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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山河圖隨行細繪,青羊宮闖陣玉宵(3)

  寧峨眉笑道:“我可不是什麽大將軍,不過我們確是北涼軍。”


  孔跛子豎起大拇指道:“北涼鐵騎,沒得說!當年我在雍州軍伍裏,聽多了北涼三十萬鐵騎的豐功偉績,今兒總算是親眼瞧見了。”


  寧峨眉笑了笑,沒有說話。


  孔跛子蹲在一旁細細觀看,這一百北涼騎兵比起雍州軍卒,何止雄壯了一點半點?他估摸著三個雍州兵對付一個北涼的,都懸乎!


  寧峨眉等戰馬飲水完畢,重新戴上麵胄,喝道:“上馬!”


  百餘輕騎上馬動作如出一轍,行雲流水。


  老孟頭這幫人看得傻眼。隻覺得這幫北涼騎兵便隻是上馬動作,便透著股濃重殺氣了,若是衝鋒起來,誰敢阻擋?


  劉蘆葦稈子望著北涼輕騎整齊有序漸次離去,嘖嘖道:“老孟頭,服氣了。真被你說中,那徐鳳年是父輩為官的小哥兒,指不定還是將門子弟哩。”


  老孟頭歎氣一聲,眼神複雜道:“將門子弟?說小了!老劉,我們這兒是雍州,普通的北涼騎兵能大搖大擺進入青城山?沿途州郡不早就大打出手了?”


  孔跛子點頭道:“這話在理。”


  劉蘆葦稈子笑道:“還要再大?老孟頭,那你幹脆說徐鳳年是那大柱國的兒子好了,總沒有比這更大的了吧?咦?徐鳳年?不就跟大柱國北涼王同姓嗎?”


  三人互相你瞪我我瞪你。


  不敢喘氣,差點被憋死的老孟頭終於記得吐出一口氣,小聲道:“不像啊。”


  孔跛子點頭,“不像!”


  劉蘆葦稈子附和道:“一點都不像!”


  青羊峰陡峭險峻,宛如一柄朝天劍橫空出世。所謂望山跑死馬,真要走到山頂青羊宮還有很長一段路程,說不定得晚上才能勉強登頂。好在一路風光如畫,古木參天,澗深穀幽,摩崖石刻,猿猴縱越,並不乏味。


  要知道許多原先篤信九鬥米道的老人,為了能到青羊峰頂燒香,看那千燈萬燈朝天庭的聖燈奇景,不辭辛苦,進山後能自帶幹糧整整步行十日!


  徐鳳年與小山楂同乘一馬,雀兒則被魚幼薇抱著。小妮子很喜歡白貓武媚娘,剛好抱在懷中。


  徐鳳年抬頭透過蔥鬱古木看著晚霞雲濤,絢爛如汪洋。


  小山楂雙手捧著眼饞便覥著臉跟徐鳳年借來的繡冬刀,笑道:“咱們再往上點就是駐鶴亭了,離山頂走路聽說還要好幾個時辰,騎馬最多一個時辰。我以前和雀兒也就隻敢走到亭子邊上,神仙姑姑們脾氣都不好,會罵人。”


  徐鳳年問道:“山上很多坤道女冠?”


  小山楂懵了,“啥?”


  徐鳳年笑著解釋道:“就是女道士。”


  小山楂點點頭,朝邊上的雀兒做了個鬼臉,嬉皮笑臉道:“很多,都比雀兒好看。不過就是沒你帶來的姐姐們好看。”


  徐鳳年敲了一下少年腦袋,笑著教訓道:“教你一個我花了無數銀兩買來的道理:見到漂亮姑娘要使勁稱讚沉魚落雁傾國傾城;不那麽漂亮的也要誇好看極了;真難看的,那好歹也要說秀氣婉約什麽的。”


  小山楂一臉為難,實誠道:“這我可學不來,你看雀兒黑,我就天天說她白得像一塊黑炭。”


  徐鳳年哈哈笑道:“你這不是找打嗎?”


