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紅符甲大雨攔道,老劍神初顯身手(5)
揮手驅退呂錢塘、楊青風兩人,徐鳳年蹲在符將紅甲人身前。隻見它頭部甲胄已經被一劍擊碎,但紅甲身上篆刻的文字圖案卻是精妙絕倫。徐鳳年最引以為傲的是什麽?自然不是隻可算初出茅廬的刀術,而是記憶力。紅甲人身上刻有道教三清符籙和佛門梵文咒語,徐鳳年都能一知半解,歸功於跟著王妃娘親信佛,加上早年便常聽魏叔陽講述道門符籙三派的恩怨。舒羞壯著膽子想要為被雨水潑身的世子殿下遮擋,卻被麵朝紅甲人的徐鳳年冷聲道:“滾開!”
舒羞麵容一僵。
大劍呂錢塘卻是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
楊青風走到一個恰當距離,離徐鳳年和符將紅甲不遠不近,恭敬說道:“世子殿下,小人略懂一些符籙機關,能否近觀?”
徐鳳年頭沒有抬起,隻是生硬問道:“你能將魂魄氣機多留些時間?”
楊青風微微躬身,胸有成竹道:“可以。”
“不要讓我失望。”徐鳳年抽出春雷刀,撩起紅甲人一條胳膊,細看手臂紅甲每一個細節,胸口被那老頭兒一指炸開,大部分已經分辨不清,倒是雙手雙腳保留完整。
楊青風小心翼翼蹲下後,訝異後苦笑道:“世子殿下,這甲人似乎早就是死人了。”
徐鳳年在屍體上動手腳的動作行雲流水,絲毫沒有被楊青風道破的事實給嚇唬到,皺眉道:“似乎?”
楊青風心髒跳了一下,沉聲道:“可以肯定。”
徐鳳年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問道:“你看出什麽端倪?”
楊青風死死盯著紅甲人身上,緩緩道:“果然是大半出自龍虎山天師道大煉氣士手筆。所謂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這天師道符籙與閣皂山兩派不同在於此處,龍虎山從不計較符籙有無正形,隻求一氣貫通,有氣則靈。世子殿下,瞧手臂這一片古篆籀體而造的雲紋鬆理,便是龍虎山最出名的雲篆,一重覆一重,多達七重,隻可惜不是那符關照冥府的八重紫霄雲篆,至於最為艱深的九重天書,隻存於龍虎山史冊,不見真跡。這一塊九宮格符籙,卻有不同,是出自閣皂山的《靈寶搬山經》,煉氣士的運筆也可見差別。至於左腿上天尊形象,則就是明確無誤的茅山上乘符籙了,形意俱佳,離仙品隻差一線。至於那些佛經梵文,小人不敢妄加斷言。但小人尋思著總有上陰學宮天機樓的蛛絲馬跡。”
徐鳳年拿春雷敲了敲甲胄,聲音清脆,拿刀尖刺下,不見痕跡,問道:“這紅甲質地是?”
楊青風搖頭道:“小人不知,是第一次見到。”
紅甲內屍體逐漸化為寸寸灰燼,繼而被雨點打入爛泥,甲上符字果真如老頭兒所言模糊淡去,最後隻剩下一具殘缺不全的甲胄。
徐鳳年起身收回春雷刀,剛好身後魏叔陽和大戟寧峨眉齊齊翻身下馬,徐鳳年發現寧峨眉握卜字戟的手血水不斷冒出,身後背囊隻剩下幾支短戟,這位武典將軍雙膝重重跪於泥濘中,紅著眼睛大聲道:“末將無能,鳳字營死傷四十餘人,都無法留住那紅甲大漢,隻是斬去一條手臂!寧峨眉隻求世子殿下給末將三十輕騎,前去追殺!若拿不下那名刺客,寧峨眉提頭來見!”
徐鳳年驚奇道:“寧將軍斬斷了甲人一臂?”
一旁魏叔陽輕輕點頭。
真是一場血腥鏖戰,鳳字營雖是輕騎,對上了深不可測的符將紅甲人,卻無人畏死懼傷,尤其是多年打磨出來的戰陣,發揮出了超乎一旁觀戰的魏叔陽想象的實力。寧峨眉身先士卒,鐵戟橫掃千軍,加上背後短戟每次丟擲都是呼嘯成風,竟然被寧峨眉給劈斷了紅甲人一臂。魏叔陽哪怕是道教出世人,終究還是身處江湖中,以往難免對戰場武夫有所小瞧,今天親眼相見,才知道有大將坐鎮的武夫悍卒匯聚成陣,是何等所向披靡。
徐鳳年笑了笑,平淡道:“寧將軍,你將這隊鳳字營都帶回北涼,我這兒就不需要你們這麽操心了,好好的北涼精銳,哪有在江湖上折損的道理?”
魁梧寧峨眉低下頭,將手中大戟插入道路豎立起來,咬牙道:“寧峨眉不肯!鳳字營不肯!”
