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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九章 灰衣老者的眼光

  沒有“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清冷孤寂,也沒有“會須一飲三百杯,與爾同消萬古愁”的狂放不羈,更沒有誰能夠與君大醉三萬六千場的蕩氣回腸,因為蘇牧實在不喜歡飲酒。


  燕青是他的師哥,雖然燕青也掛著皇城司暗察子的官職,但蘇牧很清楚這位師哥的為人,他一直以為這位師哥隻是為了遊戲人間,他從來都是個玩世不恭的人。


  可燕青的“死”,讓蘇牧突然醒悟過來,不僅僅是燕青,雅綰兒扈三娘等人,甚至連他蘇牧自己,都沒有必須要為大焱去犧牲的責任和理由。


  後世有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他自認沒有那麽高尚,他不想看著老百姓生靈塗炭,也知道方臘等人成不了事,若是跟著朱元璋,他蘇牧早就造了反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生來就是任人魚肉和壓榨的奴仆,也沒有誰必須要為這個國家去犧牲,如果確實要犧牲,那麽這個國家起碼有值得他去犧牲的理由。


  蘇牧的傷心不在於燕青的“死”,他的傷心在於,這麽多人的犧牲,包括北玄武在內,這些人的犧牲真的值得嗎?這些人的犧牲有多少是他們一廂情願,又有多少是因為他蘇牧的影響?又有多少是被他蘇牧指派任務而被逼入了絕境?

  也就是說,這些犧牲的人當中,無論是大焱的軍士,亦或是大光明教的教徒,甚至是遼人,有多少是他蘇牧“害死”的?


  他在房間裏悶坐了整整一天,他似乎開始考慮一個問題,他蘇牧雖然願意為了改變大焱和漢人的命運而努力拚命,可其他人願意嗎?

  就因為自己占據了民族大義,就能夠讓這些與自己親近的人身涉險境,甚至犧牲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蘇牧跟始可汗,跟蕭幹等人又有什麽差別?

  想到這些,蘇牧便心煩意亂,就如同自認為看透世事的老人,突然發現自己做了錯事,仿佛回到了孩童的年代,心裏感到無比的忐忑不安一般。


  他緩緩站起來,推開房門,朝一直守候在外頭的侍女吩咐道:“拿酒來。”


  他從來就不覺得酒有什麽好喝不好喝的區別,也不明白喝酒怎麽就能喝出那般豪邁的氣概,他也不認同酒能解千愁的說法,他隻是想喝點酒,好好睡一覺,僅此而已。


  侍女將酒送進房間之時,盧俊義也駕著一輛黑色馬車,剛剛停在了後院。


  過了大約小半個時辰,盧俊義守在靈堂裏頭,而一名青衣小帽的年輕人,則從後門溜了出去。


  時隔幾個月,燕青終於脫下了耶律大石的人皮麵具,讓自己的肌膚呼吸著陽光下的空氣,雖然左手掌的傷口已經斷結愈合,但想想當初自斷左掌,他還是倒抽涼氣,也不知那時哪來的勇氣。


  “衝動就是魔鬼啊…”燕青喃喃自語著,這句話是師弟蘇牧常掛在嘴邊的,燕青說出這句話來,也不禁往蘇牧房間的方向望了一眼,想著自己如此欺騙,對蘇牧是不是太過分了一些。


  但他很快就搖了搖頭,將這種想法驅逐出腦子,而後趁著天色沒有徹底黑下來,七彎八拐來到了皇城西南的一處隱秘宅子裏。


  輕車熟路的燕青並沒有敲門,而是矯捷地翻過了院牆,來到了後院的廂房前麵,猶豫了片刻,還是敲了敲門。


  房內一直亮著燈,裏頭的人也沒有問話,仿佛早已料到燕青會到來,嘎吱一聲打開門來,見得燕青,一頭便撲入了燕青的懷中。


  蕭柔柔就站在房裏頭,看著相擁而泣的姐姐和燕青,心裏充滿了濃烈的歡喜,又有些酸楚。


  當姐姐萬分篤定燕青絕對不會死,她還隻是以為姐姐因為悲傷過度,不願承認和麵對事實罷了。


  看著姐姐備下一桌子燕青愛吃的酒菜,看著姐姐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等著燕青回來,蕭柔柔的心都要碎了,她生怕姐姐再也等不來這個男人,也知道這個男人再也不會來到這個房間,可心裏又極其渴望著。


  當房門被敲響之時,她整個人都驚呆了,雞皮疙瘩起了一身都是,直到姐姐毫不猶豫的開門,直到這個男人出現在她的麵前,她才明白過來,最了解這個男人的,終究是姐姐,他們此刻能夠相擁而泣,是那麽的理所當然。


  她沒有離開房間,一整夜都沒有離開房間,她就靜靜守在旁邊,聽著姐姐與燕青商談未來的計劃。


  他們在商量姐姐和姐夫耶律淳的未來,商量著如何重新奪回大遼帝國的權柄,在商議這些事情之時,他們又仿佛不再是情人,而是親密無間的戰友,臉上沒有任何旖旎和曖昧。


  或許也隻有姐姐這樣的人物,才配得上燕青這樣的豪傑,自己終究隻是個女人,而姐姐不僅僅是女人,還是那個熱衷於權勢的蕭德妃。


  “你明天就去找蘇牧,雪貂衛今後就交給他來指揮,他不會拒絕你的…”


  麵對燕青的決定,蕭德妃隻是慎重地點了點頭,仿佛這一切她也曾經深思熟慮過了一般。


  雪貂衛是她和燕青一手建立起來的,無論是建製還是管理,都仿照蘇牧的繡衣指使軍,蕭德妃能夠成功回到上京,一直隱匿在上京之中,及時掌握朝廷的動向,與耶律淳那邊聯絡,所有地下活動,都得益於雪貂衛的努力。


