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一聲師娘,一世屠蘇
天氣慢慢變得炎熱起來,睦州的形勢也如同天上的烈日那般灼人。
方臘回到睦州老巢之後,開始整頓人馬,籌備糧草,意圖反撲杭州,做最後一搏,甚至不惜將歙州婺州等地的軍馬都集合了起來。
如此緊張的局勢之下,自然人心惶惶,老百姓剛剛結束了戰亂,本以為終於能過上安生日子了,沒想到又要被拉壯丁,十室九空,哀鴻遍野。
撒白魔領著諸多弟兄們來到睦州的時日已經不短了,為了安全起見,他也強行將楊紅蓮和陸青花一並拉了過來,直到聽說蘇牧性命無憂,二女才不再喊著要回杭州救人。
大光明教的人回睦州的目的自然隻有一個,那就是報仇雪恨!
石寶和王寅已經在睦州青溪等地都做足了準備,眼下就隻等方臘反撲杭州了。
這段時間他們自然沒有閑著,諸多大光明教的骨幹紛紛發散出去,四處宣揚教義,聲討方臘篡教奪權,殺死教中長老,驅使教徒上陣打仗,歪曲教義,荼毒生靈等十大罪狀。
睦州等南方州府乃摩尼教的大教區和根據地,方臘如今一敗再敗,還要抽壯丁和教眾去做孤注一擲的垂死掙紮,民心自然開始渙散。
加上睦州資源有限,無法養活方臘那三十萬潰兵和流民,這些兵痞和廝殺漢四處強奪,為禍鄉裏,百姓早已怨聲載道。
此時大光明教橫空出世,短時間之內並得到了信徒們的聲援和資助,甚至連方臘麾下一些摩尼教的護法們,都紛紛叛逃了出來。
當然了,如今造勢隻不過是為了今後奪回摩尼教大權之後,讓大光明教順利接下數以百萬計的信徒,真正決定大局,還需要將方臘殺死!
河邊的蘆葦隨風舞動,有沙鷗從灘塗上掠過,河風帶著蘆花的芳香,輕撫著撒白魔飄逸的長發。
如此美景,仿佛喚起了撒白魔不願去回想的某些記憶,他解下腰間的葫蘆,悶了一口屠蘇酒。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在大焱,這屠蘇酒乃是過年之時才喝的酒,沒有哪個像撒白魔這般,天天都將個屠蘇酒葫蘆掛在身上。
他並非大焱的子民,他來自於西方的異域,與安茹親王一般,為了傳教才來到了中原神州。
猶記得他過的第一個年,那時候他才十六歲,跟著當時還沒有成為教主的師父,還有師母,一同過的年。
西域沒有過年一說,那時候的他也很好奇,聽著關於年獸的傳說,心裏充滿了驚喜和好奇。
師母說,點爆竹是為了嚇跑年獸,晚上還能跟師父師母一同守歲。
師母說,掛上桃符,所有的妖魔鬼怪,都不敢在出來為禍人間。
這桃符自然是用桃木所製,桃符上有鎮宅的神靈,右鬱壘,左神荼,懸掛於門旁,鎮邪壓勝。
師母還帶著他去采草,用來浸酒,過年的時候一家人就能夠和和美美一起喝酒。
他還記得師母的樣子,還記得師母的笑容,還記得師父與師母的每一次相視而笑。
師母擺上三副碗筷,雖然隻有他和師母兩個人,雖然他們都知道師父已經不在了,雖然師母收拾碗筷的時候,偷偷抹去眼角的淚痕。
那一年,他愛上了名叫屠蘇的酒,那一年,他決定要讓師母忘記早已死去的師父……
後來的後來,師母始終沒有忘記那個死去的師父,而他,也再忘不了師母。
他不是大焱的士大夫,不守古板的死禮,師母也不是大焱人,但她守著對師父的誓言。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當方臘發動了叛變,當整個總壇化為一片火海,當他殺人殺得全身發軟,當數以百計的高手將他和師母圍困起來。
忘不了師母為了救他而被方臘一掌轟死!
他要報仇,為了聖教,為了師母,也為了師父!
沒有什麽能阻擋他複仇的腳步,沒有!
棉絮一般的蘆花紛紛揚揚,他輕輕伸出手,接過那天鵝絨一般的飛花,緊緊握在了掌心之中。
撒白魔還沉浸在回憶之中,身後卻響起了腳步聲,石寶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法王,方臘的軍隊已經開拔了,杭州一戰在所難免,我們也該早做準備了。”
撒白魔緩緩站起來,目光越過青山綠水,仿佛在那遙遠的天邊,雲朵都變成了師母微笑的樣子。
“明尊保佑,可別讓這狗賊死了!”
石寶也不敢打斷,直到撒白魔收回目光,他才小心翼翼地說道:“還有.……那個賊老道已經離開了.……”
撒白魔微微一怔,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走了也好.……解毒了嗎?”
