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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山河圖隨行細繪,青羊宮闖陣玉宵(1)

  北涼鐵騎甲天下,不是靠文人士子用嘴喊出來的,而是馬踏六國加上半座江湖一個一個鐵蹄踩踏出來的!


  徐鳳年望向強忍殺意、厭惡故作、嬌羞慌張的舒大娘,三十來歲的老姑娘,喊一聲大娘也不冤枉吧?徐鳳年沒順著她的意願開殺,依然摟著魚幼薇的小蠻腰。她的腰入手柔滑,若說腰肢纖細,薑泥不比懷中魚幼薇遜色,可徐鳳年是在床榻上親眼見識過魚幼薇胸口跌宕風情的幸運兒,一對比,便凸顯得她小腰格外不堪一握了。徐鳳年隻是指了指舒羞,語帶調侃道:“各位好漢,我若交出這位美人,任由你們憐愛,能否放過我們?”


  雙手提著兩柄宣花斧的大當家身披一件虎皮大裘,瞥了一眼舒羞。若是平時,此等罕見姿色的小娘擺在眼前,一切都好說,可人心不足蛇吞象,院中其餘兩位明擺著要比最近的這位更美味,便是青羊宮裏最美的幾位驕縱道姑都比不得她們一半。大當家在山上憋了兩個月了,一股邪火都要憋出內傷,隻差沒找母猴子來痛快一下。郡守入山剿殺次次撲空,可縣城那邊張貼了許多青城大大小小山大王的通緝畫像,他便在其中,以至於他都隻能冒著殺頭風險偶爾喬裝打扮成村夫,去城內窯子裏泄火,哪次不是喊上五六個大被同眠才能盡興?所以恨不得立即撕碎幾位小娘衣裳露出羊脂白玉肌膚的大當家吐了口濃痰,惡狠狠瞪了那個捧白貓的女子一眼,他最鍾情這位,烤肉的女婢臉蛋雖說更水靈幾分,可娘兒們嘛,還是得多些肉才經得起爺爺胯下大斧的鞭撻。這位有福共享的大當家拎一柄斧頭指了指魚幼薇,轉頭笑道:“這位歸我,誰都碰不得,其餘的你們自己看著辦,記得別折騰死了,洗幹淨了再送到我房中。”


  三當家是個落魄讀書人,一肚子壞水,當初是騙了個姑娘想借青城山燒香的幌子在人煙稀少處霸王硬上弓,結果百密一疏,給這幫草寇撞上,他立馬雙手送上那即將到嘴的姑娘,一發狠便跟著當了打家劫舍的蟊賊,給兩位當家出謀劃策。後來姑娘不堪輪番受辱,上吊死了,還沒玩夠的他一氣之下連屍體都沒放過,趁著溫熱趴身上折騰了一炷香時間,連大當家、二當家都佩服不已,一高興就讓他做了三當家。百無一用是書生,他們不怕他篡位。三當家死死盯著薑泥,陰沉笑道:“這位小妹妹歸我了,哥哥我抱回去好生調教一番。別怕,哥哥是讀過書的斯文人,很會疼人。”


  隻剩下舒羞給他的瘦猴二當家酸溜溜拆台道:“當年那被你騙上山的娘兒們死了都被你丟下山崖喂野狗。”


  徐鳳年打了個響指,問道:“我記得以前這裏是老孟頭的地盤,怎麽換你們了?”


  大當家鄙夷道:“那個連人都不敢殺的廢物早就被攆跑了,甭廢話,滾出來受死,也就是爺爺一斧頭的事情!”


  徐鳳年鬆開魚幼薇,提刀起身,大當家看這架勢,呆了一呆,隨即猖狂大笑道:“小子還敢在爺爺麵前耍刀?”


