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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戲眼(二合一)

  紅菱聞言,恭恭敬敬地道:“小林公公貴人忘事,卻是不記得我了,我叫紅菱,在司輿處當差,前兩日隨常司輿去禦用監領過東西,小林公公當時也在。”


  “哦,是你啊!”林朝忠拍了拍腦門兒:“我就說怎麽看你麵熟呢,原來是見過的,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


  說著又向她打量兩眼,問:“你這也是來辦差的?”


  紅菱點了點頭:“姑姑叫我來領帳鉤。”


  戲眼來了。


  紅藥藏在袖中的手緊了緊。


  前世時,便是自紅菱說出此言,整場戲才變得熱鬧了起來。


  “帳鉤?”林朝忠眼睛一亮,仿佛聽見了什麽稀罕事,“喲”一聲道:


  “可是那四套絕品帳鉤麽?那模子可是做完就毀了,恨隻恨我那時候太沒見識,竟不知這帳鉤的妙處,聽說,那帳鉤在暗處是會發光的,可是真的?”


  最後這一問,卻是問的花喜鵲。


  當著吳嬤嬤的麵,花喜鵲也不好太下他的臉,隻得頷首:“是真的。”


  “哎呀,今兒我可真太有眼福了。”林朝忠將扇匣往案上一擱,直身而起:“我能進去瞧瞧不?”


  居然想去庫房看帳鉤。


  芳葵的眼睛一下子張大了。


  “庫房重地”四個字,這人是沒聽過還是怎麽?


  很快林朝忠便給出了理由:“聽說這帳鉤暗處才能發光,外頭卻是太亮了,便關了門窗也沒用,唯那庫房裏常年點燈,瞧那帳鉤卻是最好的,隻能進去開開眼了。”


  芳葵早便不樂意了,見他終是語罷,起身便要說話。


  卻不想,她語聲未出,林朝忠忽一扭臉,竟是朝吳嬤嬤打了個躬:“嬤嬤能不能賞小的一個臉,隨小的進去瞧瞧?有您跟著,想必別人也沒話說。”


  竟是擺明了要借吳嬤嬤的勢壓人。


  不得不說,他這一招還真管用。


  以吳嬤嬤在宮裏的地位,便是兩位尚寢在此,也不好多說什麽,何況芳葵?


  她張開的嘴立時又閉上了,“哼”了一聲,怏怏歸了座。


  事情已然超出了她能管的範疇。


  林朝忠根本沒去理芳葵,隻一徑哀求吳嬤嬤:“小的聽說那帳鉤是拿秘法燒製的,委實不是凡物,小的很想見識見識,求嬤嬤賞個恩典,小的這兒給您見禮了。”


  竟是涎皮賴臉地哀懇上了。


  吳嬤嬤先是一臉為難,蹙眉坐著不動,林朝忠便加勁兒又說了好些軟話,那幾個小監更是不停幫腔,又打躬又作揖地,尖利的聲音直刺得人耳朵眼兒疼。


  “唉——”吳嬤嬤長長地歎了一聲,麵上寫滿了無奈:“這也真是太為難人了。要不是瞧在你幹爺爺的份兒上,這個忙我是斷不會幫的。”


  言至此,忽又將麵色一正,肅容道:“你答應我,隻此一回,下不為例。”


  “那是,那是。小的也就開開眼,再沒下次了。”林朝忠滿口答應。


  兩個人一番唱和,反客為主,居然就這樣把事情給定下了,紅藥與芳葵兩個管庫的,卻是無人理會。


  芳葵直氣得渾身亂戰,卻也無可如何;紅藥則是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眼尾餘光隻攏在紅菱身上。


  紅菱斂眉坐在椅中,像個木頭人,仿佛領帳鉤這差事與她無關。


  此時,林朝忠正將吳嬤嬤扶起來,那群小太監亦一擁而上,眾星捧月般圍隨著她,其中一人更是諂笑著挑起了庫房門簾。


  直到這一刻,林朝忠才終是向紅藥丟去了一縷眼風。


  他拿下巴點了點紅藥、又點了點芳葵,倨傲地道:“你們兩個,都來罷。”


  輕慢的語氣,如同主子命令下人。


  說完了,抬腳就走,身後眾人立時一擁而上,越過紅藥與芳葵,徑入庫房。


  紅藥卻也不急,施施然墜在最後,麵上無一絲異色。


  芳葵卻是怕他們碰壞了東西,一咬牙,三步並兩步打人縫裏鑽了進去,語聲不善地道:“嬤嬤慢些,這裏頭東西多,別碰壞了哪裏,大家一起吃瓜落。”


