了嗅,另一隻手從係於腰間的小兜囊中抓出三頭紅爪黑鼠,把土壤在它們鼻尖灑下,小家夥們嗖一下躥入密林深處。舒羞不知何時來到楊青風身邊,雲淡風輕道:“沒料到這小子還有些道行,我覺得要不咱們幹脆分兵行事,把距離徹底拉開,否則不小心一棵樹上吊死,就沒臉去見世子殿下了。”


  性情陰沉的楊青風點了點頭,他本就不願與這個娘們兒共事,能單槍匹馬最好,一些隱蔽手腕也施展得開。舒羞不敢怠慢了世子殿下吩咐的大事,兩袖一揮,折了個方向,如蒼鷹騰空掠去,踩在枝丫上,蜻蜓點水,幾次彈跳,站到樹冠頂點,卻不是張目遠眺,而是閉目皺了皺小巧鼻子,下一刻猛然睜眼,嘴角一勾,嬌軀俯衝而下,體迅飛鳧,在林中折了個方位,尋著一股氣息緊追不舍。那耍刀的小子狡猾得很,已經謹慎刻意地隱蔽腳印,可舒羞卻依舊能夠憑借著逆風迎麵的氣息盯梢不斷,嘴上喃喃狐媚道:“小家夥真頑皮,累得姐姐出了身香汗,被姐姐逮住了,非要把你剝皮抽筋哦。”


  小半個時辰中,舒羞兩次成功看到那小子背影,其中一次這小子竟然不跑反而給舒羞來個伏擊,整個健壯身軀如壁虎貼在一根樹幹後麵,若非舒羞察覺到氣息重了幾分,斷定這小王八蛋就在附近,否則從樹旁掠過的時候就要被一刀劈成兩半。舒羞靈活躲閃掉這一記凶狠必殺刀勢後,身體倒退,雙手雙腳黏在附近一根大樹主幹上,俯視那名獰笑的青年刀客,一手輕輕拍打沉甸甸的胸脯,媚眼嬌笑道:“喲,小弟弟,都不知道憐香惜玉呀,姐姐這一路可白心疼你了。”


  被這娘們兒如影隨形追殺的袁庭山絲毫不見氣急敗壞,收刀後嘿嘿笑道:“我小弟弟可不小,姐姐要不信的話,回頭隻剩下咱們倆了,袁庭山定要讓姐姐銷魂登仙。”


  如同蜘蛛貼在樹上的舒羞媚眼如絲道:“這小嘴兒真甜。”


  袁庭山耳朵始終保持小幅度的顫抖,拿刀敲擊雙腿,兩圈纏繞小腿的沉重鉛塊碎裂墜地,笑道:“姐姐的姘頭馬上要到了,弟弟我可沒兩龍戰一鳳的喜好,先走一步。姐姐要是娘親尚在,倒是可以喊來跟弟弟一起滾大床,姐姐這般好看,想必娘親也風韻猶存,雙峰對峙,前後夾擊,弟弟我可就要束手就擒了,可惜今天才姐姐一人,恕不奉陪!”


  言語調戲間,雙腳失去足足十幾斤重量的袁庭山沒了累贅,身形後退敏捷異常,瞬間沒了蹤跡。不急於追剿的舒羞緩緩落地,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嘴角,嘖嘖笑道:“調戲到老娘頭上了!”


  這次短兵相接後,腦子靈光的袁庭山便開始順風而逃,不再逆風給舒羞留下線索。這讓舒羞心中的怒意暴漲,重新與楊青風在溪畔會合後,她見到楊青風蹲在地上撿起一件沉重的鐵製內襖,附近一隻黑鼠被枝丫釘死在地麵上,舒羞心情轉好,望向小溪對麵,嗅了嗅,皺眉道:“這小子武功還好說,可狡猾如狐,這麽追下去不是個事。修習輕功分明是走負碑的愚笨路子,估摸著他身上負重起碼有二十斤,單單比拚腳力,你我都不怕,可他接下來出刀肯定越來越快,姓楊的,別陰溝裏翻船。呂錢塘死了,你可別再折在這裏,姐姐我孤單得很。”


  楊青風冷哼一聲,踩石準備躍溪而過,舒羞雖看似閑聊,但一直在嗅著袁庭山的氣味,那氣味從遠處飄散而來,加上那邊溪畔地上沾水的足跡所指,照理來說,他已是過溪入林,但舒羞聞著聞著就臉色劇變道:“小心,這小子反身窩在水中!”


  話音剛落,小溪中心水花暴濺而起,一刀刺出,他算準了楊青風的氣機流轉,在一氣歇二氣生、溪上身形斜下的節骨眼上,這狠辣一刀便恰到好處地刺了出來。所幸楊青風雙腳一撞,梯雲而升,硬生生將身體拔高了一丈,可止步於此的話,袁庭山誌在必得的一刀仍能重創楊青風雙腿,舒羞瞬間心思百轉,一咬牙,腳尖踹出石子,激射向宛如青龍出水的袁庭山的太陽穴。這個瞬息萬變的局勢,局外的舒羞占據主動,不出腳幹擾,楊青風十有八九要吃虧。舒羞出腳又分成兩種微妙情形,石子擊中刀鋒,是最利於楊青風的解圍,可這枚石子卻是直指袁庭山死穴,舒羞的坐山觀虎鬥,時機拿捏可謂巧妙。


  袁庭山毫不猶豫地收刀,擋下石子,身體下沉溪中,繼而炸開溪水,掠入對岸,大笑而去,“姐姐有了我這新歡還不忘舊愛,如此貪心,小心撐壞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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