  徐鳳年輕輕跳下台階,動作輕盈,不沾煙火氣,顯然是內力不俗的玄妙氣象,看到那宣花斧當家的有些傻眼,好心提醒道:“看看後麵。”


  大當家沒敢轉身,生怕被這小子偷襲,隻是轉頭迅速瞥了一眼。啥?除了二當家、三當家,咋隻有一個陌生臉孔的青衫姑娘站著了,兄弟們怎麽都躺地上了?!那比俊逸士子還要風度翩翩的青衫小娘手中提著一名壯碩兄弟的脖子,給提懸空了?這些兄弟,都是這般被捏死的?隻見麵無表情的青衫小娘鬆了手,喪命死絕的兄弟便一聲不吭癱軟在地。等這一刻幾乎等到天荒地老的舒羞一記弓腿彈出,不見她擊中瘦猴二當家身體,便看到瘦猴兒身體仿佛被一股巨大氣流轟擊在身上,彎曲成弓,然後砰一下倒飛出去,整個人嵌入牆上,牆壁上一圈血跡均勻散開,如同一隻蚊子被人一巴掌拍死了。


  舒羞一腿斃其命後伸手順了順耳畔青絲,冷笑道:“打你都嫌髒。”


  大當家手中宣花斧顫抖得厲害,退不敢退,那青衫小娘看著就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閻羅,還有做掉二當家的那位,這份殺人不沾碰的內力,可怕至極,他更不敢進了。那始終氣定神閑的老道士,剛才覺得裝模作樣,這會兒看著就像是青城山的老神仙了,至於讓他嫉妒生恨的風流倜儻公子哥兒,飄然帶刀的姿態,難道也是紮手的硬點子?今日莫不是要交待在這裏?!

  撲通一聲,最精通審時度勢之理的三當家跪在了地上,哭爹喊娘,求姑奶奶們饒命。


  徐鳳年隻是問了個讓人一頭霧水的問題:“老孟頭那夥人死了?”


  命懸一線的大當家趕緊彎著腰說道:“沒,沒有呢,小的跟老孟頭那是十幾年的老交情了,隻是讓他跟小的換了塊地盤。”


  徐鳳年哦了一聲,如釋重負,吩咐道:“呂錢塘,把這兩個拎出去,動作爽利點,大半夜的鬼哭狼嚎跟鬧鬼似的。還有楊青風,你懂的旁門左道多,這些屍體由你處理,記得弄遠一點,睡在死人堆邊上,我怕某人提心吊膽一晚上,第二天就沒精神氣兒去讀書掙錢了。”


  看到死人便早已經躲到老劍神身後蹲著的薑泥臉色蒼白,顧不得反駁。魚幼薇還是魚玄機時便對生生死死看得很淡,自然而然比薑泥要鎮定許多。徐鳳年看也不看呂錢塘一手一個離開院子,隻是對青鳥說道:“拿筆墨來,然後跟我出去一趟,我有些東西要畫。魏爺爺,還得勞煩你陪同前往那座視野開闊的陰陽亭。”


  老道士魏叔陽撫須笑道:“世子殿下客氣了。正巧老道也有些懷念那亭子,年輕時候跟隨師父進入青城山修道,便是在那裏歇的腳。”


  青鳥和九鬥米老道士各自持了火把在前帶路,徐鳳年腋下夾著一整刀從晉三郎那裏榨取來的上等宣紙,青鳥手中毛筆不與平時相同,是關東遼尾中還要最硬毫尖細的小白遼尾。望著三人遠去的背影,薑泥再看著楊青風正在將那個牆壁裏的死人摳挖出來,拖到了院外,想必被劍客呂錢塘拎雞鴨一樣帶出去的兩個草寇也都是難逃一死。躲藏在李淳罡背後的薑泥怔怔出神,劍神老頭兒閱盡滄桑,年輕時也曾輕狂,對女人心思並不陌生,出聲笑道:“薑丫頭,老夫倒是要給徐小子說幾句好話,你嫌他在北涼行事放浪,並不冤枉這個世子殿下,可出了北涼,一些手法,就不能說是徐小子的心狠手辣嘍。今天這三十餘人,可殺不可殺,都在徐小子一念之間,他最終痛下殺手,可不是覺得那些鼠輩看你們這些小姑娘的眼光下作,老夫猜想是那個還未曾露麵的小蟊賊老孟頭。”


  薑泥不冷不熱哦了一聲。


  老劍神覥著臉笑道:“薑丫頭,想不想知道那小子拿著筆墨出去做什麽?你若再給老夫烤一隻白果雞,老夫就跟你說。”


  薑泥沒好氣道:“不想知道。”


  李老頭兒是藏不住話的人,好不容易才把到嘴邊的話都咽下肚子,說道:“不說了,省得你被這小子的城府嚇得更不敢練劍。”


  陰陽亭。


  以此做界線,山下是陽間,山上是陰間。挺有道理的,那幫闖入院中的草寇不就成了陰間的孤魂野鬼?