  魚幼薇嘴角翹起,摸了摸懷中女孩的小辮子。


  雀兒跟著偷笑起來,她才不管徐鳳年是誰,她隻記那個教她吹樹葉哨子的徐鳳年。


  他說會來看她,還會帶她去青羊宮看神仙。


  駐鶴亭,說是仙鶴常駐,徐鳳年一行人下馬歇腳卻連一隻山雞都沒看到。


  倒是有六七位坤道女冠擁著一個氣宇軒昂的年輕公子哥兒,身穿道袍,手上拎了一柄清香的神霄式桃木劍,頭頂飽受詬病的逍遙巾,飾以華雲紋圖案,尤其帽後綴有兩根綿長劍頭飄帶,行動間便飄帶搖曳。隻是被上了年紀的大真人老道士一致認為有失莊重,不是任何年輕道士都有膽量頂戴。


  女冠道姑們貌美體嬌,鶯鶯燕燕,愈發襯托得年輕道士放浪不羈。


  這位俊逸道士斜臥在亭中長椅上,身邊幾位女冠不斷剝出青羊栗放入他嘴中。此等仙府氣派,被老孟頭這幫蟊賊看見可不就是神仙風姿?


  青羊宮年輕道士見到舒羞先是一喜;再看到白貓白裙的魚幼薇,便是一愣;再瞧見從馬車上跳下來的薑泥,眼中驚豔之色更是遮掩不住。他輕輕推開女冠,站起身,將桃木劍挎在腰上,率先走出駐鶴亭,優雅作揖,竟是客氣地一揖到底。抬頭後站定,微笑望向徐鳳年,緩緩道:“青羊宮小道吳士楨……”


  徐鳳年哪裏會給這道士在那裏自賣自誇的機會?他讓呂錢塘開道,徑直走向駐鶴亭,無禮打斷道:“吳士楨?青城王吳靈素是你什麽人?”


  那些個女道士本來對徐鳳年好感頗多,光說皮囊,與徐驍不像,卻與王妃足有八分形似神似的世子殿下,是難得的男子女相。若非這四年遊曆加練刀的磨礪,抹去了許多脂粉氣,他還要更能討女子的歡心,當然比起吳士楨更要拿得出手。如今徐鳳年雖說體格健壯了些,不如從前棱角陰柔,陰氣卻更盛幾分,至今也就被白狐兒臉給比了下去,除此之外,還真就沒了。


  青羊宮女冠們雖驚訝眼前富貴錦衣男子的英俊,可與吳士楨處久了,習慣了言談儒雅,吃不消徐鳳年的直來直往。她們一下子就沉下臉,“哪來的紈絝子弟,竟敢直呼青城王姓名?”


  吳士楨瞥了眼互成掎角之勢站立的呂錢塘和舒羞,他隻看出舒羞是頭體柔更內媚的母狐,但呂錢塘那柄赤霞大劍,似乎十柄桃木劍加起來都不如人家一把重。


  不見吳士楨有任何慌張,依舊笑麵相迎,鎮靜道:“宮主正是小道的父親。”


  徐鳳年譏笑道:“那你倒是有個厲害的爹了,青城王,聽上去就威風。咱們王朝裏也就兩位異姓王,你投胎投得不錯。”


  一幫女冠們皆是震怒,竊竊私語,罵聲一片,顯然被徐鳳年的言語給惹惱了。


  正主吳士楨不愧是青城王的兒子,隻是輕笑道:“聽公子口音,是涼州人氏?”


  徐鳳年傲氣地點點頭,他本就是北涼自稱第二別說第一連第三都沒人敢稱的紈絝,根本不需要怎麽費勁假裝,自有一股讓人頭皮發麻的跋扈氣焰。徐鳳年拿著繡冬刀指了指一直賠笑的吳士楨,頤指氣使道:“我爹不比青城王差多少,是位手握兵符的將軍,這些年攢下一大份家底,本公子嫌家中金銀太多,堆積成山,礙眼。聽說青城山有神仙,就想來看看能否買點長生道法,多活個百來年。若能成,別說白銀百萬兩,便是黃金十萬斤,本公子都能給你們搬到青羊宮裏去。最不濟也要去青羊宮弄幾本上乘房中術典籍回去。你,叫吳士楨的道士,既然是那封王的吳靈素的兒子,便領本公子去山頂青羊宮,你老子如果沒些真本事稱王,便拆了你們青羊宮!”