  而雪貂衛也是她蕭德妃手裏頭最得力的一支黑暗力量,也是為數不多的僅剩力量。


  憑靠著雪貂衛,她一直在與遼國朝廷的一些高級官員和將領暗通款曲,不斷爭取著這些人的歸附。


  老皇帝實在讓他們太過失望,如今“耶律大石”都犧牲了,老皇帝可謂“老無所依”,在這樣的情勢之下,麵對蕭德妃的拉攏,文武百官的態度也就漸漸明朗起來了。


  老皇帝之所以會被李處溫和耶律淳推下皇座,並非偶然,若非他不得人心,也不可能如此輕易丟掉自己的皇位。


  當他重新上台之後,文武百官們確實希望能夠再一次相信他,可他除了賣力搜捕耶律淳,在軍事上接連打敗,連蕭幹都沒辦法籠絡,更使得遼國麵臨崩潰的邊緣。


  老皇帝讓這些官員和將領失望,甚至絕望的時刻,蕭德妃的雪貂衛再度開始遊說,那些搖擺不定的人,或許已經開始考慮選邊站了。


  而且這兩天朝堂上的人都在謠傳,說是失去了“耶律大石”之後,老皇帝早就滅了心裏的野望和誌向,而女真大軍不日將再度兵臨城下,到時候老皇帝怕是要放棄上京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遼國那麽大,皇帝逃到哪裏都是皇帝,可對於這些文武百官和部落首領而言,他們真的願意跟著這麽個窩囊的絕望皇帝,東躲西藏淪為喪家之犬嗎?


  不,他們一直在尋找一個人,一個能夠挽狂瀾於將傾,扶大廈於即倒的人,這個人可以是耶律大石,耶律大石死後,也可以是蘇牧!

  是的,蘇牧是個連南麵官都算不上的漢人,他隻是耶律大石的謀士,能夠當上大惕隱,也全憑耶律大石的賣力舉薦和不顧一切的擔保。


  他們從一開始就不信任蘇牧,認為他並不具備這樣的能力,可打退女真大軍,甚至差一點讓女真大軍覆沒於上京城下,這就足以證明了蘇牧的能力!


  即便這些官員看不到蘇牧的潛在價值,但蕭德妃看得到,即使她看不到,她也會選擇相信燕青!


  這些“後事”安排妥當之後,他們便陷入了沉默之中,一杯一杯地喝酒。


  因為至始至終,她都沒有提過燕青即將離開的事情,因為她沒有辦法跟著燕青離開。


  她是有野心的女人,這一點她從來都不會漠視,她也知道燕青這樣的男子,根本就不屬於爾虞我詐的爭鬥,他是風一樣的男子,他的世界在他的腳下,在他的眼裏,在他的嬉笑怒罵,在他的爛醉如泥。


  他可以縱馬揚鞭,也可以詩酒劍簫,書畫琴棋,他可以安之若素,也可以快意恩仇,他是自由自在的風信子,他是無拘無束的青鳥,他的女人並不是他的歸宿,而是他旅途之中的伴侶。


  這就是燕青,絕無僅有的燕青。


  她不能成為燕青的羈絆,也無法成為燕青的伴侶,所以他們默契地沒有選擇討論這個問題。


  她看著妹妹蕭柔柔,這個妹妹與她太過相肖,可惜性子卻是天差地別,她知道妹妹喜歡燕青,像燕青這樣的男人,哪個女人不喜歡?


  她雖然心裏有嫉妒,但更多的是歡喜,因為這足以證明,燕青值得她真心去愛。


  蕭柔柔沒有爭權奪利的心,也沒有爭強鬥狠的強悍性子,她從小向往江南的煙雨紅塵,她精通琴棋書畫,甚至比江南女子還要婉約賢淑,她或許才是最適合陪伴燕青的人。


  燈火劈劈啪啪地燃燒著,而後開始輕輕搖曳,這房間裏頭,一夜都是柔情,一夜都是繾綣纏綿,燈火漸漸熄滅,但那充滿了男女歡愉的氣息和動靜,卻一夜都沒有停歇下來。


  蕭柔柔是歡喜的,因為她終於能夠跟著燕青往南,離開這個充滿了刀劍血腥的戰爭之地。


  她能夠感受到姐姐有心將她當成代替品,想要她陪著燕青,以紀念姐姐跟燕青之間的情愫,但她也同樣知道,燕青不是尋常男子,不會將女人當成物件,他也不會將她蕭柔柔,當成蕭德妃的代替品。


  雖然眷戀著床榻,但三人還是早早就起身,準備好行囊,跨上了馬匹,在晨光的照耀之下,漸漸離開上京。


  而此時,城中響起了哀樂,老百姓都聚集起來,往皇城方向而去,那是“耶律大石”的喪禮正在舉行,頗有萬人空巷,舉國哀悼的意思。


  燕青緩緩扭頭,最後看了一眼,仿佛看到了一個漸行漸遠的“自己”,也仿佛迎來了一個新的自己。


  “渾小子,好生賣力吧,師哥我可要享清福了…”


  遠在皇城之中的蘇牧,仿佛感受到了燕青的目光,他舉起酒杯來,沒有敬天,沒有敬地,甚至沒有對著靈堂上那具冰冷的屍體。


  他舉起酒杯,朝著南方,嘴角掛著釋然的笑容,喃喃自語著:“走好,師哥…”


  (PS:還有兩章,放在晚上,可以等明天的一起看,僅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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