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陽春城再起禍端,鳳字營馬踏中門(3)
袁猛疑惑不解,一來他對殿下與這花魁出身的漂亮女子是何種關係不太清楚,既然能有資格陪著殿下一同出北涼,想必再差也差不到哪裏去,傻子才會將她當作一般名妓看待。二來她的還禮一說大有講究,所以他望向這位一直以來給人性子柔弱感覺的花魁,等待著下文。如果她隻是說讓鳳字營轉身離去,他定要輕看了她,孰料魚幼薇冷笑道:“將這個不長眼的奴才一刀捅死,先前殿下說殺了人後屍體要丟在家門口,眼前似乎還不需要浪費力氣呢。然後拆了中門,我們隻是來見長郡主的,到時候若是長郡主說沒了大門不合適,再由著盧府裝上便是,若是長郡主不點頭,誰敢動手,再殺便是。”
袁猛哈哈大笑,在馬上一抱拳致敬,眼中多了幾絲恭敬,然後轉頭沉聲道:“抽刀還禮!”
魚幼薇抱著憨態可掬的白貓轉身走回馬車。留下那麵紅耳赤的二管家氣恨得說不出話來。等他看到北涼輕騎鏘然抽刀,好不容易退去的驚懼再度籠罩全身,尤其是發現那名凶悍校尉策馬躍上台階,嚇得立即轉身,試圖跑進側門求救,可人終究跑不過馬,何況還是一匹北涼戰馬!袁猛在二管家盧東陽一腳踏入門檻時一刀劈下,盧東陽倒在血泊中,艱難地向前爬行,這景象看得府內一些奴仆都驚呼尖叫起來。袁猛下馬,給這位四寒先生重重補上一刀,緊接著抓住一條腿,從側門丟到府外。世子殿下臨行前可是叮囑過的,屍體丟在家門口嘛。
袁猛不理睬那幫鳥獸散的盧府仆役,站在門口陰沉下令道:“把中門拆了!”
裴王妃愕然,再望去那個言行舉止一直輕柔似水的魚幼薇,有些蒙了。
江心郡劉府。
劉府算是泱州根正苗紅的家族,可世族中一樣分三六九等,比較那龐然大物的四大世族,高低判若雲泥。
別號誠齋先生的劉黎廷此時正在好言撫慰妻子,他以擅製美食著稱江南道,這段時日更是顧不得君子遠庖廚的古訓,幾乎日日都要給妻子親自下廚,費盡心思變著花樣去討好。劉黎廷身材修長,在江南道這邊已是鶴立雞群,相貌清雅,加上出身於不俗的世族,這種男子自然很不缺風花雪月。他前些年第一次在白馬寺參與清談時見到那寡婦,就心動了,寡婦又如何?她可是那人屠的長女,還長得那樣狐媚可口,輕輕一掐,仿佛就能掐出水來,可是她雖然口碑極差,看似誰都能爬上她的床闈春宵一度,花叢老手的劉黎廷卻深知這天生尤物性子冷得很呢,這偏偏激起了誠齋先生的勝負心。他大獻殷勤,恨不得鞍前馬後將她當作皇後伺候著,前些日子,她總算鬆口,在報國寺賞牡丹時,半真半假地說若是敢休妻,她就考慮一下。
劉黎廷這時想來,一身冷汗,怎就鬼迷心竅了,竟看不出她的涼薄性子,這寡婦分明是在等著看戲!所以捅了天大婁子後,妻子不知為何與宮裏一位得寵的娘娘扯上了關係,他再顧不得士子風度,當下便寫了一篇絕交詩丟在盧府門外,所幸那寡婦早已是聲名狼藉,誰會站在她那一邊?否則盧府也不會一聲不吭,仍由著自己潑髒水,哈,劉黎廷一想到這裏,真是暗自慶幸竊喜,因禍得福啊,若非這個該拿去浸豬籠的寡婦,他如何能知道妻子家族在京城皇宮裏都有香火情,這可是直達天庭聞天聽!
劉黎廷給妻子揉著肩膀,小心翼翼地賠著笑問道:“娘子,怎麽最近宮裏頭沒動靜了,那位娘娘怎還不下旨來江南道?”
