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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三章 故布疑陣

  這已經不知是金兵圍城之後的第幾次朝議,這也不知是第幾次一片死寂的朝議。


  完顏宗望驅使了開封府方圓數十裏的百姓,土城已經進入守軍的射程之中,兩軍相互用弓箭壓製對方,民夫冒著箭雨築城,死傷無數,可死的這些都是大焱的百姓,整個開封眼下幾乎十室九空了!


  主動開城出戰的機會已經喪失,姚平仲和李綱除了死守,已經沒有任何辦法,文官們終於閉了嘴,趙劼仍舊微閉著雙目,後宮之中,梁師成等大太監也一直打好了包裹,以防城破。


  文武百官們也都各自在尋找著退路,然而京城已經被圍死,想要私逃都不可能做到,議和派也已經偃旗息鼓,在他們看來,女真人已經占據上風,想要議和都不可能了。


  過得許久,趙劼才打破了沉默,聲音異常地平靜,朝童貫問道:“蘇牧那邊有消息了麽?”


  童貫心頭一緊,文武百官也是心頭一震,金兵圍城這麽久,這是趙劼第一次主動問起蘇牧的行蹤!


  他不敢抬頭,默默出班道:“金賊圍城,皇城司等一幹密探軍的情報很難遞上來,隻知蘇宣帥的隊伍早早就離開了大名府,想來也快接近開封了……”


  “哼!既早早離開大名府,想來的話早就該來了.……”李彥的言外之意不說自明,許多人也是大氣都不敢喘,若非蔡京暗中拉扯他一把,這大太監還不知說出何等難聽的話來。


  趙劼仍舊麵沉如水,隻有伺候在一旁的梁師成,才看得到他扶著龍椅的手上,指關節已經發白,顯然在努力抓握扶手以壓抑心中的怒氣。


  他一直不去提蘇牧,就是不想讓人覺著他將帝國的希望都寄托在蘇牧的身上。


  可如今的形勢已經急迫如燃眉,刀劍將臨身,唯一的辦法,也隻能等待蘇牧的援軍。


  無論蘇牧是中途遇到什麽阻礙,還是說故意拿捏架勢,便是明擺著逼迫他趙劼低頭,此時趙劼也是不得不低頭了。


  趙劼強忍著內心的煩躁,仍舊保持平淡的語氣,下令道:“命皇城司給他下金牌,火速趕來解圍。”


  這就是整個朝議唯一得出的結果,最終還是落在了蘇牧的身上,他也不管皇城司能不能將消息傳遞出去,雖然不願承認,但大家都知道,這是汴京城,是整個大焱帝國,最後的希望了。


  誰能想到,幾年前還隻是杭州一介紈絝的蘇牧,今日會成為整個帝國存亡最終的關鍵人物?


  蘇牧這一路走來的事跡,已經得到了平反,他在北方的戰功,在民間的聲望,所有的一切都那麽讓人忌憚。


  他是文人出身,卻做著武將的事情,而且還成為了最讓人忌憚的武將,即便到了最後關頭,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為國為民,但仍舊還是有人對他不滿和嫉恨,還是有人懷疑他意圖不軌。


  不可否認,蘇牧是一個傳奇,但這個傳奇已經蓋過了官家的威望,這是最為致命的一點。


  姚平仲和李綱並沒有參加朝會,因為他們一直待在城頭之上,自打金兵圍城之後,他們就從未下過城頭,如今他們身上滿是血腥和髒汙,長發淩亂,胡須掩麵,哪裏還有半分風采。


  完顏宗望和完顏宗翰的兵馬不斷從土城上潑灑箭雨,茫茫多的金兵從架設的雲梯上衝將上來,守軍數次被殺退,卻又數次湧上來,將城頭占據回來,雙方進入了白熱化的拉鋸之中。


  這樣的狀態已經持續了很多天,以致於土牆和汴京城牆之間的縫隙,都已經被屍體填滿!


  到了後來,金兵根本就不需要再架設雲梯,拆了汴京城外的民房,又砍伐樹木,將那溝壑給填上,徑直就殺上城頭來!

  城內也在拆,不斷拆,各種王公貴族的奢華府邸都被拆下來,送上城頭,不斷堆高城頭,不斷架設各種障礙,想盡辦法阻擋金兵的進攻。


  然而讓人絕望的事情再度發生,完顏吳乞買的援軍,終於還是順利抵達了汴京城外!

  金兵聲威大震,可直到此時他們才發現,完顏吳乞買的中軍並沒有能夠帶來足夠的糧草!

  早在河北道之時,他們遭遇到了大光明教和禦拳館等義軍的阻截,李綱和蘇瑜又早早進行堅壁清野的戰略轉移,耶律餘睹的護糧軍徹底覆滅,他們根本就無法籌措到足夠的糧草。


  若非完顏希尹和完顏吳乞買選擇了隱瞞實情,金兵根本就無法保持如此高漲的軍心士氣。


  直到此時,中軍抵達,完顏吳乞買宣布了實情,非但沒有打消金兵的鬥誌,反而使得他們更加的瘋狂!


  因為此時他們已經勝利在望,大焱京城雖然死死堅守,但他們每日都在承受著極大的傷亡,軍心士氣跌落穀底。


  金兵沒有了多餘的糧草,再無退路,隻能向前,而汴京乃是整個天底下最為富庶繁華的地方,隻要打下汴京,整個天下都是他們的!


  在這樣的激勵之下,糧草嚴重不足的問題,反而不再是金兵的致命弱點,反而成為了最能鼓舞士氣的事情!


