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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縮著肩,一顛一顛小跑過去,把那半截子的鐵甲套上了身。二十斤真挺沉的!她嬌嫩的小身板哦,又要往死裏虐囉。
“跑!”呼雷的口令炮仗似的炸出來。比一頭憤怒的公牛還凶暴。他凶暴得都有點自我陶醉了,一聲趕一聲地罵。豆蔻在洶湧的語言暴力中起跑,四平八穩邁開了步伐。
沒跑二裏路,就來了生不如死的感覺。好像背了一座山。到了四裏,已經直墮死亡線上了。五髒六腑裏灌滿了鉛,無法透氣的窒息。心髒有種要脫落的感覺。
甘露咒要一百零八遍才滋生一滴甘露,根本解不了她的困境。
而丹田裏的邪力又在蠢蠢欲動,幾乎要起舞了。
霍東宸過來時,一眼看到這具美麗的行屍走肉。臉色紅裏透青,青中透黑。一身的慘烈。步子一寸一寸往前挪,與其說在跑,不如說是在蠕動。
劉元歪著嘴,低聲說,“王爺,會不會太過了?好歹人家是個美人兒,您得憐香惜玉啊。”
霍東宸瞪他一眼,待豆蔻經過,刻毒地揶揄道,“她這臉怎麽回事?長屍斑了?”
呼雷立刻大聲附和,“可不是嘛,停靈起碼三天了。”
親兵們“嘿嘿”地圍觀著,笑得特別損。
豆蔻聽不見他們在嚼什麽,隻看到牙齒煞白煞白的,嘴一張一合。
她哼哧哼哧蠕動在死亡線上。生與死在皮囊中拉鋸,最後好像達成了共存,不分彼此了。這期間,她四次越過極限,身體變得風一樣輕。隻是,過不了一會又墮回僵屍模式。
一輩子的苦頭都集中到這一刻了。
她想,就這樣往前跑,反正不要停就是了。
總有到終點的時刻。
她從樹邊蠕動過去,看到恩公那廝操著一把巨大的長刀,舞得摧枯拉朽。手裏橫斬豎劈,罡風疾湧,摧了一地的樹葉子。刀光繞著他忽閃、明滅,宛如披了一身的流星。
他身姿飄逸,有飛燕遊龍之態;可勁道卻剛猛雄渾,一刀下去能劈山斷海。練武的他比平時帥一百倍。好像並沒有被貶謫下凡,依然是仙界那位最囂張的小王子。
豆蔻看得呆了。他注意到了她,從刀光裏飛來一瞥。那真是不可說、不可說的一眼,明明淡遠、冷清,卻又好似裝了萬裏長天,深得叫人心悸。
她被他瞧得步子一蹌,差點跪下去……
霍東宸嘴角微動,一個飛旋轉身,刀風向後橫掃出去。無形的勁浪在半空繃起了悶雷聲。
劉元默默地想,王爺今日把他的混元功練得好騷啊。往常平實內斂,瞧不出多厲害。今日一個勁兒霸氣崩漏。男人呐……
豆蔻一直半死不活蠕動著,天光大亮時,終於征服了四十裏路。
渾身濕透了,起碼流失掉十斤的水。
然而一歇下來,她感到有一種天旋地轉的舒坦降臨了。
她看到晨光在天地間流溢,草青花紅,黃鸝百囀,世界美得有如初見。
恩公那廝凜凜立在鬆下,眼睛很深地衝她看,好像又認識了她一回……
豆蔻心裏美死了。他一定沒想到她能行吧?她癱在石頭邊喘息著,一腔的自豪。
呼雷甩著膀子過來,擺足教頭架勢開罵:“丟人現眼的窩囊東西,四十裏路就成死狗了,爬起來。給老子掇石頭去!”
豆蔻不敢置信。喉嚨裏拉風箱似的喘著,在地上抽搐、蠕動半天,硬是沒能爬起來。
人都成一坨稀泥了,還掇石頭呢!呼雷一口一聲罵她“窩囊廢”,殘暴得上躥下跳,沒法安身。
香枝跑來送水,才把她從呼雷的魔爪下解救出來。
她足足歇了一炷香的功夫,用甘露咒補給了體力,魂兒才算歸了位。
香枝為她解開鐵甲,用帕子給她擦淨了一臉汗垢,“豆豆,好些沒?”
豆蔻皺巴巴地說,“好些啦。死不了。”
香枝向呼雷的背影丟個圓滾滾的大白眼,蹲旁邊悄聲說,“昨夜王爺吩咐,說你以後跟丫鬟們一起用餐。我就跟廚房說王爺讓每餐給你吃好的,起碼六樣好菜……怎樣,我機靈吧?”
“這都是你應該做的。還敢邀功呢。”豆蔻擺出債主麵孔,“不過暴露了怎麽辦?王爺會罰你的。”
“不會,他們不會問王爺的。我是出了名的老實人。”香枝小聲地說,“再說虎妞也會幫我的。豆豆,你真要跟呼雷比武呀?”
“是啊。”
“他可厲害了,天生神力,一人打十七八個。”
豆蔻兩眼一瞪,“你親眼見他打十七八個?”
香枝搖頭,“我才不稀罕瞧他。你別看他長得像個英雄,其實是禽獸。他經常趴後窗偷看我洗澡。窗戶紙被他捅破幾次了。”
豆蔻一口水噴出來,“哈?!”
“是真的,不騙你。”
“畜生!”
香枝用密謀的語氣說,“你幫我教訓呼大牲口,我保證每頓給你張羅好吃的。”
“好。我愛吃豆腐,雞腿。蝦餃也是我中意的。這些東西貴不貴?”
“不貴。咱王爺一年俸祿萬兩白銀,六千石糧食。每天吃十頓好的也吃不窮!”
兩人縮著腦袋,賊兮兮笑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