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枉癡念
去辦公室的路上,她總覺得這個程總監有些熟悉,但又說不出是哪種熟悉,她皺著眉頭邊想便走路。
推開辦公室的玻璃門,迎麵而來的是陣清新的梔子花香。
明亮的玻璃窗前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她背對著陳茵,身上穿了件黑色吊帶裙,白皙的頸和雙肩露出勻稱的美麗線條。
似乎聽到了陳茵的腳步聲,她轉過身來,陳茵這才看清了她的麵容。細長的眉畫得精致,,眉下那雙眼睛冷仿佛要結成冰,她見到陳茵輕輕牽動唇角,這抹微笑再次觸動到陳茵的熟悉感。
“程總監。”陳茵微微一笑。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她雙手環胸,噙著笑仔細打量了陳茵一番。“陳茵。”她叫陳茵名字時依舊冷漠,但一絲的停頓還是讓陳茵聽出聲音裏淡淡的溫柔。
陳茵驚異的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麽,“我們認識過嗎?”她問。
程溫瀅臉上的笑容更甚,她走到辦公桌前拉開椅子,坐上去懶懶的翹起二郎腿。“池溫,對這個名字還有印象嗎?”
陳茵靜下來想了想,才從陳舊的記憶裏翻出這個名字的故事。池溫是她的大學同學,因為長得不漂亮且不喜說話,性子又極其自卑,跟班級裏的大多數人都沒有交集。
池溫在大二的時候就退學了,聽聞她和室友合不來,經常在宿舍起衝突,後來好像精神也出了點問題,好幾次請假回家看病。她退學的前天晚上被室友趕出宿舍,陳茵是在宿舍走廊裏遇見她的,頭發淩亂,地上一片狼藉。
本子、牙刷、衣服、拖鞋……通通都在冰冷的地板上,她在地上蹲著收拾這場殘局,手沾著灰擦去臉上的眼淚。陳茵幫她收拾好狼藉後,把她帶到她的宿舍,那天剛好有一個室友家裏有事回家了,她便將池溫安頓在她的宿舍裏了。
他們之間算起來也有這一麵之緣,隻是可惜後來再也沒見過她。那天後,她真的休學了,在學校裏消失了。有人說她得了抑鬱症,也有說她整了容轉校了,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你怎麽知道池溫?”陳茵問。
程溫瀅點上一支女士香煙,吐出淡白的煙圈,“來一支?”她朝陳茵揚揚手裏黑色的煙盒。
“不了。”在美國時,她曾有一段時間極度嗜煙,不過嫁給方景筠之後,她就完完全全地戒掉了。香煙這種東西和酒一樣能夠麻痹人的心智,但是它也會讓她瘋掉。美國時渾渾噩噩,整日裏人鬼難辨的日子她再也不想重來一次。
程溫瀅笑,指了指辦公桌前的那把椅子,“坐下吧。”
陳茵走過去坐下,看著她,“你找我來為的什麽事?”
“不急,先說說你的事。”程溫瀅的眼神終於變得溫和了一些。
“我的事?”從一進門開始,她問她的每一句話都讓陳茵摸不著頭腦。現在陳茵唯一確定的一點,就是眼前這個人和她曾經認識,但她甚至連她是誰都記不起來。
“你和路淮琛分手了?”程溫瀅問,修長的手指夾著煙的模樣在陽光下很美麗。
聽到那人的名字,陳茵的心兀地悸動,她試探的問,“你是池溫?”眼前的情形由不得她再多做思考,她越晚知道她的身份就越讓她不安,她能聯想到的隻有池溫,名字裏都有一個“溫”字或許是巧合,但為什麽剛才她一進來就問她是否還記得池溫。
池溫的樣貌雖然有些模糊卻還不至全部記不起來,眼前這人眉眼清麗,笑時眸含秋水顧盼生輝與池溫一點相似都說不上,但直覺告訴她眼前這人就是池溫。
程溫瀅顯然沒想到她會這樣問,眼睛裏明顯有驚訝閃過,她往煙灰缸裏彈彈煙灰,說道,“七八年沒見想不到你還能認出我。”她自嘲一笑,她當初的麵容早已不複存在,她像換了張臉一般,與老同學在路上遇到,她早已習慣用自信將想要閃躲的衝動壓下,她一直以為這世上,就隻有她和她死去的母親這個秘密,沒想到這麽容易就被陳茵看破了。
“你怎麽變成了……”陳茵張口便想探知究竟,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卻沒來得及想好後補的話。
