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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蘇常宗被捕

  梁武直從江寧府衙門出來雖然還未近暮,但天氣陰沉,飄飄灑灑的雨絲之中夾著零星的細雪,濕冷難耐。


  “這群不長眼的醃臢廝!”梁武直不由唾了一口,憤憤地罵道。


  雖然最終見到了知江寧府事周維庸,但這位知府大人卻沒給梁武直好臉色。


  心頭忿忿是一碼事,事情終究還是要解決的,梁武直心裏正猶疑要不要去找江寧通判李輔弼碰碰運氣,一時間倒是有些踟躕起來。


  通判雖然明麵上不及知府,但實則大權在握,能夠直達天聽,許多事情即便不能直接拍板,但也擁有著不可小覷的影響力,知府也是要給麵子的。


  再者,江寧府通判李輔弼的來頭可是非同尋常的,他的本宗家世倒是尋常官宦人家,世代小官不斷,大官沒有,可這些年間李家也終於熬出頭了。


  因為他的舅舅乃是六賊之一的當朝大員“磐固侯”朱勔!

  顧名思義,磐固就是如磐石一般穩固的意思,寓意不可動搖,古人有雲,以帝宗磐固,周布於天下,其屬籍疏遠,蔭官卑末,無良犯憲,理須推究。


  而與蔡京童貫王黼等人並為六賊的朱勔,之所以被封磐固侯,則是因為官家的艮嶽萬壽山裏頭的奇石,從蘇杭各處搜刮得來的花石綱,就是這個朱勔出手操持的!


  他本是蘇州的一個匠人,專精堆山造園,號稱“花園子”,而後攀附蔡京才入朝為官,之後主持蘇州應奉局,搜刮奇花異石,也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花石綱了。


  朱勔之所以能被封為磐固侯,這其中還有一段小典故,據說他在搜刮花石綱的過程當中,得到了一塊巨型的太湖石,高達四丈,心頭狂喜,便決定運到京城送給官家。


  於是他專門打造了一艘巨艦,奴役了數千名拉船的纖夫,一路上遇橋拆橋,甚至不惜推倒城門,毀去水門,曆經數月,將這塊石頭運到了汴梁。


  官家自是大喜過望,將這石頭賜名為神運昭功石,將朱勔封為磐固侯。


  不過後來花石綱引發了方臘的起義,朱勔也因此沉寂了一段時間,然而平叛過後,他又再次來到蘇杭地界收拾殘局,並很快打開了局麵,整個東南地麵的官吏見得朱勔這樣都倒不了台,而且不降反升,於是紛紛趨附於他。


  眼下整個大東南地區隱隱成為了朱勔的後院,即便是東南部的一些刺史、郡守都以他的門生自居,朱勔越發貴不可言。


  有了朱勔這樣一個舅舅,李輔弼出任江寧府通判雖然有些舉賢不避親的嫌疑,但誰又敢說半個反對的字?

  按說李輔弼有著這等樣的背景,梁武直不應該想著找他出來和稀泥,但梁武直是江寧地方官場摸爬滾打的老人,知道李輔弼雖然靠著舅舅上位,但為官期間對百姓還是不錯的,也幹了不少的實事。


  據說李輔弼家裏頭雖然沒出過什麽大官,但好歹是書香門第,骨子裏始終流淌著清高的血脈,對權勢熏天的朱勔其實很是看不起,而朱勔為了讓李家服氣,則慪氣一般不斷用官位來砸李家的人。


  梁武直心裏很清楚,在陷害蘇家,抓捕蘇常宗這件事上,知府周維庸的屁股絕對不幹淨,但李輔弼應該是沒有參與其中的。


  他也知道李輔弼曾經跟知府周維庸鬧過很多不愉快,這也是知府與通判之間的宿命,不到關鍵時刻,他也不想挑唆通判來對付知府。


  可這件事情市舶司應該是沒有辦法幹預的,而蘇牧的皇城司人手早已調離,蘇牧身邊也沒有太多可用之人,再者,若蘇牧真要蠻幹起來,江寧可就沒有安穩日子可言了。


  所以梁武直是幫人幫到底,也是在幫自己,想了想便找上了李輔弼的簽押房。


  然而他再一次坐在了冷板凳上,一等就是小半個時辰。


  而此時的簽押房中,李輔弼隻是緊皺眉頭,背著雙手,來回踱著步子,他的身後客座上,是署理市舶司提舉公事蘇瑜,署理提舉刑獄司公事趙文裴,以及劉質。


  這三個人都是蘇杭江寧地麵上新近崛起的文官,在杭州叛亂期間就擁有著極其良好的名聲,被譽為江南士子的脊梁,到了江寧之後也展現出了很不錯的能力。


  李輔弼是個愛才之人,心胸豁達,也不會嫉妒這些後起之秀,甚至在市舶司與轉運使司的爭鋒之中,他更加偏向於市舶司的蘇瑜等人。


  他之所以緊皺著眉頭,不是因為與這三人有什麽齟齬和不快,而是因為桌麵上那一遝厚厚的賬本!


  皇城司剿滅了龍揚山,蕩清了倭寇王井野平治的隊伍,同時也牽出了不少地方上的齷蹉事情,這些他都是心知肚明的。


  雖然朝廷沒有繼續追究,但作為江寧通判,他對地方官府與世家豪族的眉來眼去,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隻是他沒有想到,蘇瑜竟然會掌握著如此有分量的證據!


  這份賬本足以將大半個江寧府的官員徹底打入牢獄,永不翻身!


  李輔弼擁有密奏天子的權力,也相信蘇瑜三人的品行,所以他心裏也很清楚,這麽重要的賬本,蘇瑜是不可能私藏起來,也就是說當今官家肯定已經看過這份賬本。


  可剿滅倭寇至今已經過了幾個月,官家對地方上的官員卻沒有任何的表態和行動,若自己利用這份賬本,掀起江寧官場的大地震,是否會違背官家的心意?


