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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秋雨(二合一)

  寂寂語聲,回蕩在秋陰的院落裏,說不盡地淒清。


  紅藥唇角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麽,忽覺頰邊一涼。


  她抬起頭。


  陰雲密布的天空下,幾線透明的雨絲,正疏疏落落地往下飄,風一吹,悠悠蕩去別處。


  “下雨了。”徐玠似言似歎地說了一聲,低沉的餘音,被秋風拂亂。


  紅藥沒說話,心下卻極是歎惋。


  國公夫人劉氏的殷殷笑語,猶在耳畔,那華宴之上的風光,亦仿佛就發生在昨日,可誰又能想到,國公府竟會敗落得那樣徹底?

  還有那個容貌幹淨、音線溫和的蕭將軍,出身高貴、人品上乘,最後的收梢卻是如此地淒涼。


  即便紅藥與他們連熟悉都稱不上,此際聽聞他們前世際遇,卻還是有種難言的唏噓。


  然而,這念頭才將泛起,她眼角餘光裏,忽地劃過一角衣袖。


  灰藍底素菱紋的料子,黯淡得一如這陰雨的天,亦讓她記起,前世時,與她比鄰而居的那個孤老頭兒,無家無室,到她死的時候,都沒個子嗣。


  若論孤獨,這世上怕是無人及得上他了吧。


  那位蕭將軍至少還有過家室,即便身死,即便家道中落,他京城的親人卻還活著。


  而徐玠,才是真的天地之大,無一親族存世。


  紅藥忽然便有點難過。


  劉瘸子那一輩子,委實怪讓人心酸的,而與之相比,蕭將軍以及國公府,幾乎已經算是結局圓滿的了,至少一家子人活了大半不是?

  “重生之後,我便一直想著此事,隻手頭事情太多,顧不過來,殷家那裏我也沒勻出手去瞧一瞧。”徐玠此時緩聲說道,探手伸出簷外,似是在接取雨水。


  隻是,那雨實在下得太小,他的手伸出去半天,仍舊是空。


  他笑了一下,縮回了手,又慢慢地道:“不過,這事兒我一直放在心上,畢竟蕭四與我情同手足,我不能眼瞧著兄弟一家遭算計,那位殷姑娘好歹也是一條人命,能救自然是要救的。”


  他微歎一聲,振了振衣袖,轉眸看向紅藥。


  紅藥也正在看他。


  可當他看過來、二人視線即將相觸的一瞬,她卻又飛快扭頭,望向一旁。


  徐玠怔了怔,旋即黑下了臉。


  雖然紅藥閃得快,可他眼神兒多好啊,一眼就瞧出來了,紅藥的眼圈是紅的。


  肯定是哭了。


  至於因由麽……


  徐玠擰緊了眉頭。


  他這廂才說完蕭四身死,那廂紅藥就哭,這不明擺著的麽?

  喂喂喂,人家可是有未婚妻的,你哭破了大天也沒用,輪不到你。


  一刹兒的功夫,徐玠真想把這話說出來,幸得張嘴之時,好巧不巧灌進一口冷風,他喉頭一冷、心底一涼,終是醒過了神。


  隨後便有些好笑。


  他這是往哪兒想呢?怎麽就能想到這些事上頭去?


  說不得紅藥是被沙子迷了眼呢?

  就退一萬步,她是在為蕭四流淚……


  這個真不能忍!

  徐玠眯著眼磨了磨牙。


  看來,有必要盡快把蕭四的婚事往前提一提了。


  這並不難。


  想他徐玠徐二郎,那可是京城神算,大名傳遍京城勳貴圈兒。屆時隻消他稍稍鬆口,給國公夫人劉氏透個風,這些女人家最信這些了,準定上趕著把蕭四的婚事了掉。


  他在那裏一個勁兒地胡思亂想,忽聞紅藥語聲響起:“算計?你這話的意思是,那位狀元爺是把國公府給算計了?”


  方才徐玠的那番話,她細細揣摩了許久,終是想到了這一點,遂問了出來。


  徐玠忙攏回思緒,見紅藥重又看了過來,一雙眸子水汪汪地,襯著微有些泛紅的眼圈,眸光盈盈,幾令他不敢回視。


  他下意識掉轉視線,口中含混地“嗯啊”了兩聲,實則那腦瓜子如同攪翻了的熱油,“噗呲噗呲”炸著油泡,燙得他從頭頂心到腳底板都往外冒熱氣,這陰雨天裏居然出了一身熱汗。


  “你幹嘛不看著我?是不是不方便說?”見他動作僵硬,又不肯與自己對視,紅藥便會錯了意。


  “啊?哦,沒有沒有,沒有什麽不方便說的。”徐玠忙掩飾地一笑,又折起衣袖向臉旁扇著,神情老大不自在:“我就覺著有點兒熱,嗬嗬。”


  紅藥瞪他一眼。


  瞧這人傻的,虧得她方才還覺著他可憐呢,細想想,這人有什麽可憐的?