劉妻擺出愛理不理的姿態,其實她隻能如此故弄玄虛。不說是她,起先連娘家那邊都不太清楚如何能讓寫《女誡》的娘娘動怒,父親挑燈夜讀翻遍了族譜,才依稀尋著一點淡薄至極的親戚關係,至於為何雷聲大雨點小,突然就沒了聲響,她這等家族出身,如何能知曉其中真相?至於身邊的夫君,她何嚐不知那點上不得台麵的腥味,可嫁夫從夫,她隻能將所有的氣都撒在那放浪寡婦頭上,而且在她看來,那一巴掌,扇得一點不理虧,這種成天想著勾搭別家男人的無德寡婦,遊街示眾才好!男子三妻四妾無妨,你一個寡婦莫不是還想要麵首三千?!
她怕夫君繼續在宮裏娘娘這件事情上糾纏,隻得冷淡道:“夜深了,睡吧。”
劉黎廷瞥了眼自己娘子的容貌,悄悄在肚子裏哀歎,與那天生尤物的徐寡婦可真是不能比啊。
月色中,劉府外,五十驍勇輕騎無視夜禁,強勢入城,直奔而來。
為首的一位白袍白馬的公子哥並未停馬,驅馬而上,一拉韁繩,馬蹄砸在劉府中門上,一轟而踏!
馬踏中門後,策馬長驅而入劉府。
稍具規模的府邸中門都不會常開,尤其是盧氏這等根深蒂固的當世豪閥,不是隨便來訪一位客人就會打開中門的,別說湖亭郡郡守,便是泱州刺史這類封疆大吏都未必有這個資格和榮幸。可以說中門是一個家族的臉麵,盧府藏龍臥虎,算上清客幕僚,養士數百人。雖說才派遣了管家盧東陽打發街上那幫人,但許多人都在暗中打量這裏的一舉一動,可當北涼輕騎卸門時,盧府並未出動死士,隻是走出一名頭頂純陽巾、腳踩布履的中年儒士,穿著素潔窮酸,身後跟著一名氣質靈秀的小書童,雙手捧著一柄古劍,黑檀劍鞘,裹以南海鮫皮,與一般名劍的劍氣森然不同,此劍棲鞘時並無絲毫寒意。
寒士裝束的中年人看了眼斃命於大院中的管家,輕輕歎息。中門已被嘩然卸下,校尉袁猛與院中這名儒士兩兩相望。
盧府中年人略微地作揖行禮後淡然道:“今日是盧府失了待客之道,盧東陽身為管事,當受責罰,隻是不至死罪。還禮還需再還禮。”
袁猛識貨,如臨大敵,握緊手中北涼刀。一身戰陣搏殺熏陶出來的殺伐氣焰,與江湖人士的氣息自是不同。
那位身旁書童不捧書卻捧劍的儒士作揖後,麵朝遠處馬車上昏昏欲睡的羊皮裘老頭兒,這次竟是一揖到底,彎腰時說道:“晚輩湖亭郡盧白頡,十一歲獲贈古劍‘霸秀’,至今習劍三十六載,請李老前輩賜教。”
老劍神聽到“霸秀”兩字後緩緩睜開眼睛,瞄了一眼,點頭道:“的確是當年羊豫章的佩劍,這老小子受困於自身資質,劍道造詣平平,眼光倒是不差。當年老夫與人對敵,每次見到有這家夥觀戰都要頭疼。隻是羊豫章曾言此生不收弟子,你如何得到這把棠溪劍爐的最後一柄鑄劍?”
在李淳罡麵前自報姓名執晚輩禮的盧白頡微笑道:“大概是晚輩幼時乳名棠溪吧,與恩師萍水相逢,便被贈予霸秀劍與半部劍譜。三十六年來,不敢一日懈怠。恩師對老前輩十分推崇,說兩袖青蛇足可獨步劍林五十年。晚輩神往已久,今日鬥膽拔劍,一小半是迫於無奈這盧氏子弟的身份,更多是想砥礪自己這三十六年閉門造車的下乘劍道,若是敗了,懇求老前輩不要遷怒於盧府。”
羊皮裘老頭不耐煩道:“說話語氣跟羊豫章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你且出手試試看,若是隻得羊豫章的劍術匠氣,不得其劍道匠心,便不值得老夫出手。誰他娘願意跟你們這些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門閥世族過意不去,吃飽了撐的,茅坑裏竹竿拍蒼蠅,怎麽都要濺上一身屎。老夫當年不信邪,就吃了徐瘸子的大虧……”
說到這裏,老頭兒立即閉嘴,自揭其短不是李淳罡的一貫作風。
盧白頡瀟灑一笑,伸出雙指,在劍鞘上輕輕一抹,名劍霸秀出鞘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