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章 回眸,沒有笑
王師凱旋,按說皇帝該當率領文武百官出城至郊外迎接,以示慰勞,當然了,有時候也會派遣大臣出城迎接,也稱之為“郊勞”,之後便要在太廟、太社等告祭天地祖先,並獻捷獻俘。
然而官家卻沒有出城迎接,隻是派了蔡京率領文武百官,將童貫的凱旋之師迎回皇城,自己則在宮城之內迎接主要的將領,這大抵也是顧及到眼下國情以及老百姓的怨氣。
凱旋和告祭貢獻等繁文縟節,蘇牧自然是沒有太多心情去理會和思考的。
他本該在想趙劼會不會召見他,見了麵又會是何等樣的一種情況,但此時他卻沒有想這些,他隻是在回想剛剛轉頭的那個回眸。
是的,他一直是個善於觀察的人,這也是一個密探的基本素養,作為密探頭子的蘇牧,在這一方麵從來都不弱於人,他早早就發現了高台上的李師師。
或許今日的他並不算出眾,但李師師這朵汴京之花,無論何時何地,都是那麽的引人側目,所以想要發現她的存在,其實並沒有想象之中那麽難。
他心裏想著的不是李師師那仍舊驚豔出塵的風姿,而是糾結著自己不該回頭,不該給她這個目光。
好在蘇牧曆經了北方的戰爭,心性早已修煉得如同冰凍的磐石,很快就將這種念頭驅逐出腦海了。
曾幾何時,他確實對李師師有著別樣的好奇,但也僅僅隻是對曆史上這位第一名妓敬而遠之,兩人之間剩下的,或許也僅有這些了吧。
他將心思收回來,往前頭望去,依稀見得童貫與種師道並駕齊驅,不遠處就是宮城的禦道,禦道的盡頭,便是當今官家的禦駕所在了。
禦道兩側早已排列著皇城司的千牛禁衛,稍遠些就是天子儀仗,所有人早早下了馬,除了高級將領,其他人都留在了外城。
童貫和種師道早就特意囑咐過,蘇牧必須要跟他們一同入內,以便應對官家的召見,蘇牧對此也並沒有太多的異議,畢竟該麵對的終歸還是要麵對的。
進入了宮城之後,文武百官和禁衛反而比凱旋的將領們人數多上一大截,而且禦道早已被裝飾,顯得有些逼仄,雖然平坦筆直,但給人感覺很壓抑,就像通往山峰的一條險道,一不小心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種師道不動聲色地放慢了腳步,如此一來,童貫就能夠領先他半個身位,第一個接受官家的慰勞。
童貫對此自然心存感激,他的臉膛變得紅潤,仿佛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和狂喜一般,雖然他隻是目視前方,但所有人都能夠感受到他的意氣風發,就好像他終於一雪前恥,將北伐之功牢牢掌控。
經曆了這一場北伐,童貫不再張揚跋扈,反而變得低調謙遜,這反而讓文武百官感到非常的不安。
不安的並不僅僅隻有這些官員們,蘇牧的心底也湧起一股煩躁的感覺來。
長年累月的內功修煉,已經讓他的定力修煉到了極致,更讓他的五官六識異於常人,蘇牧的不安絕對不僅僅來自於這個莊重嚴肅的排場,更多的卻是一種對危險的感知!
蘇牧微眯著雙眸,細細掃視著四周的環境,按說這裏是宮城,是整個汴京守衛最為森嚴的地方,換個說法的話,官家在哪裏,哪裏就是守衛最為森嚴的地方,這裏又怎麽會出現危險的感覺?
每個禁衛的臉色都如同刀削斧刻,他們就如同一座座雕像,紋絲不動,從他們的身姿和表情,根本看不出什麽異常來。
那些個官員肅然而立,所有人的焦點並非在童貫的身上,而是在禦道盡頭的皇駕那廂。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很正常,然而蘇牧的耳中,那歡慶的音樂開始漸漸消息,他仿佛入定了一般,甚至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
微閉著眼睛三兩個呼吸之後,蘇牧陡然睜眼,快速地掃視著四周的環境,卻如何都找不到危險的來源。
可就在這個時候,走在前頭的童貫突然停了下來,他猛然轉頭,往禦道左側的一處角樓上望去!
“咻!”
一箭破空,突兀得讓人措手不及,那致命的白羽快若迅雷,目標竟然是,種師道!
竟然真有人混入宮城來,就在距離天子聖駕五百步開外的地方,刺殺凱旋歸來的種師道!
所有人都驚呆了,很多人都不明白,為何刺客會選擇在這裏行刺,然而細想一番也就釋然了。
從北方出發以來,一路上種師道和童貫都是軍隊的核心,他們都有親衛重重保護,也就隻有這裏,才能夠讓他們脫離親衛!
可問題是,刺客到底什麽來頭,竟然能夠混入到宮城內部,那處角樓安插的可是皇城司的人啊!
所有的這些自然來不及細想,在那一刻,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但率先察覺到危機的童貫,卻一把將種師道推開了!
“噗嗤!”
那恐怖的一箭正中童貫的肩窩,半截箭杆子瞬間從他的後肩胛刺透了出去!
“有刺客!刺客!”
“護駕!護駕!”
