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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恚怒

  “啪”,一隻茶盞飛過玄漆桌案、飛過梅花鼓凳,正正砸在透雕纏枝葡萄紋的槅扇上,刹那間,茶汁與碎瓷潑了滿地。


  “這麽點兒差事你們也能辦砸了?”陳長生滿麵怒色,兩個眼睛幾乎噴出火來,袖口茶水滴滴嗒嗒地往下掉著,很快洇作一團焦黃的水漬。


  方才砸出茶盞時,裏頭還有大半茶水,幾乎全都合在了他的袖子上。


  他甩了甩手,心頭一陣煩躁。


  最近真是諸事不順,就沒一樁能囫圇完成的。


  不過就是要在皇城外頭弄死個人,很難麽?


  在宮裏分明再容易不過之事,怎麽過了一道宮牆,就變得如此纏雜不清?

  他不明白。


  心裏的火又開始往上拱,連日來積壓的情緒,在這個瞬間爆發而出,他順手提起案上茶壺拎,高高舉起,重重擲地。


  “豁啷”,屋中響起清脆的瓷器碎裂之聲,頃刻間已是滿地狼籍。


  望著腳下的茶漬與碎渣,堵在陳長生心頭的重重煩悶,終是散去了幾分。


  他呼出一口濁氣,撩袍向案邊坐了,暴怒的臉上依舊五官扭曲,抬起頭,恨恨掃向座前一對男女。


  那對男女形容肖似,一看便是一家子,那女子年約三十七、八歲模樣,細瞧著倒也不算難看,隻鼻冀處生了好些白麻子,登時便減去了好些容色。


  那男子則稍稍年輕點,麵上亦是沆沆窪窪地,眉眼不及他姐姐靈活,此時正一臉地晦氣。


  “人醜,事兒也辦不好。”陳長生嫌惡盯著他們,語氣十分陰毒。


  這話委實難聽,然楊家姐弟雖體格比他強壯得多,此時卻皆縮在一旁,頭垂得低低的,大氣不敢出。


  陳長生又想砸東西了。


  在他看來,這事兒真不算多麻煩,甚至稱得上容易。隻那鄧壽容條件苛刻,定要把人弄死在宮外才成,不得已之下,他這才找上了楊家姐弟。


  可誰想,偏就這兩個出了岔子,到手的人也能跑沒了?

  每思及此,陳長生就覺得猶為憋屈。


  這怨他麽?

  分明是這兩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可最後挨罵的卻是他。


  上元節當晚,鄧壽容收到了事未成的消息,據說大為光火,險些便撕破了臉,那一頭好說歹說,才算令事情得以轉圜,轉過頭來便要陳長生給個交代,無論如何也不能惹惱了鍾粹宮。


  畢竟,寧妃於他們還有大用,有她在前頭站著,他們這些人才能縮在她的影子裏辦事。


  陳長生隻得冒險出了趟宮。


  “我路都給你們鋪好了。”他死死看著楊家姐弟,鐵青的臉上,摻了幾分不解:“就連動手的地兒我都提前幫你們指出來了,你倆隻要把人弄死,再給那屍首換身衣裳,朝護城河裏一丟,不就結了?”


  這也是鄧壽容轉述寧妃的要求,死要見屍。


  總歸那屍首幾天後就能浮上來,陳長生給楊家姐弟的又是一身宮裝,到時候拿著那浮屍往上一報,此事也就了手,再無後患。


  陳長生就想不明白了,這兩個大活人,居然連個十幾歲的小丫頭都看不住,連對方跑到哪裏都不知道。


  怎麽辦的差?

  “您……您息怒,奴家已經知會了幾個同行,他們會幫著打聽的,這小娘皮定跑不掉的。”楊招娣小聲地道,抬起頭來,討好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雖然這人看著年輕,可那眼神一掃過來,她就忍不住想哆嗦。


  那是手上有人命的人才有的眼神。


  楊招娣自己手上也有人命,也自忖有幾分膽氣的,然而,在這少年的麵前,她卻仍覺心頭發怵,連對視都不大敢。


  楊二弟與她亦是同樣的感覺,此時便在旁諂笑著幫腔:“就是就是,您老放心吧,這事兒包在咱姐弟身上,斷不叫您老白花了錢。”


  陳長生一張臉板得鐵緊,刀子般的眼神輪番刮過他兩個,半晌沒說話。


  楊招娣不安地低下了頭,忖度片刻後,又小心地道:“您老既找著了咱們,想也打聽過了,不是奴家誇口,這京裏幹這買賣的,可沒幾個越得過奴家姐弟的,奴家不妨跟您說句準話兒,不出五天,定能把人給您抓過來,活見人、死見屍。”


  “哦?”陳長生挑了挑眉,眸光越發寒涼,良久後,驀地問:“她真是自己個兒跑的?你沒騙我?”


  楊招娣心頭重重一跳。


  隻她深知,此時斷不可露怯,否則隻怕越發討不了好。


  輕吸了一口氣,她抬起頭,麵上是恰到好處的尷尬與愧疚,喏喏地道:“真是……真是她自個兒跑的,奴家倒也望著有個旁的因由,到底也比說她從奴家手底下跑了要好聽些,隻是……”


  她局促地撚著衣擺,麵上的神情像是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聲音亦變得極低:“隻是……奴家也不能騙爺不是?真真兒的是奴家被那小賤人給騙了。奴家給她換衣裳的時候,她動都沒動,就和昏死了一樣。奴家便和小弟去藏船的地方拉船,也就這麽一晃眼的功夫,她人就沒了。”


  她抬起手去揉眼睛,那種想要裝哭博取同情,卻又偏偏哭不出來的模樣,如若天成,瞧不出半點破綻。


  一旁的楊二弟塌腰站著,滿是油汗的臉上,有著明顯的欽佩之色。


  他姐這戲真演得絕了。


  細說來,楊招娣所言亦並非完全的謊話,彼時,楊二弟確實是找船去了。


  不過,他是一個人去的,楊招娣單留下來看著那丫頭。


  因船藏在了背人之處,路有些遠,楊二弟頗走段路,也就在解纜的時候,他姐忽然連滾帶爬地跑來,上了船就急著叫“快走”,說是被人撞破了,那些人帶著拿劍的侍衛,他們惹不起。


  在玉京城中,舉凡家裏養著侍衛的,多為勳戚,而勳戚子弟差不多都是活閻王,一個比一個不講理,碰上了準沒好果子吃。


  楊二弟的膽子比他姐還小,聞言自也怕了,拉上楊招娣便劃船跑了,所幸家夥什都被她姐帶在身上,倒也不怕被人按圖索驥查到他們頭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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