  托生在郡王府,吃穿用度樣樣皆是最好的,人也生得俊,如今眼瞧著就要成親了,到時候娶個美嬌娘回家,再生下幾個孩子,這輩子也就齊活了。


  呸,過你的好日子去吧!


  紅藥簡直惱將起來,“嘁”了一聲,一扭臉兒,丟過去一個後腦勺,並一句冷話:“隨你,愛說不說。”


  “我說,馬上就說。”徐玠以為她是嫌自個答得太慢,忙忙語道:


  “先說那位狀元爺。原先我以為他是假冒的,但後來想想,國公府並懷恩侯府有那麽些能人,不可能沒人想到這一點,前些日子我派人去查了,果然,這位狀元爺還真就是殷家過繼的那一位。”


  紅藥被這話引得回了頭,疑惑地道:“這其實也挺奇怪的。我方才就在想,這位狀元爺既然隻是殷將軍的族侄,又還是過繼的,隔著不知多遠,殷將軍幹嘛要把婚書這樣重要的東西交給他收著?他們殷家沒別人了麽?”


  “誰說是殷將軍把東西交給他了?”徐玠笑得有些神秘:“你有沒有想過,那婚書和信物,其實,一直都沒離開過殷家?”


  紅藥怔怔地看著他,腦瓜子有點轉不過來了。


  這話她真沒聽明白。


  好在徐玠也沒賣關子,很快又解釋:

  “我的人打聽到,火災過後沒多久,狀元爺其實就回了殷家,那一片兒的街坊都瞧見了。他在殷家廢宅呆了很久,等出來的時候,衣服上都是灰,他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紅藥的神情仍舊有些發木,約莫五、六息之後,她的眼睛才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掩口道:“哦,原來是這麽回事。”


  “你想到了?”徐玠笑望著她。


  紅藥忙點頭:“我想到了。想必那殷將軍把婚書信物收在了隱秘之處,可能是牆磚、地磚之類的暗格,大火沒燒壞。這位狀元爺可能之前聽過一點風聲,所以就去廢宅裏搜了。”


  徐玠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笑道:

  “對,就是這個思路。雖然我也不曾親見,但大致應該如此。而有趣的是,雖然早早拿到婚書與信物,這位狀元爺卻根本沒來國公府接人,而是仍舊回去讀書。”


  紅藥此時已然轉了過來,便道:“換一般人,當然是要先把族妹接過去才好,可他分明知道殷姑娘就在國公府,卻一直等到三年後蕭將軍成親那一日登門,確實很奇怪。”


  “所以我才會說,這是國公府被人算計了。”徐玠說道,麵上的笑意漸漸淡去:“還有另外一人我也很在意,便是那位章姑娘。”


  “章姑娘?她又怎麽了?”紅藥問道。


  徐玠便蹙眉:“前世時,蕭四酒醉,話也說得很含糊,我一直以為章姑娘是含恨自盡的。直到前些時,我叫人盯著懷恩侯府,才發現那位章姑娘,也並不無辜。”


  紅藥被他說得一驚,不過,再下個瞬間,她便已然反應了過來,頷首道:“你這麽一說,倒也順理成章。殷姑娘是章姑娘最大的絆腳石,約莫前世殷姑娘的死,便是章姑娘暗中作的手腳。”


  她歎了一口氣,語聲有些發悶:“後宅與後宮也沒什麽兩樣,這種事情多的是,閉著眼睛都能猜到。”


  話雖如此,她的神情仍舊懨懨地。


  她討厭與人爭鬥。


  可是,身在其中,爭鬥卻是必須的,甚至是活下去的根本。


  照此說來,她並非討厭爭鬥,而是討厭令這爭鬥無處不在的……什麽呢?