雖然聖駕還在五百步開外,超過了幾乎所有弓箭的射程,但出現這樣的事情,自然是護駕為第一要務,整個宮城頓時一片大亂!
那些個禁衛紛紛行動起來,早有人將那角樓包圍起來,剩下的人卻是將種師道等一幹高級將領近乎百餘人全部都包圍了!
為了彰顯軍功,朝廷允許這些武將帶刀入宮城,接受官家召見之前再解刀,此時正打算解刀,卻仍未來得及!
這些帶刀的將領們,同樣被禁衛們視為威脅,雖然有些讓人感到羞辱,但為了官家的安危,這樣做卻是無可厚非的。
將領們也沒有在意這些細節,畢竟他們很多人都出身於禁衛,心裏還是能夠理解的,他們紛紛湧上來,但見得童貫側倒於地,雙指夾住箭杆,眉頭緊皺,雖然痛楚,卻並未昏厥。
而禦道的盡頭,禁衛們已經保護著聖駕入了皇宮,文武百官則將整個禦道封鎖起來,雖然被嚇得臉色發白,全身篩糠,但這等關鍵時刻,正是表現的好時機!
再說了,還有禁衛重重保護著,他們也安心了不少。
蔡京雖然老邁,但腿腳還算利索,膽子也大,氣度鎮定,作為宰輔,此時自然由他出麵,一邊吩咐禁衛追索刺客,一邊來到了種師道等人這邊來。
“事關重大,各位還是先解刀吧。”
他的語氣很平淡,似乎真的在措置這件問題,但武將們卻並不這樣認為。
他們的主帥剛剛受襲,若非童貫,種師道後心中箭,估摸著早就一命嗚呼了,而童貫也是他們的主帥,眼下主帥中箭,他們卻被當成了嫌犯來處理,誰能忍下這口氣!
或許蔡京隻是出於安全考慮,但如果真的信得過他們,就該讓他們配合禁衛去追捕刺客,而不是讓禁衛將他們圍困起來,甚至還讓他們解刀!
他們在北方戰場死命廝殺,今天是他們凱旋而歸的日子,是他們接受天子召見和慰勞,是他們一生之中可以說最為榮耀的日子,可這一切全都毀了。
非但如此,他們還被蔡京連同那些朝臣忌憚懷疑,即便突發行刺,事有從急,也不該這樣對待他們這些有功之臣啊!
“難道相公不是該先追索刺客麽!”
“吾等就成了嫌犯了?”
“這老狗在借機羞辱咱們!入他娘的!”
將領們經曆了北方大戰,早已被激發了血性,又有千古奇功在身,受到此等不公待遇,自然發起了牢騷,無論大聲小聲,總之這種抱怨聲卻是越來越響亮了。
蔡京麵色一沉,猛然睜開雙眸,大聲震喝道:“莫不成爾等要造反麽!還不解刀!”
諸人聽得造反二字,心頭猛然巨震,他們的主帥還躺在地上流著血,他們怎麽就跟造反扯上幹係了!
從受襲到現在,種師道早已恢複了常態,他第一時間將童貫扶著坐了起來,而後在童貫背後推拿按摩,刺激穴位,使得童貫的肌肉收縮,強行夾緊了箭傷,止住了鮮血。
此時見得蔡京出麵,種師道的心裏也是飛速思考著,而後朝麾下的將領們喝道:“都閉嘴!解刀!”
種師道的軍中威望是毋庸置疑的,此時留守北方的都是嶽飛韓世忠等一幹青壯,由楊可世和辛興宗統領著,至於王稟劉延慶等老將都跟了回來,聽得種師道如此吩咐,他們便帶頭將配刀丟到了禦道兩側的龍渠裏頭。
蔡京見得此狀,麵色才稍霽,朝種師道拱手道:“彝叔,事發突然,權宜從急,還望諒解。”
種師道微微抱拳,並沒有接話,入內皇城使已經命令禁衛們將那角樓重重包圍,便是蒼蠅都飛不出去一隻,這些禁衛更是將所有人都保護了起來,那刺客想要再度出手,估計也很難得逞了。
但見得禁衛紛紛湧上那角樓,可不多時就紛紛被斬殺墜落,竟然無人能夠靠近那角樓!
“射死再說!”
那些個朝臣之中有人大聲叫著,入內皇城使卻麵色凝重,蔡京朝那些朝臣掃了一眼,後者便噤若寒蟬。
“此事背後必有陰謀,必須留活口!”
蔡京這麽一發話,入內皇城使將手一揮,又有大量的禁衛衝擊那角樓,可仍舊一個個被殺落下來。
正當此時,童貫噗一聲就吐出一口鮮血來,箭矢已經貫穿了他的髒腑,若不及時找來禦醫救治,估摸著便是常年練武,也不一定能夠支撐下來!
“先派人去找禦醫。”
種師道並沒有看蔡京,但在場之人,也就他蔡京在坐鎮拿主意,可這位老公相卻果斷拒絕了:“不行,事關官家安危,沒有將刺客拿下,沒有弄清楚來龍去脈之前,決不能放一個人出去!”
蔡京此言一出,將領們頓時炸開了鍋,他們可都是舉手投足之間就能夠決定生殺大權的人物,戰場上帶回來的戾氣頓時就被點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