  到底她還是惱的,言辭間便也沒那麽客氣,明著是關心吳嬤嬤,實則是拿這群人當賊看呢。


  吳嬤嬤聞言,腳步微頓,回過頭似笑非笑望她一眼:“好丫頭,真有你的,嬤嬤知道了。”


  同樣地一語雙關,明為讚賞,實則威脅。


  芳葵麵色一白,旋即便赤紅了眼睛,竟是不懼反怒,大聲道:“都給我慢著些,裏頭都是禦用的家夥什,哪一件都比咱們這些人加起來值錢,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們。”


  眾人聞言,俱是一驚。


  借此機會,芳葵幾步擠到前麵,向吳嬤嬤微一躬身:“我是管庫,自然由我領路。嬤嬤多擔待。”


  竟自當真在前引起路來。


  一番話不帶拐彎兒的,直教人下不來台,卻也沒法駁她。


  人家抬出了建昭帝,你還能說什麽?

  吳嬤嬤自知此言刁鑽,掃了芳葵一眼,神情極冷,卻是閉上了嘴。


  “紅藥,對不住,我……我也是不得已。”紅菱不知何時行至紅藥身邊,用很低的聲音說道。


  紅藥側眸望去,見她咬著嘴唇,麵色蒼白。


  總算聽見這話了。


  紅藥莫名鬆了口氣。


  原來,一樣的言辭,亦能解出兩重意思。


  前世的她,可真是傻透了。


  “沒什麽對得住對不住的,各有苦衷罷了。”紅藥笑道,輕輕拍了拍紅菱的手:“我明白。”


  可不明白了麽?


  這輩子總算活得沒那麽糊塗了。


  說罷此言,紅藥便笑微微地跟了進去,落下紅菱一人在原地發呆,也不知在想什麽。


  紅藥不去管她,加快腳步往前走,冷不防手腕被人一拉。


  她嚇了一跳,轉眸看去,正撞進花喜鵲擔憂的眼眸。


  她是唯一沒被林朝忠邀請之人,卻還是跟進來了。


  “這事兒有點不對。”她小心地往左右看了看,見眾人都在前頭,並無人注意到這裏,便又一拉紅藥:“我說,你是不是得罪誰了?”


  一麵說話,一麵便朝吳、林二人呶嘴。


  她曾吃過無數暗虧,太知道這些人的伎倆了,此際自是嗅出了味道。


  紅藥聞言,心頭微暖。


  原來,皇城之中,也還是有好人的,隻可惜,前世時,好人皆不長命。


  “你倒是仔細想想啊!”見紅藥不說話,花喜鵲急了,聲音卻還是壓得極低,目中滿是焦色。


  紅藥一時倒不知該如何作答。


  花喜鵲會錯了意,以為她嚇傻了,想了想,一咬牙:“罷了,我先替你擋著,你快去找個能管事兒的來,今兒擺明了有人要治你,快走快走。”


  說著便用力將紅藥朝外推。


  紅藥不好明言,卻也不能當真走,隻能拚命朝她打眼色。


  花喜鵲見了,麵現疑惑,動作也緩了下來。


  便在此時,紅藥忽地一笑,向她身後招了招手:“紅菱,你要領的東西在裏頭呢,我帶你去。”


  花喜鵲麵色一凜,猛地回頭。


  紅菱悄無聲息地立在簾邊,也不知聽沒聽見方才那番話。


  她當即放下臉:“你這人怎麽回事?躲在那兒做甚?嚇人玩兒麽?”


  紅菱被她一通搶白,也未生氣,隻斂首道:“花姑姑,我……”


  “得,得,我聽不得廢話。”花喜鵲跟她可沒那麽客氣,趕蒼蠅似地揮了揮手,又招呼紅藥:“既這麽著,我過去瞧瞧。”


  雖然明白了紅藥之意,她顯然並不放心。


  紅藥頷首道了個“好”字。


  花喜鵲便拿扇子扇風,厭惡地道:“委實這事兒我也在裏頭呢,老的少的,都不是好東西。”


  用力朝地下啐了一口,她便大步追了過去。


  那帳鉤當初正是她送來的,這話卻也不錯。


  見她去了,紅藥便又向紅菱招手:“你跟我來,我把東西交給你。”


  紅菱柔柔頷首:“嗯,咱們同去。”