  吳士楨眯眼看了一眼九鬥米道裝束的魏叔陽,道:“請公子隨小道上山,不是小道自矜,青羊宮內很是有些吐納求長生的道門孤本,公子既然帶了九鬥米道的老真人,更可以一看便知。”


  徐鳳年倨傲道:“那還不趕緊領路?本公子滿意了,金山銀山都是你的。”


  吳士楨帶著一群氣瘋了的青羊宮女冠徒步而行,駐鶴亭角落的青竹躺椅棄而不用。


  騎在馬上的徐鳳年拿繡冬刀刀鞘敲了敲吳士楨腦袋,問道:“吳士楨,你給本公子說說你老子怎麽個神仙道行。”


  腳步輕浮的吳士楨已經走出一身汗水,喘著氣回答道:“我父本是龍虎山煉丹岩的隱士,後來丹道大成,下山祈禳瘟疫救濟百姓,在揚子江畔遇到火師汪天君,天君見我父道心精純,便授以神雷謁帝大道,可役鬼神三十六。再遊白水澤道門第二十二洞天,遇一病重老嫗,施以援手,才知她是天上電母,授予我父《神霄五雷天書》,噓嗬可成風雨,揮手招致雷電。我父得了天命,豁然神悟,察見鬼神誦咒書符,策役雷電追攝邪魔!有幸被皇帝陛下召見,龍顏大悅,才封了這青城王。”


  徐鳳年有些震驚,別看吳士楨氣喘如牛,這一番說辭卻是無比嫻熟,說得正氣浩然,顯然是背誦過無數遍的。


  魏叔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神仙傳說,他身為九鬥米老道,豈會不知其中貓膩?像那龍虎山和武當山,除了開山立派的幾位祖師爺還需要借鬼神來壯聲勢,何曾聽說現在哪位天師掌教出門撞見了仙人?說出去都要被人笑掉大牙的!


  腦袋探出簾子聽到這些的薑泥卻是深信不疑,嘖嘖稱奇。至於那吳士楨,卻是瞧都沒仔細瞧一眼,長相如何,風度如何,一概不知。


  老劍神李淳罡沒好氣地低頭聞著腳丫子的味道,貌似被自己的臭氣給熏到,抬頭擺了擺手,繼續沒好氣道:“別聽這縱欲過度的小道士瞎扯,都是騙人的。”


  薑泥對神仙佛靈是極其崇敬的,緊張道:“別胡說,這裏離青羊宮不遠了,小心一道雷劈下來!”


  老頭兒哈哈笑道:“劈下來又如何,老夫一劍便給劈碎了。”


  提心吊膽的薑泥憤憤道:“你不吹牛會死啊?會死啊?”


  老頭兒嗬嗬道:“別急,你聽下去就是,徐鳳年這兔崽子哪裏會由著這小道士在那邊沒個邊際地吹噓。”


  果不其然。徐鳳年就像極了那種出身豪閥卻莽撞無知的愣頭青,捅破天窗,用力打臉道:“你老子吳靈素碰沒碰到那啥火師電母,鬼才知道,吳靈素怎麽吹都行。但本公子可是聽說了,吳靈素扯東扯西扯出了一本《神霄靈寶經》,想要跟龍虎山和正一教撇清關係,在青城山這塊風水寶地自立門戶,奈何香火少到可憐。後來不知誰引薦了吳靈素,說你老子道法稀拉,房中術卻是一絕。於是就被皇帝陛下喊到了宮裏去,你老子也識趣,給了丹藥給了秘籍,還拍馬屁說大話:說啥天有九霄,神霄最高,神霄內的頭頭是那啥玉皇大帝的長子,便是當今轉生的陛下。這馬屁有點水平了,不過據說龍虎、武當幾個道教祖庭,都罵你老子吳靈素是吳大牛皮呢。這一人一宮霸占第六洞天的青城王也不敢放個話回罵幾句?好歹是個王,咋當的?”


  魚幼薇撲哧一笑。


  魏叔陽很配合徐鳳年,故作小心忐忑模樣,輕聲糾正道:“公子,青城山是第五洞天。”


  徐鳳年哼哼道:“第五第六不也差不多嘛。”


  吳士楨臉部表情僵硬,但始終僵硬著保持微笑,沒有怒氣,沒有暴躁。他伸手擋去一位坤道女冠替他抹汗,自己擦拭汗水,望向前方,已經依稀可見宮頂簷角。出生以後便沒受過惡氣的吳士楨嘴角翹起,抬頭笑道:“公子,青羊宮就要到了。”然後他吩咐其中一位稍微年長的道姑,“青水,你走快些,先上青羊宮去說一聲有貴客。”


  道姑扭著誘人腰肢匆匆跑去。


  吳士楨眼角餘光瞥了眼抱著個醜陋丫頭的魚幼薇。


  徐鳳年表麵上無動於衷,心想這年輕道士定力還真是不錯,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關門再打狗?

