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 狼旗與人頭
郭藥師隻在腳前那人頭上掃了一眼,整張臉便頓時陰沉鐵青起來!
因為他認得這顆人頭,雖然臉麵猙獰,雙眼凸出,上麵滿是血跡和泥土,但他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此人的身份!
因為他曾經在林牙大石的身邊見過此人,因為他知道這人乃是林牙大石的心腹親信張昌林!
張昌林出現在涿州,背後的意義不言而喻,耶律大石一直都不放心他郭藥師,如今雄州和莫州失陷,張昌林出現在涿州,又帶著耶律大石的傳令旗,那麽便隻有一種可能。
他是來命令郭藥師死守涿州的!
郭藥師的腦子已經一片空白,雖然他早有了投降大焱的心理準備,可他還沒有跟蘇牧談好條件,更沒有在蘇牧這裏占到任何的便宜。
他不知道這名提著張昌林人頭的小將姓甚名誰,也不知道身後那三個大焱軍漢子是何出身,他已經不再關心這些。
因為張昌林死了,無論是不是這四個大焱軍漢殺死的,事情都已經成為了定局。
耶律大石的使者,前來命令郭藥師死守涿州的張昌林,死在了涿州,無論是誰殺死的,消息傳回到耶律大石那裏,也就隻有一種解讀。
那就是郭藥師確實要反了!
他原本還打算將蘇牧抓起來,好好跟他磨一陣子,為自己掙足了麵子,掙足了好處,再將涿州丟給大焱的北伐軍。
一旦數十萬大焱北伐軍進駐涿州,那麽即便耶律大石和蕭幹提兵前來,首當其衝的也是北伐軍,再者,有數十萬北伐軍坐鎮涿州,蕭幹和耶律大石再如何勇武,也不敢妄自發兵,這就是震懾力。
可如今一切都隨著這顆人頭的出現,成為了泡影!
因為張昌林死在了這裏,在耶律大石那邊,郭藥師已經成為了叛徒,那麽他便隻剩下兩條路可走,一條是接受蘇牧的遊說,投降大焱。
而另一種則是,同時麵對大焱北伐軍和耶律大石對涿州的進攻!
隻要他的腦子沒有壞掉,都不會選擇第二條路,也就是說,如今他成為了最被動的那一方,成了必定要投降大焱,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了!
沒有了餘地,自然就沒有談條件的資格,如今他要反過來看蘇牧的臉色了!
雖然可能性非常非常小,可如果蘇牧轉身離開涿州,不再提招降之事,甚至不再接受他的投降,那麽涿州保不住,整個常勝軍都將麵對耶律大石和北伐軍的怒火,根本就無法存活!
在短短的幾個呼吸之間,他已經想通了這一切,在前一刻,他還堅持讓人將蘇牧等人綁了再說,可現在,他是蘇牧一根汗毛都不敢再動了!
他看著這四個軍漢,眼中終於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來。
他很清楚耶律大吃的為人,這位與蕭幹齊名的軍事天才,有勇有謀,從來不會冒失突進。
也就是說,為了穩妥起見,耶律大吃肯定會派衛隊保護張昌林,而且衛隊的規模絕對不會太小。
或許為了追求行軍速度,衛隊不太可能擁有上千人,但幾百人還是要有的。
可這四個自稱蘇牧使節團護軍的漢子,便隻有四人,即便其他人都死光了,一個使節團的人數最多也不會超過二百人。
而這四個人能夠活到現在,可見他們擁有著多麽恐怖的戰鬥力了!
難怪他們膽敢扛著林牙的狼旗,就這麽表明了身份,大搖大擺地走進涿州,並尋到甄五臣這邊來。
這四個漢子的行事風格,帶著濃烈的蘇牧印記,若說不是蘇牧的人,郭藥師是打死了都不信的!
蘇牧並沒有看那顆人頭,因為他已經從郭藥師的臉上,讀懂了一切,因為那些準備要綁自己的人,在郭藥師一個眼神之後,便紛紛退到了後麵,這也讓蘇牧篤定了心中所想。
他看著嶽飛,看著他那破殘的衣甲,看著他背後已經斷掉卻又舍不得扔的長弓,看著那空了的箭壺,再看看那槍杆上滿是凝固血跡的長槍。
他看著滿身是傷臉色蒼白,卻仍舊傲立的張憲等人,他仿佛看到了四座高山,巋然不動的險峻奇峰!
他完全沒有想到嶽飛等人會去而複返,更不會想到他們竟然半途截殺了如此重要的一個大人物,為自己的招降帶來了關鍵性的轉機!
雖然沒有這顆人頭,他最終一樣能夠讓郭藥師投降,因為這是大勢所趨。
可如今出現了這顆人頭,這個人是林牙大石的使者,他帶著林牙大石的狼旗,卻死在了涿州!
這個鍋絕對要郭藥師來背,這位常勝軍都管眼下是百口莫辯,一顆人頭,生米煮成熟飯,他郭藥師是不降也得降,有麵子也得降,沒麵子同樣得降!
蘇牧不敢說能夠想象和體會嶽飛等人所經曆的一切,從他們身上的傷勢來看,肯定是一場敵眾我寡生死懸殊的血戰惡戰。
可他們最終活了下來,並帶著帥旗和人頭,憑著一腔熱血和一顆孤膽,就這麽堂堂正正走進了涿州!