  便在二人說話間,前頭眾人已然在屋子最深處站定,芳葵正拿鑰匙開櫃門。


  那帳鉤她也瞧過,知道收在何處。


  方才還在說笑的林、吳二人,此際卻像是鋸了嘴的葫蘆,一聲不出,兩個人四隻眼睛,緊緊盯著芳葵開鎖的手。


  屋中的氣氛莫名壓抑起來,那些小監慣會察顏觀色,此時亦是摒聲靜氣。


  一時間,滿屋但聞呼吸之聲,清濁不一,越發顯得緊張。


  “哢嗒”,一片安靜中,櫃門開啟之聲格外突兀。


  芳葵似亦覺出了什麽,一手牢牢捧住檀木匣,另一手將蓋子一掀,板著臉看向吳嬤嬤:“嬤嬤瞧罷。”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芳葵所站的位置,恰好隔開林、吳二人,加之匣蓋兒隻是半開,因此,林朝忠並看不見匣中物事,入目處,唯有吳嬤嬤的臉。


  而此刻,那張四平八穩的臉上,陡然起了變化。


  林朝忠一眼瞧見,心下大喜,麵上卻是一臉地焦急,忙不迭問:“嬤嬤這是怎麽了?是不是這帳鉤不對?是少了還是壞了?”


  看都沒看,張口便嚷嚷了出來,似是生怕旁人不知。


  吳嬤嬤尚未回話,他已經迫不及待往回瞧,待見紅藥正立於人群之後,登時作色道:


  “就是你,顧姑姑。這帳鉤可是那天我和花姑姑親手交給你的,收東西的時候就你一個人,是不是你給弄丟了?”


  語畢,仗著身量高些,伸臂向那檀木匣中浮浮一撈,居然準確地撈出了專事簽收的那張紙箋,展開一掃,麵上便飛快劃過一縷得色,揚著紙箋道:

  “好啊,這上頭果然就你顧紅藥一個的名字,東西出了岔子,自需唯你是問!”


  連說帶唱地,也沒容人插句嘴,就把罪名落實在了紅藥的頭上。


  一如前世。


  這拙劣的演技,紅藥上輩子就瞧出來,這一世自是當笑話看。


  她也不說話,由得林朝忠一個人在那嚷。


  而在紅藥身後,紅菱的頭垂得低低地,也不知是不願看,還是不忍看。


  “小林公公這嘴上沒個把門兒的,成天亂說什麽呢?”芳葵驀地開了口。


  話音落地,輕輕巧巧一個轉身,便將匣子朝向了林朝忠,一臉譏誚:“小林公公,睜開您的大眼睛好好瞧瞧吧,看清楚嘍,再說也不遲。”


  林朝忠一呆,凝神再看匣中時,霍然色變。


  檀木匣中,四套帳鉤整整齊齊地碼放著,彩光瑩潔、溫潤如新。


  竟是一個都沒少!


  他飛快地眨了幾下眼。


  沒錯兒,全都在,便連擺放的位置亦與他送來的時候一模一樣。


  這怎麽可能?


  分明他幹爺爺告訴他,帳鉤少了兩套,而他今日來此,就是要把這事抖出來。


  他呆呆地看著流光溢彩的帳鉤,神情在震驚與不解中來回倒換。


  隨後,他想到了一種可能。


  難不成這帳鉤居然是偽造的?


  他下意識伸手便要去摸。


  “住手!”兩聲斷喝幾乎同時響起,直震得房梁幾乎落下灰來。


  林朝忠嚇得一哆嗦。


  不隻是他,眾人亦嚇了一跳,循聲看去,便見那出聲之人,一個是紅藥,另一個竟是吳嬤嬤。


  紅藥也就罷了,畢竟這一盆髒水潑上身,她不出聲才怪。


  可是,吳嬤嬤又為何站了出來?

  “吳嬤嬤請說。”紅藥目注於著這位公正嚴明的嬤嬤,麵上是恰到好處的恭謹。


  您更老,您先。


  吳嬤嬤也未謙讓,肅聲道:“小林公公,此帳鉤乃禦用之物,你一無公函、二無簽簿、三無兌牌,如何碰得?”


  林朝忠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的確,以他如今的情形,但凡碰一碰這帳鉤,那就是偷,萬一這氣性大的小丫頭來個大鬆手……


  偷瞄一眼板著臉的芳葵,林朝忠後背一寒,縮著手就往後退,像是恨不能離那檀木匣遠些。


  吳嬤嬤眯了眯眼,頰邊肌肉微不可察地抖了抖,這讓她失去了素昔的沉穩,變得猙獰起來。


  “啪!”芳葵利落地一關匣蓋,返身將之置於櫃中,關門、落鎖、轉身,整套動作一氣嗬成,隨後,眉眼一寒:“吳嬤嬤,小林公公,諸位,請吧。”


  她毫不客氣地指著大門方向,指尖卻抑製不住地輕顫著

  她已經看出來了,今日之事,就是專衝著紅藥去的。


  好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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