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獸潮
秋季的海風已經很冰涼,不斷往烈火島的深處滲透,吹散了密林中的悶熱,為斑人營地帶來了清涼,篝火堆在海風的吹拂下頑強抵抗,反而變得越發凶猛。
穀地中心的祭壇周圍,橫七豎八遍地躺著各種野獸,野獸並未口吐白沫,可見大鼎中的藥湯並無毒性,隻是單純將野獸麻倒而已。
蘇牧用草鬼唐刀挾持著鬼麵巫師,暗中尋找有利地形,而後來到了西南角的小火堆旁邊,那些女俘虜被綁縛手腳,就丟在火堆後麵的木屋裏。
蘇牧也不回頭,聲音不高,卻穿透力十足,不容置喙地沉聲開口道:“光照四合,明耀九天!”
那些女俘虜聽得蘇牧一口純正的大焱官話,頓時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目光之中滿是期盼哀求的淚水,可竟然沒有一個敢開口求救,大抵是受盡了斑人的侮辱,早已魂不附體了。
蘇牧感受著這些女俘虜的反應,心裏也有股說不出的憐憫和悲歎,但也總算安心了許多,因為他很清楚楊紅蓮的個性,即便再最惡劣的環境下,她也不會喪失自己的鬥誌和求生的欲望。
念及此處,蘇牧將混元玄天劍收入劍鞘,而後探手入懷,摸索出一張皺巴巴的畫像來,隻一抖,便將畫像展示在了女俘虜們的麵前。
“你們誰見過她,誰能告訴我關於她的消息,我就帶誰離開這裏。”
這畫像是臨出發前蘇牧在船上畫的,雖然隻是用簡單的木炭來作畫,但由於是寫實的素描,倒也形象逼真,在火光的照耀之下,立體效果越發出眾,便如同楊紅蓮的影像被攝入了白紙之中,凸顯出來一般。
那鬼麵巫師見得楊紅蓮的畫像,同樣被蘇牧的精湛畫技給震驚了一把,在細看畫上的楊紅蓮,看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逼真表情,這巫師也是暗中緊握雙拳。
那些女俘虜赤*身裸*體,經過適才一番騷亂,身上全都是汙黑的泥巴,蓬頭垢麵,像泥地裏打滾的牲口,隻剩下一雙雙充滿驚恐和恥辱的雙眸,仍舊閃耀著最後一絲蒼白的生機。
過得片刻,一名女俘虜站了起來,仿佛拚盡了所有的勇氣,回答蘇牧道:“我知道,我見過她,她是大光明教的女俠.……”
蘇牧心頭一震,頓時狂喜,不過從短短的這句話,很容易就推斷得出,此女乃是厲天閏陣營的人,但又稱楊紅蓮為女俠,是否說明楊紅蓮曾經嚐試過要搭救她們?
時間緊迫,蘇牧也不及多想,趁著對方的祭司還沒有到,他要及時掌握自己想要的信息,因為他還不清楚燕青是否已經逃脫出去了,不過看這些斑人的狼狽樣,顯然沒能在燕青手下討到便宜。
蘇牧朝那女俘虜招了招手,後者警惕又驚恐地掃了掃周圍惡狠狠地斑人,這才用雙手捂住關鍵部位,走到了蘇牧的身前,深深埋著頭。
蘇牧也沒多說什麽,一腳踢在鬼麵巫師的膝蓋後膕窩上,後者噗通便跪了下來,想要反抗卻又被蘇牧的草鬼唐刀死死製住,隻能扭頭怒視著蘇牧。
蘇牧也沒有理會太多,將外袍脫下來,丟向了女俘虜,那女俘虜如同得到了一件珍寶一般,用外袍將自己的身子緊緊裹住,這才抬起頭來,深深地凝視了蘇牧一眼。
雖然她的麵容已經被汙泥遮掩,但卻擁有一雙美麗的眼睛,蘇牧不由多看了兩眼,後者連忙低下頭去。
看著她的眼睛,蘇牧心底竟然生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來,不過這個時候,那幾名蒼老的祭司已經在族人的保護下,來到了蘇牧這邊。
蘇牧抽出混元玄天劍,塞到女俘虜的手中,將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後:“不要離開我半丈。”
女俘虜雙手緊緊握著劍柄,再次抬起頭來,卻被蘇牧一把拉到了身後,當她看到蘇牧那高瘦的背影之時,她下意識將寶劍舉了起來。
她的眸子之中爆發出仇恨的烈焰,劍尖便指著蘇牧的後心,雙手卻瘋狂地顫抖著,顯然並不懂武藝。
那幾名祭司都戴著碩大的木質鬼麵,看起來有點像大頭娃娃,很是滑稽,但眼中卻露出陰狠老辣的凶光。
蘇牧用草鬼唐刀挾持著鬼麵巫師,直到那些祭司距離自己五步遠,他才微眯起雙眸,露出濃烈的殺機。
這些祭司也是警覺到了極點的人物,感受到蘇牧的殺意,便不再往前,正要開口之際,蘇牧背後的女俘虜突然無聲地衝了出來,短短五步距離眨眼便至,她雙手緊握混元玄天劍,一劍便劈向了旁邊一名精壯的斑人漢子!
那些斑人在祭司麵前保持著謙卑的姿態,注意力又放在了被蘇牧挾持的鬼麵巫師身上,反應過來之後,就要反手防禦,可剛剛抽出腰間的匕首,女俘虜的寶劍已經斬落下來!
