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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雲錦道士釣蛟鯢,世子夢中斬天龍(3)

  徐鳳年有樣學樣,針鋒相對,極盡揶揄道:“吞?知道王妃這張小嘴兒靈巧,就別在本世子麵前炫技了。小心偷雞不成蝕把米,本世子把裴王妃給就地正法了。”


  裴王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世子殿下拿床笫私事打趣羞辱,好似被抓住軟肋,以往次次都要惱羞成怒,今天出奇地沒有神情變化,隻是冷眼相向,反過來冷言冷語譏諷道:“原以為世子殿下連藩王都不懼,蘆葦蕩讓我刮目相看,不承想才離開青州到了泱州就露餡,是隻紙糊的過江龍罷了,碰上一個江湖中人的曹官子就得捏鼻子受氣,乖乖將婢女雙手奉上,由此可見,去了幾大天師坐鎮的龍虎山,也隻能碰一鼻子灰。”


  徐鳳年沉著臉陰惻惻笑道:“裴王妃小嘴越發刻薄了,可喜可賀。”


  世子殿下拿繡冬刀鞘掀起車簾,揚聲道:“舒羞,別騎馬了,領咱們裴王妃去後邊馬車坐著,好好熬一熬她的骨氣。”


  裴王妃正要說話,就被徐鳳年一腳踹出車廂,繼而被舒羞探臂擄去。魚幼薇搖了搖頭,但那張清減幾許的臉龐沒有流露喜怒。徐鳳年瞥了她一眼後坐到車門附近,將簾角掛鉤,看著青鳥的纖細背影,柔聲笑道:“如何了?”


  正揮舞馬鞭的青鳥斂了斂駿馬前奔勢頭,轉頭一副猶自懊惱的神情,低眉道:“兩顆千金難買的金丹呢。”


  徐鳳年被靖安王妃一席話折騰得大惡的心情瞬間好轉,哈哈笑道:“青鳥,你這樣子,很像是夫君在集市上買貴了魚肉的吝嗇小娘,節儉持家,會過日子!”


  青鳥溫婉一笑,略微赧顏。她的表情總是淺淺淡淡的,蘆葦蕩那般身陷死地的大風大浪,她不一樣是如此,在她臉上,似乎永遠見不著啥大悲慟,女子常有的懷春與悲秋,跟她沒關係。徐鳳年與青鳥一直言談無忌,直來直往說道:“讓舒羞跟裴王妃共處一室,以舒羞的南疆易容秘術,不知道最終能得幾分形似幾分神似。徒有其表的話,多半還是白費氣力。到龍虎山之前先看看咱們舒大娘的成果,是否真的能以假亂真。”


  青鳥疑惑道:“舒羞是要造一張人皮麵具?”


  徐鳳年笑著搖頭道:“還要高明些。要不咋說畫虎畫皮難畫骨。這門易容術,分陰模陽模兩個環節,尤其是後者,幾乎到了易骨剔骨的地步。舒羞粗略跟我講過步驟,十分複雜,跟道教丹鼎一個路數,是最高明的內外兼修,想要大功告成,舒羞少不得吃苦頭,不過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話擱在舒羞身上,最妥帖不過,僥幸成了,可就是王朝內屈指可數的正王妃,這種氣運機遇,以舒羞的性格便是拚死都要搶到。”


  青鳥輕聲小心問道:“靖安王這老狐狸,最是陰賊險狠人心叵測,會認不出來?”


  徐鳳年點頭道:“色欲熏心的世子趙珣未必能看破,他老子趙衡肯定能幾眼就看穿,所以我要先寫封信試探一下口風,幹脆把底子透露出去,靖安王府樂意收下偽王妃當牌坊擺起來,保證麵子不丟,那是皆大歡喜;不願意,拒之門外,也在情理之中,我就當讓舒羞調教裴王妃好了,也不虧,冒險留著中看不中用的靖安王妃也就罷了,這娘們兒還不知好歹隔三岔五來刺我,天底下沒這樣的憋屈事情。”


  青鳥仍是不敢相信靖安王府那邊會接受這個荒謬安排,由得一個偽王妃去鳩占鵲巢?靖安王趙衡一直被世子殿下罵作小肚雞腸如妒婦,忍得住?