徐鳳年麵無表情道:“不怕死?”
寧峨眉沉聲如雷道:“北涼鐵騎何曾怕死?隻會在陣上求死!”
徐鳳年上了那匹白馬,無所謂道:“那就跟著吧。寧峨眉,你先將陣亡士卒送回涼地,我會放慢速度等你們。”
寧峨眉拔戟領命而去。
大雨仍是不花錢便不吝嗇地從漆黑天空潑到大地上,馬隊歸於平靜。寧峨眉回去處理後事,呂錢塘背著那具戰利品紅甲,舒羞坐在馬上怔怔出神,打小就性情孤僻的楊青風古板臉龐浮現一抹罕見笑意,這讓並駕齊驅的舒羞回神看見以後,心情愈發鬱悶。
徐鳳年自嘲道:“鳳字營,為誰求死?”
出城三十裏冒雨迎接北涼第二號大貴人的穎椽官員,在焦急惶恐中隻等到了驛卒傳來的一個讓他們麵麵相覷的消息:世子殿下已抄小道抵達城門。
鄭翰海麵有苦笑,搖了搖頭,對晉蘭亭說道:“走吧。”
東禁副都尉唐陰山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走出涼亭憤懣道:“回城!”
徐鳳年在城中小吏謙恭畏懼中領著到了雅士晉蘭亭的私宅。此宅占地廣,庭院深深,養鵝種蓮栽芭蕉,的確是個風景宜人的清淨地,虧得小小穎椽能找出這麽個不俗氣的風水寶地。從頭到尾,穎椽小吏都沒敢多說一句話。也難怪他畏懼世子殿下如豺狼虎豹,在朝廷公門修行,官和吏有天壤之別,官與官又有門檻無數,六品是一道坎,正三品又是一個大坎,除了手握大權的封疆大員,三品以下都隻算是還未跳過龍門的小鯉魚,隻是比起其餘魚蝦要稍稍肥壯一點,穿上了三品孔雀或者虎豹補子官服,才是做官做到了出人頭地。若是文官,能將三品孔雀補子再換成二品錦雞最後換作一品仙鶴,嗬,這便是光宗耀祖。
徐鳳年在房中換上一身衣衫,青鳥幫著梳理頭發。
徐鳳年掏出《禹工地理誌》,攤在桌上,指點了幾個州郡,笑道:“瞧瞧,與北涼交界的雍、泉兩州,有實權的十幾人,不管文官武將,都是對徐驍心懷敵意的。大將軍顧劍棠三分之一的舊部都安置在這兩州,在雍州境內,恐怕除了這穎椽,接下來我們就看不到什麽好臉色了。不過出了雍州,情勢就會好轉,這兩年祿球兒都打點過,也有些北涼舊將在把持州郡大權,到時候免不了要幾番觥籌交錯,說不定搶著給本世子暖被窩的侍妾美婢會不計其數。回想當年跟老黃在雍州中部就被打劫丟了馬匹,在冀州開始徹底身無分文,實在是不可同日而語。”
青鳥望了眼窗外,道:“薑泥拿著書在院中撐傘等候。”
徐鳳年笑道:“她鑽錢眼裏了。去讓她進來。”
青鳥把薑泥領進屋子,徐鳳年指著桌上一個青鳥負責的行囊,對薑泥吩咐道:“不急著讀書,先磨墨,我要畫點東西。”
房中有上好熟宣紙,隻不過徐鳳年寫字很認筆。薑泥打開行囊,先挑出一支關東遼尾,隻不過當她看到那一方再熟悉不過的火泥古硯,在武當山上作為買賣交換,薑泥已經將這一方被西楚皇叔薑太牙評為天下古硯榜眼的古硯丟進洗象池,怎麽又出現了?薑泥仔細打量撫摸,翻看古硯底部的一句詩文,確實是“西楚百萬戟士誰爭鋒”。薑泥使勁握住冬暖夏涼的古硯,舍不得拿它砸那奸詐卑鄙無恥的世子殿下,隻好紅著眼睛氣罵道:“怎麽回事?”
徐鳳年一臉嬉笑道:“我送你,你丟了,我這人小氣,就到洗象池底下撿回來了啊。”
薑泥眼眶濕潤,嘴唇顫抖。
徐鳳年模仿她的語氣惟妙惟肖,“神符是我的!我的!火泥古硯是我的,還是我的!”
薑泥撲向這個渾蛋,帶著哭腔喊道:“我殺了你!”
徐鳳年轉頭看著《禹工地理誌》,伸出一腿擋下前衝的小泥人,輕輕道:“好了,別鬧,這方古硯就當送你了。”
薑泥憤恨哭泣道:“它本來就是我的!你這個潑皮無賴!我要跟李淳罡學劍去,一劍刺死你!”
徐鳳年眯起眼睛,陷入沉思。
顧不得暫時沒學成劍術隻好拿古硯砸他膝蓋的小泥人,徐鳳年嘖嘖道:“李淳罡?老頭兒這德行,實在是不像劍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