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哭笑不得的不謀而合
放眼諸朝曆代,大焱的法度算是極其嚴謹的,得益於大焱商業水平幾乎達到了全世界同時期的巔峰,各行各業的糾葛也就多了起來,法製自然也要與時俱進。
大焱百姓其實很注重自己的名聲,除了好麵子之外,更多的是聲譽不好的人,根本就混不下去。
因為大焱人好賭,各種關撲無處不見,是以許多事情都需要見證,若有欠債不還,非但自己的聲譽受損,擔保人也要吃虧。
是的,在大焱,擔保人這個角色已經深入到生活的每個角落,甚至被人噴你一臉,造謠生事,你都可以告到官府,還可以讓街坊鄰居來證明你的品行。
所以,永遠不要低估名聲在這個文化大國的作用,聲譽不好的話,慢說讀書當官工作生活,就算有幾個小錢,到了青樓人姐姐都不樂意帶你玩兒。
在這樣的大背景之下,蘇牧這等毀譽參半,一方麵被當成神人一般膜拜,另一麵又被罵得臭不可聞,官場中人,又有誰敢跟他親近?
陳繼儒對蘇牧其實並無太多惡感,若非當初蘇牧將周甫彥杭州第一才子的名頭奪下,氣得周甫彥北上東京,他也得不到機會來江寧,更不會結識蔡旻,自然不會有今日的自己,認真計較起來,他還欠蘇牧一份人情。
可蘇牧沒有經過他的同意,便在陳公望離世之後,認了陳氏為母,更將陳氏接入了府邸來居住,這就是大大的不妥!
前番說過,大焱商業繁華,最重契約精神,凡事都要到官府有司去備案,講求真憑實據。
比如蘇牧這一房當初分家出來,雖然有宗長鄉望在場見證,但最後還是要到官府去備案,簽署協議。
按照大焱的律法,且不論動機如何,分家都是一件極其不孝不恭之事,先提出分家的那一方,是要受到處罰的。
當然了,如果雙方都協商妥當,願打願挨,官府自然會放過一碼,可街坊鄰居看你的眼神可就不一樣了。
陳繼儒竊以為蘇牧認母,不過是為了洗刷一下自己的名聲,陳氏不明是非,成了蘇牧沽名釣譽的工具,連帶把他這個聰明人也拖進了泥潭,汙了他陳家的清名。
可這蘇牧也是做戲坐全套,居然真的大大方方到官府去備案,留了一份記錄!
陳繼儒此時丁憂在家,若跟蘇牧打官司,必定有損清譽,思來想去,便找到了蔡旻,希望這位密友能夠幫他銷案。
在別人看來,陳氏這麽一個孤老婆子,實在沒有什麽可圖,可在陳繼儒看來,陳氏繼承著陳公望和陳家的聲譽,這才是最寶貴的財富!
陳公望的死,眼下或許還看不出什麽來,但平叛的戰爭結束之後,少不得要名揚天下,說不定官家都會湊熱鬧,給他一個封號之類的。
可別忘了,青溪陷落一戰之中,那寧死不屈的翁開翁十六公,可就是官家親自賜下了“忠獻公”的諡號
這諡號是什麽東東,能吃嗎?
諡號確實不能吃,卻是官員們夢寐以求得到的東西,生晉太傅,死諡文正,這就是大焱乃至後世士大夫們的終極追求。
所謂諡號,是古代帝王、諸侯、卿大夫、以及一些高官大臣等死後,朝廷根據他們的生平所給予的一種稱號,當然了,這種稱號也是有好有壞的,是史書上蓋棺定論的主要標準,直接關係到名垂千古還是遺臭萬年。
所謂諡者,行之跡也;號者,表之功也;車服者,位之章也,是以大行受大名,細行受細名,行出於己,名生於人是也。
杭州陷落之時,杭州文人們丟掉了幾乎所有能丟的節操,許多人為求自保或求富貴,都投入了方臘麾下,簡直讓士林蒙羞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這樣的情勢之下,陳公望最為杭州讀書人最後的脊梁,必定會受到朝廷的極力宣揚和褒獎,或許極盡哀榮也猶未可知。
而作為陳公望的兒子,陳繼儒是最有可能因此得到好處的人,沒有之一!
哪怕朝廷對他沒有實實在在的封賞,但有著這麽一個官家破例賜下諡號的爹爹,他丁憂期滿之後,就不用擔憂繼續做官的問題!
可這個時候卻冒出一個蘇牧來,以蘇牧如今的名聲,跟他牽扯上實在是有百害而無一利,若因此使得陳公望的名聲蒙羞,丟了諡號,他陳家可就再沒出頭之日了!