“北玄武法王已經清醒過來了,具體狀況還不得而知……”
“知道了,咱們也該出發了。”
石寶口中的賊老道,自然是喬道清,也隻有喬道清,能夠給北玄武法王安茹親王解毒。
且說喬道清從方臘攻陷杭州前就被送走,後來李演武孟璜徐寧等人都重返了戰場,他卻與陸擒虎四處尋找陸青花的消息。
不過途中發生了一些變故,蘇瑜等人護送的北上隊伍遇到了一些麻煩,他與陸擒虎將隊伍一路護送到了江寧,這才轉頭南下,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如此的迅速,直到睦州這邊,才找到了陸青花。
經曆了這許多事情,陸青花早已不再是之前那個黃毛丫頭,為人處世也幹練成熟,他和陸擒虎也不想再隱瞞下去,便跟陸青花攤了牌。
誰能想到,陸青花早已知曉了個中內情,並有感於喬道清長久以來默默無聞的保護,終於認了他這個父親。
一聲爹爹叫出口,本以為一輩子不再掉眼淚的喬道清卻被風沙迷了眼,隻覺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見得陸青花和楊紅蓮三天兩日喊著要到杭州去救蘇牧,喬道清心裏也有些坐不住。
蘇牧這小子天賦異稟,有吃得了苦頭,喬道清早已將他當成親傳弟子,所差也不過是個名分罷了。
這賊老道一雙眼睛毒辣得很,自然能夠看得出來,陸青花早已不是黃花閨女,不過這種事情自然不能當著女兒的麵去求證,隻說蘇牧泄了他的老底,還把安茹親王這麽一個大麻煩丟給自己,要到杭州去找蘇牧的麻煩。
於是他便這樣離開了睦州,踏上了前往杭州尋找蘇牧的旅途。
喬老道精滑如老鬼,大家也沒什麽可擔心的,眼下大光明教要坐山觀虎鬥,伺機報仇雪恨,他們也不能袖手旁觀,便分頭行動了起來。
“竟然真把咱家女兒給睡了,老道不扒了你的皮!”喬道清咬牙切齒地罵著。
數百裏外的杭州,剛剛結束了一天修煉的蘇牧,突然打了個噴嚏:“誰在念老子!”
這些天他已經定下了計劃,準備將雅綰兒送出杭州,畢竟能不能說服方七佛懸崖勒馬,還得靠雅綰兒,再者,童貫正打算將方天定和雅綰兒先送回北方,以防不測,若再不行動,機會可就要錯過了。
柴進和燕青高慕俠幾個雖然都是朝廷這邊的人,但對蘇牧知根知底,雖然這個計劃有些冒險,若失敗了,說不定連他們也得栽進去。
可撇開蘇牧與他們的交情不說,單說將雅綰兒送回去,若真能夠說服方七佛,避免一場大戰,那也是千秋萬載的一樁功德,他們斷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再者,就算雅綰兒無法說服方七佛,就憑著方七佛那多疑的性格,將雅綰兒放回去,兩頭的情報交織起來,也足夠方七佛傷腦筋的了。
無論蘇牧的本意如何,隻要雅綰兒回到方七佛的身邊,後者的心神就會被動搖,哪怕真的無法說服方七佛,起碼也能影響他的心境,給即將到來的大戰埋下一些不安的隱患。
眼看著明天就是計劃好的日子,蘇牧也想先探一探雅綰兒的狀況,可到了別院,卻發現雅綰兒不在!
蘇牧可不是蠢物,以他對雅綰兒的了解,這娘兒們又怎可能這麽容易被降服,一個不好的念頭登時湧入他的腦海!
出了別院,蘇牧疾行如風,這才剛剛過了中庭,便與伺候陳氏的貼身丫頭撞了個滿懷。
若不是蘇牧反應迅速,那小丫頭非得被撞飛出去不可!
“少爺.……”小丫頭一邊揉搓著額頭,一邊滿臉惶恐地給蘇牧行禮。
見得這小丫頭的模樣,蘇牧不禁想起了彩兒丫頭來,也不知道她和大哥蘇瑜在北邊過得怎麽樣了。
待得杭州事了,說不得要北上去尋他們去了。
“這麽毛躁幹作甚,綰兒姑娘呢?”
蘇牧一邊半蹲下來,幫小丫頭撿拾地上的物事,一邊故作隨意地問道。
“綰兒姑娘與老太太在前麵吃茶咧,陳大少爺和二小姐回來了.……”
“陳大少爺?二小姐?”蘇牧一聽說雅綰兒沒走,心裏也是定了下來,稍稍回憶便想起丫頭口中的陳大少和二小姐了。
那是陳公望的兒子陳繼儒和千金陳妙音。
陳繼儒一直在江寧當官,如今老父歸去,自然要返家丁憂,眼下杭州已經被朝廷收複,陳妙音自然也跟著回來了。
這丁憂製度古來有之,但凡官員,考妣喪故,隻能停薪留職,守孝三年,三年期滿才能複出做官。
當然了,也有些例外,大焱朝官場之中也有一些特例,比如昭文集賢等極為大相公,若遇丁憂,按慣例可奪情起複,無需守滿三年,一些特殊崗位的官員,也可以根據情況來奪情起複。
不過奪情起複會被視為不孝,為士大夫階級所鄙夷,通常情況下,官員們還是要老老實實丁憂的。
陳家真正的兒子女兒回來了,他這個義子,自然是要去見上一麵的,隻是蘇牧沒想到,這次見麵竟然這麽的不和諧……