  青羊宮終究不是北涼軍伍,在青城山做神仙做久了,就真把自己當刀槍不入的神仙了,就沒那哨卒探知山下有一百輕騎。


  徐鳳年遙遙看到青羊宮前殿,眯眼道:“吳士楨,有沒有人稱呼你吳小牛皮?”


  吳士楨興許是艱辛忍了一世,就不再介意忍一時。他心裏其實早已將這北涼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膏粱子弟給罵了一百遍,就等著進了青羊宮好好拾掇這家夥。既然已經可以見到有父親坐鎮的青羊宮,這時候吳士楨的笑臉便更加燦爛,抬頭道:“吳小牛皮?第一次聽說呀。”


  徐鳳年拿繡冬指了指前方的舒羞,跟著吳士楨笑道:“要是真有能入本公子法眼的上等房中術,瞧見沒,這娘兒們精通媚術,年紀是大了些,可那活兒熟稔,保管你這道士隻羨鴛鴦不羨仙,做什麽神仙!本公子不介意將那位舒大娘送給你,咱倆投緣,本公子從不是吝嗇的人。”


  舒羞嬌軀明顯顫抖了一下。


  吳士楨看了眼舒羞背影,確是比宮內女冠要豐韻許多的尤物,看她那與馬鞍接觸的弧線,真是滾、翹、圓。隻是入了我的青羊宮,你罵了我爹堂堂青城王吳靈素是吳大牛皮,還將小道爺喚作吳小牛皮,一個尤物就夠了?剩下幾位呢?


  徐鳳年好不容易終於看到吳士楨得意忘形的一幕,倒有幾分佩服了。就吳士楨這份耐心和偽裝,比起北涼大多數紈絝子弟都要高明太多了。


  徐鳳年自言自語道:“得,先馬踏了青羊宮再說。”


  吳士楨豎起耳朵,仍沒有聽清徐鳳年的嘀咕。望見青羊宮內潮水般湧出大批道士,他頓時豪氣橫生,加快步子,離遠了挎雙刀的徐鳳年。這才指著殿外一塊石碑,輕笑道:“上麵寫了‘公侯下馬’四字,是皇帝陛下禦賜。”


  徐鳳年斜瞥了一眼,字跡認得,果然是皇帝寫的,與聽潮亭九龍正匾一樣,中規中矩,卻沒半點筋骨神韻。


  徐鳳年不予理睬,揚鞭策馬上殿,馬踏白玉石階,蹄聲異常清脆。


  魏叔陽緊隨其後,呂、舒、楊三人按葫蘆畫瓢。尤其是呂錢塘覺得快意至極,公侯下馬?我呂錢塘一介亡國草民,都可以視而不見。


  差點被徐鳳年雙手奉送給青羊宮的舒羞臉色難看,順帶著俏臀下駿馬踩踏出來的馬蹄聲也格外沉重。


  那吳士楨毫不阻攔,這位最重風度的青城王愛子,整理了一下頭巾道袍,緩緩瀟灑拾階而上,青羊宮內高手盡數湧出,不下五十人。


  父親吳靈素自立神霄派,是開宗立派的輝煌大手筆。加上被封為王,雖說九鬥米道士被驅攆得一幹二淨,但漸次吸納了許多慕名而來的能人異士,終於三十六人合成了神霄劍陣。劍陣一旦啟動,三十六柄劍,呼嘯有如雷鳴。


  吳士楨年幼時見到無數青城山九鬥米老道士上青羊宮理論,都被當時才十八人的玉霄劍陣給打得滿地找牙;現在青羊宮在青城山勢大無匹,玉霄劍陣號稱對敵二品以下無敵手,神霄劍陣更是能與一品高手抗衡。


  兩個劍陣,吳士楨不是坐井觀天之輩,自知與當今各自成名數百年的天下三大劍陣自然有些差距。隻是,眼前這幫人抵擋得住?那大劍壯漢有些棘手,雙手如雪的護衛興許也有點古怪門道,至於離公子哥兒最近的那位九鬥米老道,吳士楨素來不放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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