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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紅符甲大雨攔道,老劍神初顯身手(2)

  九鬥米老道略加思索後,緩聲道:“老道曾聽一位教內大真人透露過一些,不去說那位不可以常理揣度的王仙芝,剩下九人,新一代劍道魁首鄧太阿、用一根斷折弧矛的王茂以及曹官子明顯要高出其餘六人境界一截。老道妄自揣測所謂天下十大高手隻是名氣更大,真正實力與六人相仿的應該不在少數,這一撥兒人大概又可劃分兩種境界。如此推算,就應了教內那位大真人‘一品四重’的說法,分別是金剛、指玄與天象。金剛境才算是在武道上登堂入室,一身筋骨金剛不朽,聽潮亭內司職守護李元嬰的劉璞,還有楚狂奴,大概都可以躋身這一行列。指玄境便妙不可言了,至於更深一重的天象,老道便更不能妄語。想來那位護著世子殿下遊曆六千裏的劍九黃介於兩者間,武帝城頭一戰,最後一勢劍九,卻是穩穩到了天象境的,鄧太阿、王茂、曹官子三人,大抵各自在不同時期入了天象境,唯有王仙芝,在這一重境界穩坐釣魚台已經半輩子,委實是高不可攀,高不可攀哪。”


  徐鳳年輕聲問道:“魏爺爺你漏了最後一重境界?”


  魏叔陽笑道:“當年大真人隻說到達了這一重便是地仙了,老道心想人間若真有人如此神通,當世就隻有王仙芝了,再往上追溯,大概龍虎山齊玄幀以及為先皇逆天改命的趙老天師可以算上。不過吳家劍塚每逢百年必出一位陸地劍仙,算一算也是時候該冒頭了。至於兩禪寺,不好說不好說,佛門聖地,保不齊在哪裏就坐著一位金身羅漢。不過老道如世子殿下這般年輕的時候,倒是還有幾位高人名動四方,統稱四大宗師,可要比如今十大高手要來得更實至名歸,南邊的符將紅甲人,整個人裹於一件鮮紅甲胄之中,不見麵孔。西邊的酆都老祖,是一位身穿綠袍的女子。第三位就在咱們北涼,是那槍仙王繡。”


  徐鳳年冷笑道:“這個我聽說過一些,陳芝豹便是跟他學的槍術,到頭來這槍法大家還是死在了徒弟手中。”


  魏叔陽撫須一笑,道:“最後一位最為名聲顯赫,天下不管有多少人學劍,當初可都是一概繞不開躲不掉這座山峰,當時隻要有他在,便無人敢自稱劍法超群,與如今王仙芝自稱第二無人自稱第一,如出一轍。世子殿下已經知道是誰了吧?”


  徐鳳年點頭道:“劍神李淳罡,手中那柄木馬牛被王仙芝雙指折斷,便徹底杳無音信。”


  也有過一段青春歲月的魏叔陽無限感慨道:“江湖代有奇才出,獨占鼇頭五十年。據說李劍神行走江湖時劍法冠絕天下,風采更是宇內無雙,那時候天底下哪有不癡迷李劍神的女子,連酆都那綠袍娘都心甘情願被木馬牛刺透一劍。我小時候做夢都想著哪天出門能夠碰到李劍神,能說上一句話便天大的知足。得知王仙芝打敗了他,硬是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服氣,恨不得與王仙芝拚命。我那會兒已經學劍十來年,後來棄劍修道,很大原因便是李劍神的退隱。沒有青衫仗劍走江湖的少年,都不是有誌氣的少年啊。”


  徐鳳年被魏叔陽破天荒流露出來的少年情懷給逗樂,方才在車廂裏惹來的陰霾淡去幾分,忍俊不禁道:“魏爺爺,你小時候也一樣想著做一名瀟灑劍客?”