  徐鳳年看出青鳥臉上的匪夷所思,笑道:“就當賭一回好了。”


  徐鳳年聽聞青白鸞鳴聲,掀開車簾,這頭神駿靈禽瞬間刺入,世子殿下架臂停鳥,右手摘下一節玉筒,取出密信,看完後交給魚幼薇。後者仔細瀏覽,抬頭說道:“朝廷要改州郡製為路道製,設天下為十六路道,在路道以下,重新劃定州府縣?”


  徐鳳年笑問道:“你說說看你的想法。”


  魚幼薇略作思量後柔聲道:“平定八國後,王朝的疆域版圖擴張數倍,如今府縣激增到一千八百多個,當初遷就舊八國而設的大州容易自成藩鎮,帝國中樞確實不便控製。從信上來看,全部打亂,重新設十六道七十六州,大州割裂作幾個小州,大府一律升州,一千八百個縣的底子變更相對稍小,設置節度使、經略使兩位軍政大員,再設置監察使監督一道,北涼王與六大宗室藩王各領一道。”


  徐鳳年平靜道:“聽徐驍說首輔張巨鹿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差不多該有二十年了。”


  魚幼薇皺眉道:“可州郡縣三級變作四級,帝國就不怕政令受阻嗎?如果說是為了削藩才這般,代價是不是大了點?”


  徐鳳年搖頭道:“沒這麽簡單,除去徐驍在內的七位藩王,其餘節度使、經略使、監察使都要四年或者六年一換,隻不過目前還未公諸明令下發,大概等個三四年後,局勢大體平穩,就該張巨鹿出手了。”


  徐鳳年指了指密信,冷笑道:“別忘了除了路道製,朝廷同時對佛道兩教出手了。以往對釋門管理不嚴,隻在禮部鴻臚寺設崇玄署管理僧籍和任命三綱,這以後就要有僧正一職了,隻是不知道哪位和尚有這個資格做第一任天下僧人頭領,我猜楊太歲未必肯冒頭。至於道教那邊,朝廷伸手更長,對所有道觀弟子都要進行考核,分十一級,除了天師府是唯一特例,天下道人都要在這個框架裏晉升。再聯係前不久率先拿黃門郎開刀的取士製度,你覺得有沒有可能儒釋道三教,將盡在朝廷掌控之中?”


  魚幼薇喃喃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徐鳳年掀開簾子,振臂讓青白鸞飛出車廂,拍掌笑道:“你這話說得好,這張天網撒下,誰都做不得逍遙狗了。張巨鹿這個織網人,手段可厲害得無法無天了。”


  魚幼薇眼神迷離道:“王朝鼎盛嗎?”


  徐鳳年躺下,枕在魚幼薇彈性十足的雙腿上,閉眼道:“所以我就勸徐驍不管發生什麽都別想著造反了。”


  魚幼薇低頭柔聲問道:“哪怕你被朝廷害死都不造反?”


  徐鳳年嘴角勾起,伸手去撫摸她的下巴,笑眯眯不作聲。


  半晌,魚幼薇惱怒道:“你摸哪裏!”


  徐鳳年愕然睜眼,訕訕縮回爪子。原來是摸到一座挺拔山峰了。


  徐鳳年鬼鬼祟祟輕聲道:“我想看劍舞,允許你最多隻披一件薄紗。”


  耳根紅透的魚幼薇扭頭罵道:“去死!”


  徐鳳年撇撇嘴靠著車壁,道:“不解風情。”


  站起身,徐鳳年無奈道:“出去透透氣。”


  魚幼薇眼眸含笑。


  徐鳳年坐在青鳥身邊,問道:“還要多久能到劍州?”