  紅藥忽然茫然起來,本就不大靈光的腦瓜子,再度陷入了停滯。


  所幸徐玠適時開口,才將她自這思緒的泥淖裏拉了出來。


  隻聽他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方才的話非是指內宅爭鬥。內宅爭鬥隻是手段,把國公府拉下馬,才是章姑娘真正的目的。”


  他目注紅藥,神情凝重:“依照我的估算,章姑娘殺掉殷姑娘、狀元爺登門報仇、章姑娘一屍兩命自盡,這是一個連環計。有人利用章姑娘的恨意,針對國公府設下此局,至於意圖麽,不外乎權力之爭、黨(派之爭罷了。”


  紅藥張大了眼睛。


  這一回,她是真的驚住的。


  “是不是覺得挺沒意思的?”徐玠笑問,鳳眸之中卻含著冷意:“這些人陰謀算計,為的不過是自個兒的利益,枉他們讀了那麽些聖賢書,一個個滿口仁義道德,光明正大,實則手段下作、用心險惡,簡直不要臉!”


  越往下說,他的麵色便越冷,整張臉都仿佛罩著寒霜。


  紅藥忖度了片刻,到底還是歎了一聲:“我還真沒想這麽遠,就光覺著章姑娘對殷姑娘有殺心。可見我還是太笨了。”


  她頹然地低下了頭。


  徐玠此時才驚覺自己方才有些過於激動,忙斂下情緒,和聲道:“你說什麽呢?你一點兒也不笨,聰明得很。我原先也沒你想得這樣多,還是前些時候叫人盯著章姑娘,才瞧出了些端倪。”


  他似是想到了什麽,也歎了一聲:“這章姑娘也是命苦,前頭父母寵愛,出身又高,還有個將要談婚論嫁的如意郎君。結果殷姑娘一來,攪了婚事不提,親娘也死了,爹又娶了個繼母,蕭四那家夥……”


  他搖了搖頭,唇邊現出一個苦笑:“……這家夥就是塊又冷又硬的石頭,章姑娘給他寫的信,他看都不帶看一眼的,懷恩侯府下的帖子,他更是一次都沒去過。”


  紅藥還是頭一遭聽聞此事,聞言想了想,亦自了然:“這蕭將軍做得雖然沒錯,在章姑娘看來,卻是太過絕情了些。約莫她最恨的人,便是蕭將軍了吧。”


  否則,前世的她便也不會懷著身孕,投繯自盡。


  想必她是勢要絕了蕭將軍的後,以報當日之仇的。


  紅藥本能地排除了章蘭心被國公府逼死的可能。


  從殷姑娘的事情來看,國公府不是那一等醃臢地方,國公夫人劉氏人很好,世子夫人常氏亦通情達理。


  好在,這一世,好人終有好報。有徐玠和她顧紅藥在,事情總算有了轉機。


  紅藥下意識地挺了挺胸脯。


  細細想來,她如今也是能力挽狂瀾的人了,就和話本子裏的女主一樣,關鍵時刻一出手,立時扭轉敗局。


  “紅藥,我想……問你個事。”徐玠忽地開了口,卻是丟開了此前的話題。


  這話一出,紅藥忽然覺著有點不好意思,生恐他瞧出什麽來,忙縮了縮肩膀,將身形放低些,小聲兒道:“你問。”


  徐玠“嘿嘿”笑了兩聲,摸了摸後腦勺,似是有些難以開口,好半天才道:“那個,你覺著國公府怎麽樣?”


  紅藥被他問得呆住了,旋即失笑:“你這話問得奇。我一個宮裏的奴婢,什麽國公府家公府的,與我何幹?”


  徐玠腦門兒上憋出汗來,仍舊硬著頭皮往下追問:“你就說說嘛,你覺著國公府如何?說說看,我想知道。”


  紅藥覺得奇怪極了,然一轉眸,見他雖然額角掛汗,神情卻很堅持,不像在開玩笑。


  她支頤想了想,便回道:“我覺著國公府還是不錯的,比如國公夫人就很好,寬厚得體。你是沒瞧見那殷姑娘,白白淨淨地,穿著好漂亮的衣裳,可見國公府待她很好,是個厚道人家。”


  “那衣裳是我們梅氏百貨的新品,你若是喜歡,下回我給你帶幾套來。”徐玠笑嘻嘻地插了句嘴。


  紅藥今日份的驚訝已然用盡,此際聞言,也隻抬眼掃了掃他,又道:“除了這些,國公府的下人也還不錯,規矩都是上好的。”


  殷姑娘身邊那個叫小紅的丫鬟,並另一個媽媽,都是知曉分寸、口風很緊的人,該說的不該說的心中有數。


  哪怕是在宮裏,這樣的人,紅藥也願意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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