  九鬥米老道眯眼笑道:“誰沒年輕過呢?不妨實話與世子殿下說,老道當年還愛慕過幾位女俠,一次與其中一位好不容易逮著機會見麵,不爭氣地隻是臉紅打戰,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這點比起世子殿下,就像是一個金剛境一個天象境嘍,五個老道加起來都不如。”


  徐鳳年與魏叔陽稱得上是忘年交,小時候騎在老道士脖子上又不是沒淘氣撒尿過,少年時代進入聽潮亭也願意聽魏爺爺說些山精神仙故事,若非如此,以徐鳳年在某些事情上的精明吝嗇,會在拿到武當《兩儀參同契》手稿的第一時間就交給九鬥米魏叔陽,並且任由其轉抄以供日後仔細注疏?徐鳳年當真是不知道那本《兩儀參同契》的珍貴?有大黃庭珠玉在前,後邊薄薄一本《兩儀參同契》隻怕是更厚幾分。


  徐鳳年嘿嘿笑道:“魏爺爺,便是在江湖上挖地三尺,我也要幫你把那李淳罡挖出來。”


  老道士搖頭道:“連老道我都要進棺材了,說不定李老神仙早就過世了,不奢望不奢望。”


  馬車上,薑泥耳尖,聽到了“木馬牛”三個字,之所以對這個稱謂格外敏感,是因為這又是一樁離不開她那位皇叔的荒唐美談。西楚敗亡前,薑皇叔重金購得一半木馬牛,即兩寸劍尖,試圖將劍尖打造成媲美神符的匕首,連名字都想好了——“天真”,贈予最心疼的侄女太平公主,與那柄神符湊成一對。可惜不等匕首製成,西楚西壘壁一敗,舉國心死。薑泥上下打量了一遍躺著打瞌睡的糟老頭兒,小聲問道:“你說到了木馬牛?”


  老頭兒瞧著有些心灰意懶,語氣散淡道:“沒有。”


  薑泥撇了撇嘴說道:“我知道,你是李淳罡,劍神什麽的。”


  老頭兒睜開眼睛,驚奇道:“徐鳳年那精明透頂的小子都沒敢往這方麵想,小丫頭你聽到三個字就斷定老夫是那啥玩意兒劍神?老夫像嗎?”


  薑泥蹲得兩腳發麻,輪流伸直一條細腿,平淡道:“不像怎麽了,難道你不是?”


  老頭兒坐起身,望著眼前這個纖細女孩,道:“既然覺得我是李淳罡,你都不樂意跟我學劍?”


  薑泥搖頭道:“兩碼事。理由我已經說過了。你的本事越厲害,我就死得越快。”


  老頭兒被鬱悶得無以複加,加重語氣道:“老夫就算不是李淳罡,這一身本事比較巔峰時起碼還剩下五六成,信不信老夫若要殺徐鳳年,現在就可以出去隨手摘掉這小子的項上頭顱。”


  薑泥嗤笑道:“看吧,我就說你嘴皮功夫最了不得,你去殺啊,我就不信徐驍會讓你胡來。”


  老頭兒一臉深思表情。


  薑泥重新捧起那本讀了沒幾千字的《千劍草綱》道:“你是誰不關我的事情,而且徐鳳年我殺得,你殺不得。但攔不住你,我也不會攔。況且,說不準你跟徐鳳年做了交易,在故意試探我。”


  老頭兒搖了搖頭,無奈笑道:“你這丫頭,倒是有幾分神似那位劍意堪稱磅礴的王妃。怎的你們這些有大意思的女子,都要跟徐家男子牽扯不清?老夫就想不明白了,當年若不是徐驍這渾球,使得那女子由出世劍轉入世劍,最多再給她十年打磨雄渾劍意的時間,便是老夫和僥幸贏了木馬牛的王仙芝都不敢說穩勝於她。現在那女子沒了,你又來,老夫想想就憋得慌,渾身不得勁兒。既然你不想學劍,老夫也不強人所難,其實你若拋不開執念,便是學劍了,也未必能夠登峰造極,到時候反倒是被老夫毀了一塊璞玉。殺人終究是敵不過救人啊。那姓齊的道士當年與我論辯,我談我的劍,他說他的天道,誰都說不過誰,後來他在斬魔台上斬了魔登了仙,我卻輸給了王仙芝,才琢磨出一個道理:想達仙佛之境,出手必為救人。”


  老頭兒重重咦了一聲,一直渾濁的眼神綻放出異樣光彩,如同浩然劍氣,他默念了幾句殺人救人,再死死盯著一頭霧水的薑泥,笑道:“小丫頭,你不學劍真可惜了,哪天你改變主意,回頭找老夫。”


  薑泥隻是看書,不屑一顧那老頭兒。


  這老家夥貌似是劍神李淳罡啊。


  她突然探出腦袋小聲問道:“你都說了徐鳳年有你一半天賦,還說他練刀晚,注定沒出息。那我偷偷摸摸跟你學了劍有何用?”