  這才是他真正憂慮和擔心的問題了。


  蘇瑜也很理解李輔弼的擔憂,在他看來,李輔弼是個不錯的官員,能力暫且不說,至少良心是有的,也能夠善待百姓,這也就足夠了。


  打從考中進士之後,蘇瑜與劉質趙文裴等人的仕途其實並不順暢,能夠進入市舶司,自然有趙文瑄強烈舉薦的意思在裏頭,可趙文瑄不過是個孩子,政治覺悟沒有那麽高深,他的決定肯定要通過趙漢青的層層考量。


  而官家竟然也同意了這樣近乎胡鬧的事情,甚至於在趙文瑄三人離開江寧之後,更是給了他署理市舶司提舉事的臨時安排,對於蘇瑜等人而言,這無異於一步登天了。


  所以蘇瑜也在不斷的思考這些事情背後的意思,直到最近,蘇牧幫他收服了龍揚山,直到蘇牧將龍揚山那些賊人放出來,朝廷上卻沒有任何責備的意思,他才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節。


  官家之所以做出這樣的安排,之所以讓他們這幾個粉嫩嫩的官場新人,違背常理地飛速晉升,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利用他們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完成官家當初沒有完成的事情!

  妄自揣測聖意是人臣之大忌,可朝野上下,哪個不在揣摩聖意?

  而蘇瑜正是因為揣摩到了官家的心思,才敢如此衝動而不計後果地行事,敢大刀闊斧操持市舶司,敢跟地方官府和轉運使司撕破臉皮,敢燒船敢抓人,敢得罪世家豪族,敢對抗各路神仙,甚至敢私下裏收編龍揚山的餘孽!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蘇瑜在認真而縝密的思考之後,做出來的決定。


  而他一次又一次的試探,不斷地肆意妄為,郭正文等人自然不會放過他,相信彈劾他的奏章早就入了官家的眼。


  可是他蘇瑜直到如今仍舊能夠穩坐市舶司一把手的位置,雖然是暫時代理,但也足以說明一個問題,他的猜測是對的!

  他完全可以拿著這份賬本去威脅周維庸和郭正文等人,甚至可以拿著賬本去世家豪族那裏耀武揚威。


  這份賬本一出,無論裴氏還是別的世家豪族,絕對不敢給他半點臉色,甚至於第一時間就將父親蘇常宗給放出來,蘇家生意原先是什麽樣子,就恢複成什麽樣子。


  然而他不能這麽做,一旦他為了救父而有所遲疑,讓這些人得知這份賬本,那麽他們就會開始有針對性的毀滅證據,歪曲事實,開始準備後手退路。


  雖然能夠救出蘇常宗,但也打草驚蛇,給了這些人喘息的機會。


  所以他沒有這麽做,而是找到了通判李輔弼。


  他並不相信李輔弼,即便李輔弼有良心,但他也是江寧的官員,即便他不樂意,但終究還是會發生許多利益上的牽扯。


  他之所以將賬本拿出來,是因為他知道,李輔弼是個聰明人,絕對不會看不出官家的意思,也絕對不會看不出這份賬本的價值!

  隻要將江寧府的官場整肅一番,就是他最大的政績,他就能夠進入朝廷袞袞諸公的青眼,官家更是會對他刮目相看,下一個官場新星,必然是他李輔弼無疑!

  再者,隻要引發這場必勝的戰爭,他就能夠因功晉升,徹底遠離地方,進入朝堂中樞,成為清流言官之中的新貴,說不定還能給遠遠看到政事堂的椅子在不久的未來向他招手!

  這是致命的誘惑,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拒絕的!


  但他也很清楚,蘇瑜手裏握著這份東西,他完全可以打這個先鋒頭陣,沒必要將這份首功讓給他李輔弼。


  蘇瑜之所以將這份東西讓出來,不是對他李輔弼心生好感之類的,而是因為蘇瑜很清楚自己還不具備充當先鋒軍的實力!

  畢竟他們心裏都是猜測,若猜錯了,蘇瑜傻乎乎就點燃這個導火索,那麽官家怪罪下來,他蘇家也就徹底完蛋了。


  可李輔弼卻不同,他已經是官場的老人,又有朱勔這樣的舅舅在背後照看著,關鍵時刻也能夠讓蘇瑜背這個黑鍋,他完全沒有任何的後顧之憂,隻需要站在台麵的最前端,打響第一炮!

  事實上李輔弼的猜測已經距離真相不太遠了,蘇瑜也確實是這樣想的。


  若自己傻乎乎就衝上去撕開地方官府的遮羞布,那麽城府也太淺了一些,地方上的羞恥,說到底都是官家的麵子,即便官家已經有了這樣的想法,可讓他蘇瑜來執行,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又該作何想?


  但如果讓李輔弼出麵,說不得要牽扯到朱勔的身上,有這位“東南小朝廷”的大佬出手,官家和文武百官還能說些什麽?

  而這其中也牽扯到官家心中極其隱秘,連蘇瑜都沒有考量到的一層意思,打擊江南地方官場,可不就是在變相削弱朱勔的影響力麽?

  無論是寵臣還是權臣,一旦坐大,便會引起官家的警惕,帝王心術,逃不過兩個字,平衡。


  趙劼不是不想追究地方上的罪責,而是要將這種懲罰當成一種武器和工具,在適合的時機再展現出來,達到一舉多得的效果,這才是事半功倍!

  而事實證明,他沒有看錯蘇瑜,而蘇瑜,也沒有看錯李輔弼,而李輔弼,也沒有看錯朱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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