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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有病

  “啪!


  精致的茶盞撞上案角,頃刻間四分五裂,雨過天青的瓷瓣紛紛墜落,絳氈上青斑點點,好似雜於落紅間的碧葉,無端地教人生出悵惘來。


  很快地,一隻靴子便踏了上去,重重跺下,再狠命一拖。


  “褲叉——齜——


  令人齒酸的聲音,紮進清霽樓暖閣的每個角落。


  王長子夫人潘氏遠遠地坐著,兩手下意識按在隆起的小腹上,幾番張口欲言,到底還是閉上了嘴。


  罷,罷,小姑子跟前,她這個做嫂嫂的,總該多擔待些。


  她抬手掠了掠鬢發,視線往左右掃去。


  兩個管事媽媽模樣的婦人正跪在她的腳邊,各執了一柄美人拳,慢悠悠替她捶著腿,動作輕緩、神態沉著,絲毫不為外物所擾。


  潘氏滿意地彎了彎唇。


  這兩個皆是她的陪房,左首麵皮焦黃的那個乃是左慶家的,素常管著賬目出息;另一個身形豐壯些的,則是於賀家的,凡長房大小事,皆過其手。


  有這兩個左膀右臂在,潘氏自是安心。


  “大嫂,你……你這是欺負我娘……不在麽?


  冷硬的語聲陡然響起,瞬間斫碎了房中靜寂。


  徐婉貞扶案用力地喘息著,雙目赤紅、麵色鐵青,茶水自裙角點點滴落,靴邊兒汪了一小灘茶漬。


  她用力跺了跺腳。


  方才也是氣昏了頭,力道沒拿捏好,倒有一多半兒茶水皆灑在了自個身上,這讓她越發慪氣,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了下去。


  潘氏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好懸便維係不住麵上的笑。


  她忙提起帕子拭唇,趁機緩過麵色,方才換出一張溫溫柔柔的笑臉來,道:“三妹妹且息怒,容大嫂先說兩句可好?

  “我不要聽!

  徐婉貞紅著眼睛低吼道,整張臉如罩寒霜,竟是一點也沒顧著長嫂的麵子。


  潘氏直被噎得麵皮發僵,一時間大是難堪。


  所幸她養氣功夫極好,很快便又轉了出來,好脾氣地笑道:“那成,那我就先不說話,三妹妹且靜一靜。


  語罷,當真再不言聲,隻端然坐著,連眼風都不往徐婉貞的方向去。


  徐婉貞倒也沒注意到這些。


  她如今正在火頭上,天下地下無一事一人堪入眼,心下直恨不能將這整間屋子都掀翻了才好。


  若在從前,她或許已經這樣做了。


  而此際,她僅剩的那一絲清明告訴她:不可如此。


  她最大的靠山已然不在,如今的她,再不是那個在王府橫著走的蓬萊縣主了。


  徐婉貞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齒根亦跟著隱隱作痛。


  雖隻有短短十餘日,卻也足夠她領略得勢與失勢之間微妙的差別。


  她也求過的。


  在父王跟前、甚而在太後娘娘跟前哀告。


  太後娘娘終究疼她,前些日子叫了東平郡王進宮說話。


  而後,再無下文。


  徐婉貞沒敢再往宮裏遞牌子。


  她本能地察覺到太後娘娘的冷淡,若再糾纏下去,隻怕惹來太後的厭棄。


  她不敢冒這個險。


  刹那間,徐婉貞悲從中來,眼中滑下淚來。


  娘親不在,太後娘娘也不肯替她撐腰,她的天都要塌了。


  徐婉貞越想越是傷心,很快由落淚而啜泣,抽抽噎噎地哭出了聲。


  潘氏拿帕子在臉旁扇著,有心要勸,又怕再給堵回去,隻覺無比煩難。


  這等事情,沾上就是麻煩。


  這不,麻煩殺到跟前來了,偏她還躲不得,隻能硬接。


  還得笑著接。


  摔門踢凳、口水噴濺,話還沒說上半句,縣主姑娘甩手就先砸了個茶盅,一哭二鬧連著來。


  眼尾餘光掃過地上碎瓷,潘氏嘴角直抽。


  姑奶奶,您倒是睜眼兒瞧瞧,您砸的可是梅氏青瓷啊!


  這東西舉世隻有三套,好容易才落了一套在手上,如今倒好,三缺一了。


  這又不是打牌,三缺一還有的補。


  另兩套可在皇城裏呢,哪兒補去?


  潘氏心肝兒皆痛,一時虛火上浮,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夫人,吃盞熱湯罷。


  熱騰騰的氣息忽爾撲上麵頰,她心頭一凜,忙回頭看去,便見左慶家的捧著盞燕窩盅,正衝她眨眼。


  “是啊,夫人,這時辰正是用湯的時候,大夫說了,錯了時辰就進不了補了,夫人肚子裏的小公子可不得餓壞了?

  於賀家的也在旁幫腔,一麵朝徐婉貞的方向悄悄呶嘴兒。


  潘氏如何不解其意?


  方才她也不過是一時心疼罷了。實則那些死物也無甚打緊,小姑子卻是不好得罪的,這些許得失,潘氏自是算得清楚。


  “妹妹快別哭了,嫂嫂看著都心疼。接過湯盞擱在一旁,潘氏柔聲勸道。


  語罷,臉往下一掛沉,不虞道:“媽媽們當老了差的,怎麽這會子反倒沒點兒眼力勁兒了?還不快幫妹妹拾掇拾掇。又叮囑:“仔細些,把我的妝匣拿來。


  左、於二人忙連聲請罪,又是打水、又是擰巾,圍著徐婉貞一通忙活。


  潘氏便又在旁問:“妹妹可要坐下歇一歇?等會子還要梳頭呢,站著可也不好使動家夥不是?

  徐婉貞沒說話,由得兩個媽媽將她扶去坐下了。


  見她神情漸複,潘氏便又揀她愛聽的說:“說起來,不是我這個做嫂子的眼皮子淺,委實是妹妹今兒這身衣裳鮮亮得緊,這料子我竟瞧不出是什麽,若是弄髒了就太可惜了。


  徐婉貞聞言,下巴微微揚起,麵上再無淚痕,唯餘倨傲。


  這料子叫做雪絨,是江南今年新貢上來的,攏共也就四匹,太後娘娘疼她,親賞了一匹。那些庸脂俗粉譬如潘氏之流,又怎會識得?


  “喲,夫人不說老奴還沒瞧出來,這料子真真從沒見過的,白生生、軟綿綿,也隻有縣主這般人物才襯得起。


  左慶家的能言善道,一開口就是討巧話,說得徐婉貞險些繃不住樂。


  然而,再下一息,她忽又記起今日所為何來,那眉頭便又擰緊,冷聲道:“嫂嫂也莫急著哄我,還是先把話說明白了,咱們再作道理。


  那剛才是誰不讓人開口來著?


  潘氏忍了忍,方才笑著接口道:“就是這個話呢,方才我就想說了,那寧陽侯世子啊……


  “他有病!


  硬梆梆一句話,杵得潘氏險沒被口水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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