  青鳥想了想,說道:“快則一旬,慢則二十天。”


  徐鳳年嗯了一聲,抬頭望見此州境內最高的匡廬山,笑道:“我們今晚就在山頂歇腳,劍崖背麵山腰有一條千丈瀑垂流直下,據說運氣好的話,清晨日出時分,在山巔可以看到瀑布變成金色。到龍虎山,差不多立秋。”


  上山過程中,徐鳳年始終跟青鳥插科打諢。


  傍晚登頂,點燃篝火,吃過野味豐盛的晚餐,徐鳳年走到劍崖附近,大風撲麵,他盤膝坐下。


  羊皮裘老頭兒走到身後,徐鳳年問道:“開始?”


  老劍神搖頭道:“今天算了,看看風景也好。”


  徐鳳年有些遺憾,兩袖青蛇能多扛一次便是一次福氣啊。


  李老頭兒傴僂著站在崖畔,眺望蜿蜒如長蛇的壯麗山川,輕聲說道:“為什麽不留下薑泥?”


  徐鳳年平靜道:“這次留不下了。”


  李淳罡點了點頭,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為難世子殿下。要徐小子與曹長卿這老儒生鬥法,實在是強人所難。


  徐鳳年欲言又止。


  老頭笑道:“想知道老夫那從未跟你提起的一劍開天門?”


  徐鳳年嘿嘿一笑。


  老劍神淡然道:“有些話本想回到北涼分離時再說,既然天時地利人和都齊全了,老夫也就不吝嗇這點陳年舊事。”


  徐鳳年下意識正襟危坐,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李淳罡自嘲一笑,緩緩道:“可知老夫當年為何下了斬魔台便境界大退?”


  徐鳳年搖頭道:“不知。”


  李淳罡停頓了片刻,許久才回神,歎氣一聲,道:“老夫用劍,劍意極點,比兩袖青蛇猶有遠勝,便是那撞響天鍾,洞開天門殺天人。曾有劍道前輩嘲諷,既然世上無蛟龍,那你這幾劍,便是那屠龍技,隻是個笑話。”


  徐鳳年正有疑惑,老劍神擺擺手,反而道:“何謂天人?”


  徐鳳年苦笑道:“小子見識短淺,自然不懂。”


  老劍神李淳罡嘿笑一聲,道:“三教教義不同,根柢卻同。古人說易與天地準,故觸彌倫天地之道。這便是天人門檻,儒家聖人,道教仙人,釋門活佛,莫不是如此。陸地神仙的說法,由此而來。一品四境,不是瞎掰的,金剛出自禮佛,指玄讚道,天象則是溢美儒家,唯有陸地神仙,無分三教,到了此境,便是神仙,便是天人。”


  徐鳳年隻覺得眼前豁然開朗。


  李淳罡沉聲道:“老夫練劍,立誌一劍出鞘殺天人,那一式,劍術劍招,甚至劍意劍罡,都不算頂尖。可老夫誤打誤撞,每次使用此式,都力求一劍殺敵,試想老夫二十歲便幾乎站在劍道巔峰,此後二十年逍遙天地,每次遞出此劍式,一往無前,從未有人能活下。老夫的劍,越發淩厲無匹,一劍遞一劍,真正是算得上無敵了。當年輸給王仙芝,木馬牛被折,這並非老夫鬥不過那時候的王仙芝,惜才而已,才未遞出這一劍,否則如今世間便再無武帝城天下第二了。”


  徐鳳年如遭雷擊。


  老頭兒無限感傷道:“直到老夫去龍虎山求仙丹,齊玄幀飛升在即,講道理,我與齊老頭分明是雞同鴨講,誰都說不服誰,齊玄幀便說要試那一劍,贏了,他便交出丹藥,輸了,當然是一切休說。”


  徐鳳年喃喃道:“老前輩輸了?”


  李淳罡眯眼喃喃道:“輸了,從此老夫再無劍道,境界一瀉千裏。”


  老頭兒冷笑道:“既然到頭來殺不得天人,這一劍便是空中樓閣了。”


  徐鳳年心神激蕩,好奇問道:“何謂神仙天人?”


  李淳罡猶豫了一下,道:“儒釋道三家,老夫隻見識過一個天人齊玄幀,隻知道道門真人到達陸地神仙境,精神氣爐中相見結嬰兒,可出竅遠遊千萬裏,五百年前呂祖飛劍千裏斬頭顱,便是這個道理。”


  徐鳳年輕輕道:“如此一來,世間還有敵手?”