蘇牧的心中有感動,有熱血在沸騰,他仿佛看到了不遠的未來,嶽飛爺爺幾乎憑借著一己之力,苦苦支撐著一個瀕臨崩潰的龐大王朝。
他的身影是傲岸的,是孤單的,卻又是無怨無悔的,便如同他的身上,永遠散發著聖潔而偉大的光輝一般!
而這個人,他仍舊秉持著護軍該有的責任,他們還是回來了,無論是為了他蘇牧,還是為了整個出使的計劃,他們都回來了。
為了這次歸來,他們經曆了什麽,隻有身上的傷口和敵人的鮮血來做見證,而蘇牧所能做的,隻是默默地看著,濕潤著眼眶,就這麽看著。
四個人留下八個血腳印,嶽飛也不管郭藥師和常勝軍的目光,他隻是帶著一串血腳印,走到了蘇牧的身前來。
“先生,俺們是來護送你回驛館的。”
蘇牧看著麵無表情的嶽飛,心裏隻想著鄭重給他行一個大禮,可郭藥師和甄五臣等常勝軍的人都在,他隻是點了點頭,而後與雅綰兒等人,走出了院落。
與郭藥師擦肩而過之時,他低聲說道。
“歇息一夜之後,明日我等就渡河回營,都管若有事,應該知道去哪裏找我。”
這已經是蘇牧的態度,也是最後的通牒,他隻在涿州留到明日,明日一過,郭藥師即便想要投降,也沒有機會了。
誰能夠想到,形勢急轉直下,竟然會發生如此讓人驚詫和難以置信的轉折?
蘇牧這樣的決定並非武斷,因為從張昌林的行蹤來看,耶律大石和蕭幹的援軍已經距離涿州不遠了。
而整合常勝軍需要時間,北伐大軍趕到涿州需要時間,北伐軍渡河需要時間,熟悉和加固涿州城防同樣需要時間,商討如何抵禦蕭幹和耶律大石,也需要時間。
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時間,然而時間卻不等人,所以蘇牧已經沒辦法再給郭藥師太多的時間了。
他的內心是興奮的,因為他已經可以篤定,走投無路的郭藥師,除了投降,再無其他選擇,甚至不需要等到明日,今夜可能他就會找上門來。
一旦那些涿州,數十萬北伐軍入駐城池,蕭幹和耶律大石再如何勇武,憑借幾萬人的遼軍,若童貫和種師道沒有讓士兵脫光了上戰場去送死,這場仗就絕對輸不了。
而涿州的戰役輸不了,接下來便是幽州,拿下幽州之後,就是百年來的奇功!
而這個奇功過後,便是收複燕雲的傳奇之戰的開始!
可以說,是嶽飛和蘇牧等人,給了這場戰爭一個極好的開端,雖然不知道能否預示著未來的光明前景,但起碼從現在的局麵看來,形勢對大焱那是一片大好特好的!
因為身份已經不需要再隱藏,他們也正大光明住進了涿州的驛館。
蘇牧柴進和朱武也是加緊時間給四人療傷,有巫花容在,再惡劣的傷口也不是問題,隻不過斑斕的蟲子巴在傷口上治療傷勢,還是讓人不禁頭皮發麻的。
嶽飛幾個在甄五臣那廂之時,完全就憑借著最後一口骨氣在支撐,回到驛館之後便再也頂不住。
好在蘇牧身上帶著喬道清的聖藥,又有巫花容輔助,他們很快也就緩過氣來了。
蘇牧和柴進朱武等人都以為嶽飛幾個領著全部護軍過來,所有人都戰死了,就剩下這四兄弟。
可當他們從嶽飛等人的口中得知,特別是大嘴巴的徐慶,繪聲繪色地講述著他們以四人阻擊百人之事,所有人都被震撼得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這需要的不僅僅是武力和智謀,更需要勇氣和信念!
這也是他們與大焱軍人截然不同的地方,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些素質,他們才能夠在大焱軍中脫穎而出。
他們是蒙塵的明珠,蘇牧隻不過將他們表麵的灰塵給輕輕擦拭掉,他們是夜裏的星辰,蘇牧隻不過將他們前麵的烏雲給驅散,讓整個人間,都能夠看到他們的光輝!
有人說,時勢造英雄,蘇牧起初很是認同,可見識了嶽飛等人的壯舉之後,他已經對這句話存疑了。
時勢或許真的能夠造英雄,但真正的英雄卻不會被時勢所趨,即便沒有時勢的影響和推動,他們仍舊能夠按照自己獨特而傳奇的人生軌跡,成長為完事矚目的大英雄!
這是他們的宿命,更是他們的個人魅力使然。
他看著王貴徐慶和張憲,突然有些後悔,當初不該跟徐慶和張憲密談,更不應該向他們透露那種消息,更不應該囑咐他們在必要之時行必要之事。
他甚至覺著,自己對嶽飛徐寧等人的刻意培養,說不定會影響到他們的英雄本色,這反倒有些弄巧成拙了。
想到這些,蘇牧心裏就有些難受起來,難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真的都錯了嗎?
他守在嶽飛的床邊,看著嶽飛漸漸蘇醒過來,思緒也就被打斷了,可每當看到這張臉,他就無法平靜下來,仿佛自己的做法雖然真的改變了一些些曆史軌跡,但說不定會讓嶽飛受到極大的影響,從個人脾性到行事風格。
若真是這樣,嶽飛還是曆史上的那個嶽飛嗎?
正當他心如亂麻之時,嶽飛卻朝他投來一個滿是敬意的目光。
“謝謝先生,教會了我,如何做一個真正的男人!”
想當英雄,先做男人,如此一想,或許也並沒有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