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靜好
李太後聞言,不著痕跡地掃了謝祿萍一眼,笑著向周皇後頷首:“好孩子,快去罷,我知道你難受,等捱過這段日子也就好了。”
周皇後告了個罪,便帶著謝祿萍並幾名宮人去了淨房,又將旁人皆揮退,單留下謝祿萍說話。
待屋中再無閑人,謝祿萍這才肅容道:“啟稟娘娘,奴婢方才在半道兒遇見了華祿清,她領著個挺麵生的丫頭跟奴婢走了個對臉兒,原本這也沒什麽。隻她遮遮掩掩地,生怕奴婢多瞧一眼似的,奴婢便留神打量了幾眼,那小丫頭倒生得一臉狐媚子樣。奴婢挑了個由頭問了問,華祿清才不情不願地告訴奴婢,那丫頭是從宮正司調過去的,叫做紅杏。”
華祿清乃景陽宮掌事,而景陽宮,則是荀貴妃的住處。
周皇後“哦”了一聲,神色淡淡:“貴妃上回找了兩個丫頭來,結果卻沒留住,今兒這是又找了更好的過來了,也難為她了,心倒還真是寬得很。”
很顯然,荀貴妃前番與今次之舉,無非固寵罷了,這很尋常,不值當謝祿萍如此,想必還有別的因由。
這般想著,她便問:“除了這個,還有別的事兒?”
“娘娘明鑒。”謝祿萍奉承了一句,麵色卻有些發緊,往前踏了半步,語聲極低地道:“娘娘,這事兒其實也不算什麽。隻那華祿清講起話來藏頭露尾地,奴婢便有些疑,現叫人去景陽宮打聽了打聽,卻打聽出來一個消息。”
她越發將聲音壓得極低,說道:“聽人說,貴妃娘娘這幾日愛吃酸的。”
周皇後麵上的淡然,一下子消失殆盡。
她抬起頭,瞬也不瞬地盯著謝祿萍,眸光微涼,一如她不帶情緒的語聲:“查過起居注了麽?”
“回娘娘,奴婢回來的路上就先去查了,上頭的日子倒是沒錯兒。”謝祿萍道,繃緊的麵皮卻沒半點放鬆:“隻娘娘也知道,那起居注雖作不得假,作假的手段卻多得是。若是景陽宮那一位當真要瞞下點兒什麽來,有的是法子,起居注這麽個死東西,也做不得準。”
周皇後沒說話,隻出神地望向屋角的某處,好一會兒後,“嗤”地一笑:“這也真是……咱們當初不就這樣來著?如今卻好,人家也跟著這麽辦了。”
說著又搖頭:“這宮裏頭的事兒,還真是沒甚新鮮的,左不過那幾件罷了。”
去歲晚秋時,她剛剛發現有孕,為著不漏出消息,隻將此事知會了建昭帝,陛下還幫著她做過手腳,那坤寧宮的起居注上,亦是一切如常。
卻不知,荀貴妃的起居注,是否亦是陛下一片愛意、親幫著動的手腳呢?
周皇後心底澀了澀,很快便又淡去。
這麽多年下來,她早就該習慣了,如今也隻是過了幾天順心日子罷了,便生出了這些不該有心思來,細想想,委實矯情得緊。
當年那個天真懵懂的小姑娘,早已經不在了啊。
謝祿萍此時亦思及從前,心裏有些難過,暗自一歎,輕聲問:“如今這事兒該當如何處置,請娘娘示下。”
若要動手,此時卻是不遲。畢竟,那景陽宮眼下也還瞞著人呢,縱使有什麽不妥,那也是貴妃娘娘自個兒不知保重,不與旁人相幹。
周皇後沒說話,微涼的眸光,長久地停落於牆角那道狹小的窄窗之上。
窗外,是一小格明淨的藍天,雲絮如縷,青漆窗框邊,探進數莖金黃的銀杏,像一幅畫兒。
她忽然便覺著可惜。
多麽好天氣啊。
可是,在這皇城裏,她卻連抬頭看一眼,都要躲進淨房,才得偷閑。
那一刻,她突然便很想回到二條胡同,住進那所逼仄卻又安靜的小院兒,每日看看水、聽聽風,坐在那閣子裏頭瞧一瞧日升月落,沒有荀貴妃、沒有陛下、亦沒有那些明裏暗裏的爭鬥,有的,隻有她和她的孩子,以及,歲月靜好。
然而,一息之後,周皇後便又譏諷地勾起了唇。
她知道,真要到了那一步,她隻怕更不甘心。
她此生牽係、念茲在茲,都在這金壁輝煌的囚籠裏,縱是死,也要死在她的位置上。
更何況,如今的她並非獨自一人。
她有了孩子。
那是大齊朝唯一的皇嗣,更是她費盡心思、搏出命去方才保下的骨血。
所謂靜好歲月,亦是要行上一程風霜、殺出一條血路,方能抵達的。
而此刻,還遠遠沒到時候。
“這個好消息,可不能隻有咱們知道。”周皇後終是啟了唇,清亮的眸子裏,似蘊了一層薄霧:“這是好事兒哪,知道的人越多才越好。再一個,不是本宮抱怨,這宮裏的孩子也實在太少了,一點兒也不熱鬧。本宮希望小一輩兒越多越好,陛下……想亦如此。”
她唇角含笑,眉梢眼角不見一絲煙火氣:“還有太後娘娘,她老人家盼孫兒孫女也盼了好多年了,本宮身為晚輩的,自也要為長輩分憂。”
謝祿萍被她說得一怔,旋即便明白過來,心頭微有些酸楚,低聲應道:“是,奴婢明白了。奴婢這就想法子讓人把消息透出去。”
見她聽懂了,周皇後笑得益發溫柔:“另外,你再留心打聽打聽,看看另幾處都是怎麽個情形。若本宮所料不錯,這宮裏愛吃酸、愛吃辣、愛吃甜的,許是不止貴妃一個。”
謝祿萍吃了一驚,下意識抬頭看向她,一時竟連規矩也忘了。
周皇後見了,忍俊不禁:“你莫不是傻了麽?你也不想想,柳娘子的藥方如今就在陛下手裏呢。從去年冬天到現下,算算也有大半年了,宮裏這丸藥已然吃了好幾輪了。不是本宮說,那藥丸本宮吃了都管用,何況那些更年輕、身子骨更健壯的?她們之中,怎麽著也該有一、兩個得著好消息了罷。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好事兒大家一塊兒攤著,才是好上加好呢。”
見她一臉地若無其事,謝祿萍著實替主子難受,張口想要勸幾句,卻又知這話一出口,便是僭越逾禮,隻得垂首應道:“奴婢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