  李淳罡譏笑道:“到了這等境界,誰還去理會俗世紛爭?比如你是北涼世子,會去跟乞丐爭搶那幾個銅板的施舍錢?再者到此境界者,誰的心性不是堅若磐石,與天地大道契合。心思乖張者,墮於旁門左道,無法證道。那黃龍甲,自詡黃三甲,武功智力皆是當世超一流,可他何嚐悟了?不是他不願,委實是挾泰山以超北海,他不能也。”


  徐鳳年哦了一聲,跟隨李淳罡一同望向遠方天地。


  心曠神怡,胸中氣機如雷鳴蟒遊。


  老劍神摘下插於發髻的匕首,丟給世子殿下,沒好氣說道:“薑丫頭臨行前,說將這柄神符轉贈給你,老夫不舍得也沒法子。”


  徐鳳年握著神符,怔怔出神。


  李淳罡轉身離去,嘀咕道:“一個贈神符,一個送大涼龍雀,都他娘的是敗家子。”


  徐鳳年摘下春雷、繡冬雙刀,插入地麵,閉目養神,右手托著腮幫,左手五指轉旋匕首神符。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不知是短暫一刻鍾,還是漫長千百年。


  徐鳳年猛然睜眼,握住神符。


  隻聽見懸掛劍崖的千丈瀑布轟然炸響,刺破耳膜。


  崖外天地間雲霧彌漫,紫氣升騰,伸出一顆巨大頭顱,那頭顱,分明與徐驍蟒袍上所繡繪的蟒龍景象有七八分相似!

  天王怒目張須!


  它口吐紫氣,雙目緊盯徐鳳年,猙獰恐怖至極。


  一道身影如彗星流螢仿佛千萬裏以外飛掠而來,落到不知是蛟龍還是大蟒的頭頂,人未至前聲已到,“得道年來三甲子,不曾飛劍取人頭。天庭未有天符至,龍虎山間聽泉流。”


  徐鳳年癡癡望去,隻看到來人通體晶瑩如玉,雙眼光華流轉,隻有身上穿著的一襲龍虎山道破如凡間物品。


  徐鳳年猛然驚覺。


  有天人出竅乘龍而來!


  徐三是個郵子,家裏排第三,就被喚作徐三。小夥子長得結實,年輕力壯,可惜遲生了十年,沒那福氣摻和到春秋大戰中去,撈不到啥功勳。他所在的雞鳴寺驛站官老爺劉老頭運氣好,在西壘壁一戰中斬落首級六顆,年紀大了從北涼軍退下後,博取了個驛站頭頭的小吏官職。他雖是兩遼人氏,但在戰場上顛簸太多,身子骨不如青壯,畏懼北地寒冷,便舉家遷到了南方,平日裏沒事就跟徐三這些小夥子說那春秋九國大戰是如何驚心動魄,尤其喜歡說那北涼王何等英雄氣概,每次都要唾沫噴人滿臉。劉老頭嗜酒如命,說起往事時酒氣格外的重,徐三在內的十幾個郵子也愛聽劉老頭說那些兵戈硝煙,次次聽這些常彈老調,也不厭煩。徐三最是如此,恨不得爹娘早把自己從胎裏趕出來。別的不說,現在天下乾坤大定,鄉裏百姓再貧苦不濟,都不用擔心出現掉腦袋的災禍,守著幾畝幾分地,家家戶戶好歹總有個盼頭,逢年下了幾尺厚的大雪,以往老人家都感慨這天氣又得有誰熬不過去了吧,可現在不同了,在火爐上看雪都笑著說瑞雪兆豐年哪。徐三不曾讀書識字,但道理還是懂的,劉老頭說這驛站是北涼王親手打造的,三十裏一驛,誰敢克扣郵子即驛卒的薪錢,甭管你是多大的官老爺,那就是喀嚓一聲,給拿下當場斬了。再者徐三與那北涼王兼大柱國的大將軍同姓,成了郵子後,每次跑馬遞信都格外勤快,隻覺得不能辱沒了這個姓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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