  老頭兒一時間沒整明白其中的道理,好不容易才理清頭緒,敢情這小丫頭被徐鳳年那小子欺負習慣成自然了,開始在心底承認自己不如他聰明?想通這個,實在不像是那劍神李淳罡的老頭兒循循善誘道:“你天賦不比那小子差,怕什麽?”


  薑泥眸子亮了一下,但很快恢複冷淡,苦著臉道:“還是算了,練刀學劍很苦的,我還是讀書好了。”


  得,在武當山上最心疼菜圃的小泥人,想必是被徐鳳年的瘋魔練刀給暗中震懾住了。


  可憐的李老劍神,虧得車外不遠就有一個已經一大把年紀的仰慕者。


  一輩子從不求人隻被人磕頭無數的老頭兒恨不得一頭撞死自己,這是哪門子理由?

  老頭兒穩了穩心神,告訴自己這樣才好,這丫頭就是這股蠻不講理的精神氣兒最合心意,當年李淳罡又何時與人與世道講理過?


  易事,難事,風雨事,江湖事,王朝事,天下事。


  都不過是一劍的事。


  薑泥卷起袖管,輕輕解開纏繞匕首神符的絲帶。


  老頭兒看得發呆,咋的,不學劍也就罷了,還要跟難得發發善心的老夫我拚命?

  這一團糨糊的世道,當真是不明白了。


  出人意料,承認自己不太聰明還怕吃苦的小薑泥將神符遞出去,柔柔道:“喏,不是送給你,是借你。”


  老頭兒緩緩接過神符,壓抑心中波瀾,輕聲問道:“為何?”


  小丫頭重新將腦袋躲在那本秘籍後麵,小聲說道:“如今這世上沒人對我好了,你好像還不錯。”


  隻剩一條胳膊更沒有了那木馬牛的老頭兒瞧不出任何神情變化,隻是默默坐定。


  依然縮在書後頭的薑泥重複道:“我不學劍。”


  一株浮萍冷不丁被拔起種在了院子裏當芭蕉,好不容易見著院外風光,哪裏能不開懷?魚幼薇快意騎馬,騎上了癮,不管徐鳳年如何言語威逼利誘,就是不願下馬上車,徐鳳年看她馬術稀拉平常,攥緊馬韁的纖纖玉手早已泛紅,忍不住有些惱火。隻有他這種行走過江湖的人物才會知道,那些個臉蛋姿容不俗的女俠風光歸風光,可不耐細看,騎馬多了,屁股蛋兒肯定光潔圓潤不到哪裏去,握劍提刀久了,雙手老繭更是不堪入目,你魚幼薇難不成要步後塵?


  徐鳳年冷哼一聲,雙指放於唇間吹了一聲尖銳口哨,那頭祿球兒辛苦調教出來的青白鸞衝破烏雲,直刺魚幼薇懷中的白貓武媚娘。養尊處優膽子不比老鼠大的大白貓通體雪毛豎起,淒慘尖叫一聲。魚幼薇嚇得臉色發白,自打撿到這白貓取名武媚娘那天起,它便是她唯一相依為命的親人。這頭遼東飛禽最神俊者六年鳳隻是來回俯衝,並不傷害白貓,隻是武媚娘嚇得夠嗆,連帶著魚幼薇望向徐鳳年的眼神都異常悲涼。與老道士魏叔陽談笑風生的徐鳳年假裝視而不見,魚幼薇無計可施,隻得恨恨下馬,上了馬車去麵對那個過於不拘小節的羊皮裘老頭兒。