  徐鳳年接過一塊青鳥做成的木板,盤膝坐下,將宣紙鋪在上麵,青鳥要磨墨,魏叔陽便拿著兩根火把照明,借著月輝遠眺青城山脈。青城山在道教曆史上十分出彩,是第五洞天所在,這可比兩大道統祖庭龍虎山和武當山都要靠前。山中道觀掩映於青山綠水中,建築與天道最是契合,曾有乘鸞仙人寫下“唯愛峰峰丈人山,丹梯階階近幽意”的詩句,那主峰青羊峰與次峰天尊峰雙峰對峙,橫掛有一座鐵索橋,黃鶴翱翔長鳴,雲海翻湧,的確是人間罕見的美景。魏叔陽當年壯著膽子走過一次鐵索橋,足足走了半個時辰,好不容易到了天尊峰後,兩條腿都軟了,衣襟濕透。


  魏叔陽低頭一看,由衷讚道:“世子殿下好記性。”


  徐鳳年聚精會神,細致描繪出北涼後的一切山河地勢,竟比那些地理署資深官員還要準確無誤,更勝在細膩入微,連魏叔陽這樣見多識廣的老人都看得傻眼。徐鳳年作畫一個時辰,換了十數張宣紙,終於畫到青城山。徐鳳年僅是策馬而行,並不見如何觀景,筆下山巒走勢,比他這個青城山中修道將近十年的老道士都來得清晰,以細毫關東遼尾下筆,尤為合適。魏叔陽是看著徐鳳年長大的,所以遠比外人要熟知徐鳳年的性格。他調皮頑劣不假,否則也不會騎在他脖子上撒尿,小時候在聽潮亭中拉屎,都是隨手拿秘籍去擦屁股的,可一旦這小娃兒認真起來,卻自有一股倔強勁頭。一次被頂樓李義山罰抄經文,徐鳳年並不認錯,卻還是去抄書,結果賭氣一抄就抄了將近三十萬字,最後連大柱國都出麵求情,終於是鬥贏了哭笑不得的李義山。


  徐鳳年停筆,靜等墨汁變幹,抬頭對青鳥笑道:“等下你先拿著這些宣紙回去車廂睡覺,否則那丫頭肯定不敢合眼。”


  等到宣紙吃盡墨水,青鳥拿上紙筆輕輕離去。


  火把已經換了好幾次。


  徐鳳年抖了抖手腕,輕聲笑道:“魏爺爺,我畫這東西,別讓人知道。”


  老道士點頭道:“當然,世子殿下胸有錦繡,老道看在眼裏,放在心上,絕不多嘴。”


  徐鳳年遠望青城山最高峰,自嘲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世子殿下,有屁的錦繡胸懷。”


  魏叔陽哈哈笑道:“世子殿下過於自謙了。”


  徐鳳年閉上眼睛,麵朝清秀群山,膝上疊刀,雙指掐黃庭訣,默默入定。


  魏叔陽一宿不睡,隻是靜坐旁觀徐鳳年似睡非睡的玄妙氣象。


  入定良久,徐鳳年額間眉心隱隱有紫氣東來。臨近清晨,旭日東升,徐鳳年眉心紅棗印記便由深紅入淡紫。


  當第一抹晨曦上身,徐鳳年緩緩睜開眼睛,轉頭看了一眼魏叔陽,有些歉意。


  魏叔陽輕撫白須,搖頭笑道:“老道愈發期待世子殿下上龍虎了。”


  徐鳳年深吸進一口山林秀氣,心曠神怡,玩笑道:“魏爺爺,真有餐霞飲露的仙人嗎?你說那青羊宮裏頭有沒有以日月精華為食的大真人?”


  老道士輕笑道:“老道沒聽說過有這等真人,老道師父當年也隻是會些辟穀守精的法門,離登仙境界差了太多。”


  徐鳳年離開亭子,抬頭看了眼如一對牛角對峙的青羊、天尊雙峰,喃喃自語道:“青城王,聽上去很厲害的樣子嘛!龍虎山天師也隻是被封執掌天下道教的國師,武當山就更可憐了,武當掌教什麽都不是,這裏倒有個占山為王的,要不去瞧瞧?”