女俘虜受盡了蹂躪,已經沒有太多力氣,但混元玄天劍卻鋒銳無匹,即便她沒有多少力氣,劍刃還是嵌入到那名斑人的腦殼裏!
蘇牧也沒想到會發生這一幕,那女俘虜顯然是受了這名斑人的汙辱,如今大仇得報,也顧不得身上的袍子,用腳踩在斑人臉上,使盡力氣將卡在腦殼裏的寶劍拔出來,而後發了瘋一般在斑人身上亂砍亂劈,等到她再沒能榨出一絲力氣之時,那斑人已經麵目全非,屍骨零碎!
女俘虜虛弱地坐在地上,即便是那幾名祭司,一時半會兒也被震住了,有蘇牧挾持著鬼麵巫師,其他斑人也不敢隨便殺害女俘虜,隻是將她圍了起來。
女俘虜深埋著頭,沒有力氣再哭泣,仿佛殺死了那名斑人,支撐著她活下去的理由也沒有了,她轉過頭來,用袍子抹了一把臉,朝蘇牧投來一個慘笑。
“謝謝。”
蘇牧心頭大震,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張臉,適才她雖然開口說過話,但嗓音裏充滿了驚恐的顫抖,即便正常說話,蘇牧也不一定能認出這聲音來。
如今見得她的容顏,蘇牧終於想起來,心頭也是五味雜陳,頗不是滋味。
他想起了江寧那個夜晚,在無人的長街上,與趙鸞兒的一笑泯恩仇,想起了與虞白芍的見麵贈詩,過往的恩怨糾葛,就像壓在心頭的債,蘇牧總想無債一身輕。
而今,他又見到了一個老熟人,卻沒想到她如此的淒慘,她就是李曼妙!
這樣的狀況讓蘇牧有些不知所措,因為就他所知,李曼妙已經投靠了厲天閏,而且極得厲天閏的寵愛,即便厲天閏在烈火島慘敗,也沒道理連李曼妙都保不住,難道戰鬥竟慘烈到了這等地步麽?
李曼妙的一聲謝謝,便如同當夜趙鸞兒的淚水一般,將所有的恩恩怨怨都隨風帶走,蘇牧一時也是百感交集。
這個野心勃勃,想著要跟厲天閏闖出一番天地,想要成為厲天閏的皇後的女人,在這一刻,仍舊倔強如初,她對蘇牧真誠地道謝,是因為蘇牧給了她最後一次機會。
是蘇牧給了她雪恥的寶劍,給了她爭取自己最後尊嚴的資格,她顫巍巍地抓住混元玄天劍,劍刃上麵的血珠如同荷葉上的露珠一般滑落下來,寶劍光亮冰寒,仿佛有藍色的光華在上麵流轉。
李曼妙拚盡全力,在自己的脖頸上拉出一道細小的血痕,那發絲一般的紅痕過得片刻才紛紛裂開,血線噴湧出來,帶走了她最後的倔強和生機,卻讓她走得很有尊嚴。
全場一片死寂,角落裏剩餘的女俘虜,看著那柄寶劍,目光紛紛亮了起來。
當死去成為一個人最後的希望,這是多麽悲哀的一件事。
女俘虜們爭搶著撲向李曼妙的屍體,撲向那柄混元玄天劍,搶在前頭的女俘虜抓起了混元玄天劍,她的目光之中是欣喜,是解脫,讓人心碎。
蘇牧很清楚的知道,此時自己應該做的,是看著這些女俘虜一個個死去,這是對她們最大的恩惠和慈悲,因為對於彼時的女子而言,她們早已失去了作為人類最為珍視的所有一切,她們已經生無可戀,活著隻是折磨,死去才是解脫。
她們不是原始野蠻的斑人,她們出自於教化通達禮法森嚴的大焱社會,遭受了如此非人的羞辱,她們早已崩潰,再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第一個女俘虜很幹脆利索地割開了自己的咽喉,而後一個接一個,沒有哭泣,沒有咒罵,她們甚至沒敢再對斑人報複,因為她們害怕報複不成,反而丟了寶劍,便會再次求死不能。
或許是前麵的姐妹死得太過慘烈,還剩下五六個人之時,抓住寶劍的那個女俘虜,終於顫抖起來,她流下了眼淚,朝身後的姐妹無助地哀求道。
“我……我下不來手,幫幫我.……”
身後的女俘虜也哭了,她們衝動得想要結束自己已經肮髒不堪的生命,可她們無法對同類下手,因為她們隻是可憐人,而不是殺人凶手。
她們失去了自盡的勇氣,更沒有出手殺死受難同胞的勇氣,於是她們將目光都轉向了寶劍的主人,蘇牧。
蘇牧沒辦法看下去,他收了草鬼唐刀,一把抓住鬼麵巫師的頭發,將她扯了過去,左手扼住她的咽喉,右手卻輕輕壓在了女俘虜手中的寶劍上。
“我可以幫你,但如果還想活下去,我保證一定會帶你們離開,不會有人知道這裏發生的一切.……”
那名女俘虜看著蘇牧堅毅的目光,看著他臉上的金印,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來,她再也忍不住,手中寶劍鬆軟下來,整個人撲入了蘇牧的懷中,哇一聲便哭了出來。
哭與笑,都是最能表達人類靈魂的一種本能,嬰兒出生的第一件事,就是哭泣,當你還能夠哭得出來,說明你還有活下去的欲望,真正想死的人,是連哭都哭不出來的。
蘇牧輕輕摟著女俘虜,望著周圍的斑人,仿佛看到一個個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全身上下,都是吃人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