  完顏宗望和宗翰的隊伍早已損失大半,得到了完顏吳乞買的加入,進攻更加的凶猛,金兵無路可退,置之死地而後生,便是在夜間,也沒有停下攻城作戰!

  守軍早已疲累不堪,整日整日都有大量的屍體從城頭搬運下來,就停放在城門左近,百姓們紛紛出糧出力,因為帝國存亡已經在此一舉,若是戰敗,一切也休提。


  周甫彥等一幹文人士子也是四處奔走,號召百姓登上城頭,守衛家國天下。


  不過他們卻再沒能受到以往那尊貴的待遇,許多人朝他們大罵,你們怎麽不登上城頭去守衛家國天下,卻憑著你們三言兩語,就要我等小民上去送死?


  金兵攻進來,誰都逃不了,若是需要,他們確實願意登城作戰,事實上他們在城內充當輔兵,正日燒著滾水,搬運到城頭去給守軍傾倒了燒傷敵人。


  但他們無法忍受的是,即便到了這個時候,這些文人仍舊高高在上,他們的命,終究要比百姓更加的高貴麽!


  彼時之人沒有人人平等的觀念,因為這是他們如何都不敢想的,畢竟社會等級森嚴,早已深入人心,根深蒂固。


  人都說,在災難和病痛麵前,才有可能人人平等,生老病死誰都躲不過,這也隻最基本的平等,因為受到命運的控製。


  但這些文人厚顏無恥地四處奔走,自己卻沒有任何實際行動,隻知道借口他們奔走相告更能夠出力,這是什麽道理!

  蘇牧不正是文人出身嗎,為何人家就能夠衝鋒陷陣,為何人家就能夠成為一軍主帥?

  李綱和蘇瑜不也是文臣嗎,為何人家同樣能夠死守城頭,拋棄妻子,一直沒有下過城頭第一線?

  周甫彥等人在街頭受了冷遇和謾罵之後,便再也不敢現身,整日裏在青樓裏頭買醉,寫些詩詞也盡是國將不國的慘淡氣色,卻終究沒有一人敢登上城頭。


  直到這一天,一則消息傳開來,他們才突然意識到,他們這等醉生夢死的日子,終於到頭了。


  因為金兵全數壓上來,守軍再也支撐不住,怕是再也經受不住第二日的衝擊了。


  殿前司最後的家底正在集結,皇宮大內一直在忙忙碌碌,做好了出逃的準備。


  老百姓縮在家裏頭,一家人抱在一處,眼中滿是絕望。


  文人們捶胸頓足,跑到街上去大哭,軍士們隻是抱著殘刀,冷冷地看著這些小醜。


  夢神樓之中,李師師從藝多年來,第一次沒有畫上妝容,她傳了一身黑裙,蒙著黑紗,趁著早晨的薄霧,登上了城頭。


  很多人都認得這位京師名花,整個大焱最有名氣的女人,但此時軍士們的眼中,沒有任何的異色,有的隻是欽佩。


  人都說商女不知亡國恨,那些正日叫囂著文章道德的文人們一個個裝瘋賣傻,到頭來,卻是這位京師名妓,第一個登上了城頭。


  姐妹們都躲在樓裏,媽媽也極力勸阻,但她還是來到了城頭處,見得蘇瑜,便過來福了一禮:“蘇家哥哥辛苦了……”


  蘇瑜知曉她對蘇牧曾經有意,但這拱手回禮卻絕不是因為她與蘇牧有舊,而是因為她登上了城頭。


  “他……還會回來嗎?”李師師遙望著北方,汴京的城頭雖然已經堆積得很高,但金兵的土牆也不矮,透過血跡斑駁的土牆,也隻能看到北方的天空,而看不到路途。


  便如同玻璃樽裏頭的一隻蒼蠅,看得到外麵美好光明的世界就在眼前,卻如何都爬不出去。


  蘇瑜沉默,沒有能說出什麽,倒是李師師自嘲一笑,而後展露出笑容來,輕輕握拳,堅決地凝望道:“他……一定會回來的,我知道!”


  蘇瑜展顏一笑:“是,他一定會回來的。”


  他越過那土牆,在看一看李師師,突然覺得,蘇牧那小子,一定會及時趕回來的!


  張憲等人已經奮戰了無數個日夜,他們甚至已經忘記了自己,這場戰爭讓他們再度蛻變,對於他們而言,廝殺已經變得麻木,唯一能夠讓他們興奮的,不再是熱血沸騰的戰場,而是一杯幹淨的清水,和一個能睡覺的枕頭。


  他們同樣遙望著北方,那些陸陸續續登上城頭的官員和百姓,範文陽等一幹文官,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朝堂上的袞袞諸公,除了那些躲在家裏頭發抖,或者進入了趙劼的名單,等著突圍出城的,其他人都紛紛走上了城頭來。


  戰爭走到這一步,已經沒有太多東西能夠喚醒他們的生存希望,唯一剩下的,隻有北方天空之中,是否還會出現那繡著蘇字的大旗!

  姚平仲仿佛蒼老了十幾歲,他用粗鈍的刀刃,認認真真地修著自己的長須,甚至還將身上的甲衣擦拭幹淨,這是一種體麵,無論在什麽時候,隻要有條件,都應該保持下來。


  他並未見過蘇牧本人,但他聽過無數次關於蘇牧的種種,他並沒有太多的期待,他隻是想,好好地準備,守好下一波進攻,或許也是最後一次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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