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問話
那吳婆子乃是王府家生子,何曾吃過這等苦楚?
站了一會兒後,她眼珠子轉了轉,便攛掇水婆子道:“老姐姐,這雨委實太大了,我記得那邊角門的老媽子拿過我兩副花樣子,咱們去討杯茶吃可好?”
水婆子正搓手取暖呢,聞言忙點頭道:“那敢情好。隻我這會子肚子疼,得先去趟茅房。”
吳婆子不由笑罵:“真是懶驢上磨屎尿多,偏你這就麽多事兒。”
水婆子被她說得也笑了,啐她道:“你這嘴裏真真吐不出象牙來。”
二人謔笑幾句,吳婆子便去門房討茶,水婆子則沿西首小徑出了院門。
淨房便設在牆根兒下,離得不遠,水婆子進去後沒多久便也出來了,隻是,她並未循原路返回,卻是自另一頭的小葫蘆門穿了出去。
出了院門,她那遲緩的動作突然間就變得格外敏捷,身形晃了幾晃,便來到了前院兒東角的一座假山下。
一個吊梢眉、麻子臉的灰衣仆婦,此時正躲在山石下,探頭探腦地往外瞧。
“怎麽找了這麽個地兒?”水婆子輕煙般掠了過去,冷著臉問道。
灰衣婦人原是背對著她的,忽聞身後人聲,嚇了一跳,待回頭看清是她,忙陪笑道:“我這不是怕您不方便出來麽,就挑了這裏,這裏離後院近些。”
一麵說話,一麵殷勤地替她拍打著身上的雨星,滿臉皆是討好:“媽媽近來可好?”
“我還能有什麽不好的,每天當差罷了。”水婆子淡著一張臉,不緊不慢擋開她的手。
灰衣婦人卻也識趣,略往後退了退,一雙眼睛卻溜去了她的衣袖,喉頭明顯地吞咽了一下。
“我叫你打聽的事兒,你打聽到了多少?”水婆子似是感應到了她的視線,故意捏了捏衣袖。
頓時,從她袖中傳出了銀角子碰撞的清脆聲響。
灰衣仆婦的眼中立時劃過一抹貪婪,笑得越發討好起來:“媽媽縱使不問我也要說的。前幾日確實打聽到了點兒事,這才急著請媽媽過來說話。”
她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極低地道:“媽媽從前說過咱們家的幾位姑娘不像從這個家裏出來的。這話媽媽可還記得?”
水婆子想也不想地道:“我自是記得。我還記得你告訴我說,這是你們大太太教的好,幾個房頭的姑娘都在她那裏學規矩、學認字。”(見246章)
“對,對。”灰衣婦人用力一拍大腿,又覺得這動靜大了點兒,忙諂笑著壓低了聲音道:“大太太隔三差五就給姑娘們教課,那媽媽可知道,大太太那一肚子的學問,又是從哪裏來的?”
水婆子神色不動,捏袖角的手指卻緊了緊。
那灰衣仆婦並未察覺她的動作,賣好地道:“我這幾天打聽到了件事兒。原來,咱們大太太長到十來歲的時候兒,也隻勉強識得幾個字罷了,並沒這麽大的學問。她如今懂的這些,都是後來別人教給她的。”
“哦?這倒是挺有意思的。”水婆子露出一絲笑模樣來,也不見她如何動作,手掌一翻,掌心裏便多了一枚銀角子。
一見銀子,灰衣婦人當即兩眼冒光,口水都快淌下來了。
這一刻的她卻是沒瞧見,水婆子那一臉肉痛的表情。
她擎著銀角子,如同擎著什麽寶物,手在半空足足停了三息,方才艱難地伸了過去,澀聲道:“這個……這個你拿著買……買酒……”
“謝媽媽賞!”她尚未說完,灰衣仆婦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抓起銀角子,飛快揣進了袖中,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流暢。
水婆子掌中一空,那神情也像是空了。
怔了數息,她方才像是回過了神,掩飾地咳嗽了兩聲,道:“你……你往下說,大夫人那滿肚子的學問又是跟誰學的?”
“回媽媽的話,大太太好像是拜了一位先生,隻是這先生到底是誰,我……我就沒打聽出來了。”灰衣仆婦臉上陪著笑,手上食指與拇指卻圈了起來,做成個銅錢的形狀。
竟是在討賞呢。
水婆子登時沉下了臉。
一瞬間,這個平素看來頗為和善的婆子身上,竟散發出了一股子煞氣,直嚇得那仆婦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她縮了縮脖子,手又放了回去。
“要錢,可以。得是我願意給你的才成。”水婆子不疾不徐地開了口,麵上掛著一抹淡笑。
這樣笑著的她,比冷下臉來更嚇人。
灰衣仆婦明顯被嚇住了,好半天方顫聲道:“我……小婦人……小婦人知道……”
話音未落,驀地一道銀光斜刺裏飛來。她吃了一嚇,“哎喲”一聲抱著腦袋就蹲了下去。
“給你的,拿著罷。”水婆子溫溫和和的語聲響起,不見一絲起伏。
灰衣仆婦一顆心砰砰亂跳,好容易凝下神來,這才發現,腰帶上嵌著一枚銀角子。
原來,方才那一道銀光,竟是水婆子扔出的銀角子。
灰衣仆婦麵色變了幾變,牙關開始打戰。
這等準頭,沒點兒功夫可是辦不到的。
一時間,她也不知是哭好還是笑好,拿著銀子、抖著嘴唇,半晌說不出話。
“既然你不知那先生是誰,那麽,此事約莫發生在何時,你可知麽?”水婆子問道,圓臉上是一縷溫和的笑。
灰衣仆婦哆嗦了一會兒,終究咬牙站了起來,一麵將銀子取下,隻覺那握在手裏的堅硬銀塊,給了她無窮的力量。
她鼓足勇氣顫聲道:“回媽媽,這事兒應是在十來年前了,小婦人打聽到,那時候大太太的娘家剛好發了注財,許是有了餘錢,就給大夫人請了先生。”
水婆子眸光閃了閃,正要再說話,忽然耳朵一動,一把拉起灰衣仆婦閃到了山石另一麵。
那仆婦陡覺身子騰空,一時直駭得魂飛魄散,偏偏一聲尖叫卡在喉嚨裏,根本出不了聲。
她這才發現,這水婆子力氣竟是極大,提著她就像拎小雞一樣,捏在她後頸的手更如鐵爪,她整個身子都是麻的,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