  原先心中有些想拿姿色引誘世子殿下博取一些意外驚喜的舒羞見到這番情形,一陣心涼。本以為這次遊曆隊伍中車廂裏頭那丫頭靈氣歸靈氣,終究還小,青桃的滋味,比不得熟透了的蜜桃;至於那駕車的丫鬟,長得不差,身段也算婀娜,就是性子太冷,一看便是不懂得暖被貼心的女子;最後就隻有捧著白貓的這位最有威脅,那兩臀瓣兒上馬下馬都是滿盈的圓滾風情,便是自己同為女人也瞧著都覺誘人,世子殿下是花叢老手,這一路為何帶上這養貓的娘子,還不是做那事兒解渴解饞?既然好這一口,就不許自己上去湊個數?一龍二鳳雙飛燕嘛。可世子殿下為何看上去並不十分寵溺她?傳聞世子殿下為了那些個北涼大小花魁可是什麽荒唐事都做得出來,也就虧得大柱國家大業大,地方上一般家底的豪族門閥都經不起如此揮霍。


  舒羞一時間有些意態闌珊,她最厲害的不是內力不是刺殺,而是有易容術支撐的床笫媚術。隻要給她一張畫像,一套完整的易容器具,她便能在半天裏變成那個人,幾乎以假亂真,試想得到了舒羞,不就等於得到天下所有美女的臉孔嗎?神似有幾分且不說,形似八九分絕對屬於信手拈來。問題在於舒羞與世子殿下不熟,摸不清脾氣口味,哪裏知道他心中所想佳人是誰,即便有了一幅精準畫像,萬一畫蛇添足,一想到那位據說背上幾十萬春秋怨鬼陰魂不散的大柱國,舒羞就身顫膽碎。


  若沒有了在涼地隻手遮天的大柱國,人生就輕鬆了。


  這個大不敬念頭隻是一閃而逝,舒羞就悔得想抽自己耳光。


  進入雍州境內,徐鳳年終究不是天文署的老夫子,可以算準天氣的陰晴雨雪,這場暴雨要比他猜想的來得更早更急,於是眾人不走官道,抄了一條近路奔向預定的歇腳地。


  世子殿下這一臨時興起的變更行程,就讓一群滿懷熱忱獻殷勤的家夥吃足苦頭了。


  雍州北麵的穎椽縣城不僅城門大開,一眾從八品到六品的大小官吏都出城三十裏,在一座涼亭耐心候著世子殿下的大駕。文官以鄭翰海為首,已是一位肥胖臃腫的花甲老人,身為雍州佐官簿曹次從事,主管半州的財穀簿書,爭了很多年的簿曹主事,奈何次次差了點運氣,雍州簿曹主事換了好幾位,鄭翰海的屁股卻在次從事的位置上生了根,進士出身的老文官不湊巧在老家穎椽縣城告假休養,攤上這麽一號苦差事,隻好拖著年邁病軀出來。


  武官以東禁副都尉唐陰山帶頭,秩三百石,並不出眾,讓人不敢小覷的是唐副都尉可掌兵兩百。王朝這些年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朝廷中樞裏不管文臣氣脈如何壯大,四殿大學士、學士仿佛一夜間全變成了進士出身的文臣,會聚四殿,勢大壓人。可那是京城那邊的事,不說傳聞睡夢中都可以聽到鐵蹄聲的北涼,雍州這裏照樣還是武將力壓文官一頭。唐陰山早年家道中落,比不得那些雍州豪閥舉薦出身的高門士子,更讀不進經文,便棄筆從戎,得以在春秋國戰的落幕中積攢到一份不小功績,撈到手一個官職俸祿平平卻將結實兵權在握的東禁副都尉,足矣。


  文官武將兩派涇渭分明,分開站立。唐陰山瞧不起這幫文官身後仆役個個備傘的婦人作態,鄭翰海則不順眼這幫莽夫帶兵披甲的傲氣,如今天下海晏河清,你等鬥大字不識幾個的赳赳武夫有何作用?兵者,國之凶器,春秋八國死了數百萬人,幾乎都被你們這幫滅國屠城的武人給一口氣殺絕了,還要怎樣?馬背下廟堂上的經濟治國,還得讀書人來做才穩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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