蘇牧對大焱的官場並不是很清楚,他之所以認母,也是發自於赤子之心,若他知曉這其中的關節,或者陳繼儒能夠跟他說清楚道明白,就算陳繼儒不動用陰謀詭計,蘇牧也會主動去官府銷案。
可陳繼儒是何等高傲之人,根本就看不起蘇牧,對蘇牧又早有惡感,連跟他說話的念頭都沒有。
而且他心裏早已篤定了蘇牧的動機,又何必去費這番唇舌。
若有能力,蔡旻自然是義不容辭,可這時候,大焱朝的官製就起了作用了。
蔡旻雖然官職很高,但差遣卻是安撫監軍,雖然也是天子欽差,卻無權過問地方政務,銷案這種事情,也不可能偷偷與府衙打聲招呼就做得來的。
古語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大焱卻是在其位也不一定能夠謀其政,因為你的官位是用來月底領米領錢,或者別人稱呼起來倍兒有麵子,滿足虛榮心的,差遣才是真正的職權所在,但差遣也隻是臨時性的。
整個大焱朝除了那幾位大相公和禦史台那些專門找人小辮子向皇帝打小報告,或者諫台那些專門罵人的家夥,整個官場其他的都入娘的是臨時工。
大焱的官製是真正將縣官不如現管發揮到了淋漓盡致,至於別人會不會賣你麵子,那就另當別論了。
蔡京的門生故吏確實遍布天下,蔡家的根基也是深厚紮實堪稱第一,可別人會不會為蔡旻這麽一個旁支侄子出力,可就難說了。
蔡旻在宋江的先鋒軍之中充當監軍,按說軍中地位不低,但卻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他私下揣測童貫的心意,覺著童貫應該是想宋江的梁山軍力量消磨幹淨的,於是當杭州夜襲一戰慘勝之後,諸多梁山好漢決意離開之時,他並沒有阻攔,反而大大方方放行。
本以為會得到童貫的讚賞,巴巴等著童貫來杭州誇自己兩句,結果童貫根本就沒給他一星半點好臉色!
因為童貫比所有人都好麵子,他是當婊*子又想立大牌坊的人,他想消磨的隻是梁山軍的力量,但吃相又不能太難看,凡事不能太過分太明顯。
可蔡旻顯然是矯枉過正,拍馬屁別說拍馬腿上,那是拍到馬蹄子上,非但沒得誇讚,反而被童貫一腳給踢開了。
如今梁山軍差不多就隻剩下宋江這麽一個光杆司令,童貫之心是昭然若揭,而且這不是童貫的本意,乃是朝廷上幾位大佬的意思,自己遮掩不好,朝廷臉上無光不說,還會寒了一大批招安草寇的心,軍心不穩,還談個球的北伐啊!
這也是童貫為何放過蘇牧的原因,他不能再讓人心寒了,隻要蘇牧不爭功,他甚至還想著給蘇牧一官半爵,這個節骨眼上,蔡旻哪敢給蘇牧上眼藥!
陳繼儒跟蔡旻是真心密友,若辦得到,讓蔡旻砍了蘇牧或許他都做得出來,眼下蔡旻為難,說明事情真的有些難辦了。
可老娘都讓人家給搶去了,這事兒再難辦他也得去辦啊!
偏偏他又在丁憂的關鍵時期,不方便出手,也隻能讓蔡旻代其勞了。
兩人竊竊商議了一個下午,書房裏才傳來撥得雲開見日出的爽朗笑聲。
這一對好基友在暗中謀劃對蘇牧下手,蘇牧卻渾然無知,因為他正打算通知柴進燕青等人,按計劃行事,到得明日,就找個由頭支開那些密探和看守,給雅綰兒製造離開的機會!
柴進和燕青雖然地位穩固,功勞也鐵板釘釘,沒人搶得走,在童貫麵前也能夠說得上話。
可真要把密探和看守支開,意圖實在太過明顯,一旦事發,追查起來,根本不需要費太大力氣,就能夠找到他們頭上。
雖然答應了蘇牧,但他們夜間還在商議著對策,若真的沒有其他好法子,說不得冒著丟官的危險,也要幫蘇牧這個忙了。
他們潛伏在方臘陣營之中,發揮著最關鍵的作用,但回到大營之後,便閑了下來,因為新的任命還沒有下來,他們想要支開密探和守衛,隻能用見不得光的手段,然而留給他們的策略選擇的餘地並不大。
這廂已經喝了好幾壺酒了,幾個人還是苦無對策,正想著放手搏一把之時,長隨卻叩門而入,在柴進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真乃天助我也,哈哈哈!”柴進聞言,頓時撫掌大笑,連忙將密報說與燕青幾個知曉,眾人聽了也是樂不可支,沒想到陰差陽錯,某人卻是幫他們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根本不需要柴進等人送信,蘇牧已經知道問題解決了,因為還沒到約定的時辰,府邸外麵的密探和看守們,竟然都撤走了!
他知道雅綰兒一直在等著這一刻,他也一直在等著這一刻,他想去見上雅綰兒一麵,但想了想,最終還是留在了自己的房中。
坐了片刻之後,敲門聲響起,蘇牧心頭一緊,便放下手中拿倒了大半夜的書,輕輕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