  魏叔陽笑而不語。因為地位超然,與世子殿下有十幾年的交情擱放在那邊,所以在與徐鳳年乘馬同行的言談中得以知道兩鵝換黃門的鬧劇,如今又看到徐鳳年以山河地理作圖,十有八九是走到哪裏便畫到哪裏,豈不是要畫盡三千裏成一線的錦繡江山?這條路會不會暗藏玄機?九鬥米老道士不敢繼續往下深究,放在心上就好,言多必失。北涼的文人狂士幾乎都被大柱國殺雞一般拔去舌頭了,沒誰膽敢議論邊地軍政,隻會吟詩作對,倒是幾個有膽識投身軍旅的邊塞詩人,這些年陸續傳出不少豪放雄渾的名篇佳句,更引得誌在功名的遊俠兒絡繹不絕往邊境那邊參軍從戎。說來有趣,許多紈絝子弟在當地被徐鳳年折騰得半死不活,覺得出不了頭,一氣之下便也去邊境博取軍功,好歹邊境上沒有那世子殿下壓得他們抬不起頭不是?

  在道觀中看到神情憔悴兩眼紅腫的薑泥,徐鳳年忍不住微微一笑,這妮子的膽子實在是不值一提,她這輩子唯一一件壯舉也就是要殺自己了吧?魚幼薇就睡得踏實許多,眉眼清爽,似乎悟透了些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看向徐鳳年的眸光多了幾絲明澈,少了一味自怨自艾牽連出來的渾濁晦暗。徐鳳年懶得在這些細枝末節上傷神,隻是馬虎吃過了早飯,便找到負手而立的老劍神。老頭兒正盯著一副字跡模糊的老舊門聯,徐鳳年放低聲音說道:“車上書箱新放了點東西,以後萬一要逃命,麻煩老前輩除了帶上薑泥,也把箱子一起捎上。”


  老劍神懶散道:“看老夫心情。”


  徐鳳年偷偷齜牙了一下,念在這位老一輩劍神要旁觀自己與呂錢塘過招的分兒上,就不去腹誹老頭兒英雄遲暮了。冷不丁看到好歹當年曾是江湖前幾號人物的老頭兒伸出獨臂,去撓了撓褲襠,徐鳳年就忍不住由齜牙變咧嘴了。李老劍神啊,魏爺爺說你當年單身瀟灑走江湖,無人能媲美你的青衫仗劍,更有無數出眾女子單相思於你,可就你老人家現在這等做派,當真不是被胡亂吹捧出來的?!果然,沒跟魏爺爺說破這位老頭兒就是李淳罡,是無比明智的選擇。羊皮裘老頭兒才撓了褲襠,就伸手刷了刷黃牙,沾到許多昨晚吃肉塞入牙縫的肉絲,輕輕彈去,將一切看在眼裏的徐鳳年默默走遠,心中大罵“去他娘的陸地劍仙”……


  沿道繞山而行,過了青城前山門兩座峰,就到了華蓋峰山腰。密林中傳來一陣嘈雜的叫罵聲,身材健壯的呂錢塘停下馬,眯眼望去。這位佩巨劍赤霞的大丈夫端坐於高頭壯馬上,外行看待徐鳳年出行隊伍,劍客呂錢塘或許隻比大戟寧峨眉氣勢稍弱,這位東越魁梧劍士無疑很能震懾宵小鼠輩。呂錢塘眼中看到一個麵黃肌瘦的瘦弱少年被推出樹林,踉蹌撲倒在道路上,摔了個狗吃屎。這少年卻不是麵朝呂錢塘這一行人說些剪徑蟊賊的特有術語,而是回頭罵道:“劉蘆葦稈子,我今晚跟你婆娘過不去了!你推我作甚?爬牆看你趴你婆娘身上也沒這勁兒,推誰不好,推我出來,看我不抖摟你上個月進城在集市上摸一個大姑娘奶子的破爛事!”


  呂錢塘冷冷看著,緩緩抽出巨劍。


  密林中一個沙啞聲音響起,“小崽子,作死啊,還不跑!風緊扯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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