程溫瀅似乎並不介意,她淡淡的說道,“我整過容。在學校裏被你收留那一晚的第二天,是我第一次做整容手術。”她嘲諷的說,“前前後後整過了很多次,大大小小的手術也做了不少。我甚至想如果有一天我死掉了,一定不是老死或者意外,是死在手術台上。”她眼睛裏沒有多餘的情緒,淡薄的語氣像是在敘述一件與她無關的事。
“沒辦法,年輕時吃過的苦,現在不想再吃了,以後也是。”程溫瀅牽動唇角,淡然的笑就躍在紅唇之上。
“年輕時吃過得苦”意指什麽陳茵了解一些,她覺得那些她了解的“苦”或許是她經曆的萬分之一都不及,她沒有親身經曆過,各種滋味隻有池溫一人知道。畢竟大多數人說的“感同身受”一詞,不過是個偽劣虛妄的詞語。
“這些年你是怎麽過來的?”她是受過怎麽樣的苦,經過怎樣的痛,才會甘心將受之於父母的發膚都舍棄,改了名換了性,也變了脾氣秉性,像是完全變了個人。
“怎麽過來?”程溫瀅嗤笑,“熬唄。”
她真的變得不一樣了,與從前的小心翼翼判若兩人。陳茵覺得這才是她,骨子裏的她真實、張揚、不做作。
“我退學以後過了沒幾年,我媽就嫁給程國森了。我媽一輩子都活的小心翼翼,為了討好程國森也為了讓他不討厭我這個沒血緣關係的女兒,我媽自作主張幫我改了姓名。我無所謂,名字取得還不錯,聽算命先生說,我天生就和火相克,原先名字裏一個‘溫’字壓不住火,便在‘溫’字後麵加了個‘瀅’。”
抽完一支煙她就再點上一支新的,“說說你吧,雖然我大學跟你不算熟,但在上海這個城市我算得上是你的熟人了。”
“……”陳茵靜默不語,說到最後話題還是繞回了自己身上,對於從前的事情她很少開口。
程溫瀅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你不想說,我不多問便是。不過,我隻問一句,你與路淮琛是怎麽回事?”
路淮琛這兩年忽然大紅大紫得讓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幸運和演技,他好像是一夜爆紅的明星,在所有人都質疑他的演技的時候,迎著網上諷刺嘲笑他的風言風語,接拍所有人都不看好他的片子,最後用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演技,贏得所有人的掌聲喝彩。
她記得陳茵原先明明是和他在一起的,隨著他越來越出名,陳茵的消息也越來越淡,直到前兩天她在新聞上先是看到他和陳茵鋪天蓋地的緋聞,後來又看到路淮琛召開的發布會。
因為這些,陳茵的消息才能漸漸從別處聽到些,隻不過聽到的事情多半是壞的。昨天在張漾的辦公室看到她畫的設計草圖,署名的筆跡很眼熟,她今天才將她找來,沒想到世界這樣小,在彼此世界裏消失掉好幾年的人還會再遇見。
原以為的是,今生今世都不會再見了的。
“我同他沒什麽關係,現在是這樣,以後也是。”陳茵說得淡然,聲音裏沒有情緒。到了今天,她竟然都想不出一個詞來描述他和她的關係。
“你結了婚?”程溫瀅問出問題的時候有一絲猶豫,按道理來說,照陳茵的年齡結過婚是有些早了,如果是合適的人倒不會讓人嫌早,但陳茵的丈夫是個她對他都一無所知的男人,這其中就不免別人會多想了。
大學裏讓人羨慕的情侶不少,但從來沒有像陳茵和路淮琛這樣,讓全校的人都羨慕的情侶。她從未想過陳茵會和路淮琛分手,但事實卻就這樣。世事難料造化弄人說的就是這個吧?
“嗯。”她回答了一個字,很淡很輕。
結婚的事情在別人看來或許沒有什麽,但在大學老同學的眼裏卻很不可思議。當事人平靜的態度讓程溫瀅看得有些驚訝。
“這幾年你過得怎麽樣?怎麽會做設計工作,我記得你從前上課不是總睡覺嗎,那時候還以為你不喜歡服裝設計,逼不得已才選的這個專業。”程溫瀅懂得把握分寸,既然陳茵不想再提往事,她自然知趣,換了個輕鬆點的話題。
“上學的時候總希望課能少一點,玩樂的時間長一點,上班的時候才明白‘書到用時方恨少’的道理。找工作的時候也有想過找別的,最後發現還是這個適合我。”陳茵看著程溫瀅栗色發梢上溫暖的陽光說道。
經曆過這段波詭雲譎的人生後,她才發現她什麽都失去了。原本牢牢攥在手心裏的東西,一件不少通通被上帝取走了。找工作的時候,她對服裝設計一竅不通,她想,現在她手機攥著的東西隻有夢想,如果連夢想也被她放棄了,那她就真的變成一無所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